“娘-的,又來一隻……”

青衫劍客力沉下盤,雙手握住血靈劍柄,灌送真氣入臂,準備待吃人巨夔砸向自己的瞬間,劈出聲勢雄大的一劍。

他已自二階躍靈境脫胎,邁入三階百尺境的門檻,真氣的總量激增,運轉速度亦明顯加快,只一瞬,真氣便於奇經八脈內走過了數百個大周天。

劍意洶湧。

殺意澎湃。

魏頡有信心一劍重創夔獸!

風聲獵獵,巨夔從空中落下,卻並未砸到全身浸滿真氣的魏頡,而是墜在了另一頭夔獸的屍體旁邊。

此時,叫聲變了。

變得不再響徹雲霄。

變得悽愴悲涼、如泣如訴。

變得柔情百轉,令人心生傷感。

少女卜倩聽了此等哀絕之聲,戳了戳身邊人的腰眼,“大哥哥,我有點想哭。”

魏頡堂堂頂天立地的八尺男兒,心腸並不軟,也不似小姑娘那般矯情愛哭,並未因此產生多少觸動,心下罵道:“不愧是妖獸,竟能發出這般瘮人的叫聲,該殺,該殺!”

驀地裡,一個人形黑影從哀鳴巨夔的背上跳了下來。

魏頡立時吃了一驚,忙將血靈劍胚擋在前胸,以防不測。

黑影躍至地面,魏頡定睛細細瞧去,只見來者原是個身材極其魁梧的黑衣大漢,那漢子頭髮留得極短,僅有貼著頭皮的幾寸,一張方形臉,兩條飛劍眉,寬面大耳,高鼻闊口,容貌甚是豪邁英武。

當下月光清冷,大漢目光更冷,冷電似的目光在魏頡臉上快速掃了一遍,黑衣漢子緩緩地說道:“這夔獸,是你殺的?”

青衫年輕人被他這樣的凌冽目光一激,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嚥了口唾沫,應道:“是……”

剛說出口一個“是”字,那大漢便一掌劈了過來,掌罡強橫霸道,直擊魏頡頜骨下顎!

魏頡見這一掌來得兇猛無儔,若是打中要害,自己非死即殘,急忙側身躲避,順便將抱著鳥籠的卜倩往一旁推了開去。

大漢一掌不中,再起一腿,向魏頡的面門踢去。這一腿相較最開始的那掌,威力有增無減,魏頡只覺一股雄勁的有形罡風撲面而來,忙低頭避開,同時揮動劍胚向大漢的另一條腿砍去。

黑衣大漢雖體格壯碩如牛,身法卻甚是靈動敏捷,一腳側踢踢空,立時便改換動作,一腿自斜上方擺落,魏頡一心想要削斷大漢的支撐腿,以至預判不及,沒料到此人竟會臨時變招,一劍尚未斫中,頸部側面已被大漢的下襬腿擊中,由於這一下在空中改道的緣故,蓄力不夠充足,威力大打折扣,魏頡雖硬生生吃下,卻並未受到多麼嚴重的損傷。

“大哥哥!”旁邊的卜倩見魏頡脖子中腿,焦急的叫了起來。

“我沒事,你別過來!”魏頡大叫道,中了此招後,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倒,大漢趁此良機,猛地朝魏頡頭頂的太陽要穴擊出了一拳——

拳罡險些衝入青衫劍客的頭顱!

魏頡雖上半身前撲,但下盤仍十分穩健,危機關頭,他終於板正了身體,腦袋盡力往後一仰,拳罡自眼前倏然擦了過去,罡氣轟入了一旁的土地,發出“嘭”的一聲大響。

魏頡雖然未被此拳擊中,但仍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一拳威力之巨,實是他生平未見,若是沒能及時避開,一拳下去,腦袋多半已被當場砸飛出去了!

魏頡躲開了拳罡,緊接著邁開大步往後一撤,正欲持劍上衝,怎料那大漢卻毫不設防地攤開了雙臂,咧嘴笑道:“咱們別打了,交個朋友如何?”

魏頡一聽這話,只得停了下來,腳步雖停,防備卻絲毫未減,站在原地盯著那名黑衣大漢,皺眉問道:“你是誰?我為什麼要和你交朋友?”

大漢嗓音雄厚,拱手朗聲道:“在下複姓公冶,單名一個錦字,薊北鳳鳴郡廣陵城人氏。”

魏頡聽了他的出身後,心念一動,同樣抱拳行了一禮,“在下姓魏名頡,字正氣,鳳鳴郡止息城人氏。”

兩年前,天子嬴勾聽信佞臣祁密的讒言,主動罷兵言和,割讓給了天燭國六座邊關雄城,其中就包括薊州鳳鳴郡的廣陵、止息二城。

公冶錦聽罷大喜,“咱們竟有如此緣分?妙極,妙極!”

魏頡

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脖子,沒好氣的問道:“不知閣下適才何故痛下殺手?”

公冶錦暢懷大笑,“你既有本事殺死那隻夔獸,修為必然不淺,我要試你功力,自然須得用上全力咯!”

“好一個‘試我功力’……”魏頡暗道,“你剛才差點沒把我給打死!”

於是問道:“那你試得如何?可知我的修為境界了麼?”

公冶錦回應道:“若我沒猜錯的話,小兄弟你的修為至少該是二階躍靈境大圓滿。”

魏頡撇嘴笑了笑,“在下不才,已入三階百尺境。”

“哎,我就說嘛,剛才我那一拳,用足了十成十的功力,尋常躍靈境武者根本避不開的,所以我才說‘至少’嘛……”公冶錦笑道,“不錯不錯,別看小兄弟年紀不大,修為倒還是蠻高的,我也是三十歲的時候,才勉強突破三階百尺境的,哈哈!”

魏頡默然無言。

公冶錦有些尷尬,繼而稱讚道:“適才我張開雙臂,中門大開,小兄弟你及時停手,不乘人之危,足見是條響噹噹的英雄好漢,你這個朋友,我交了!”

魏頡淡然一笑,“應該的。”

那頭沒死的夔獸仍在嗚嗚呀呀地吼個沒完,公冶錦聽得頗有不耐煩,遂開口叫道:“噶嘟噗咯嗎,啵哩!”

那青皮巨獸聽了這段怪話,竟然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這會兒卜倩也已抱著鳥籠走了上來,驚奇地問道:“哇,它不叫了哎!你是怎麼做到的啊?”

公冶錦沾沾自喜地說道:“這是我祖傳的一套功法,叫作‘靈犀語術’,練成後可與世間萬獸對話,厲害吧?”

卜倩激動地點了點頭,“厲害厲害,這功法太厲害了!”

公冶錦聽著這話,心裡甜滋滋的極是受用,道:“這孽畜吃了我一頓拳腳,已經老實得很啦,我剛才用靈犀語術說‘煩死老子了,閉嘴!’,它一聽,立馬就閉嘴了,嘿嘿,還是蠻聽話的吧!”

魏頡哪管它閉不閉嘴聽不聽話,沉聲道:“這畜-牲害人不少,還是宰了為妙!”說著便提著血靈劍胚走了上去。

公冶錦伸手攔住了他,“哎,小兄弟,這母夔肚子裡有崽子了,姑且還是饒了它吧。”

魏頡奇道:“你連這都知道?”

“是啊,它自己告訴我的嘛。”公冶錦解釋道,“這一公一母兩隻夔獸原本住在那條月華江裡,後來母夔有了身孕,江裡的游魚不夠吃,他們就只好上山來吃人了。”

魏頡“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咕啦咔噠,啤嘙噓嘎砸嗓咁嗎,哦喲吼嗎啤,咚嗎叭?叩喲!”公冶錦又是一連串聽不懂的怪話。

那母夔的體型遠比死去的公夔要巨大,聽了公冶錦的“命令”後,仰天發出一記悲鳴,隨即一口叼起了公夔的屍體,奔著北方跳去了。

“你和他說了什麼?”魏頡問道。

公冶錦自信的說道:“我跟它說‘從今往後,你都不許再上山了,否則就宰了你,懂了嗎?快滾!’,有我的命令在,量它這輩子就都不敢再上山吃人了。”

魏頡由衷佩服道:“你這功法倒是蠻厲害的。”

“咦,這是……”公冶錦忽然看到了卜倩懷裡抱著的鳥籠,好奇地湊了上去。

他盯著籠中的藍毛小雀看了半天,問道:“它是不是以火焰為食?”

卜倩大奇,“對呀對呀,你是怎麼知道的?”

公冶錦感嘆道:“想不到這世上竟還有畢方鳥的後代……”

“畢方鳥?那是什麼東西?”卜倩問道。

公冶錦回應道:“那是上古時代的一種神鳥,曾在泰山助黃帝封印敵軍亡魂,後來又成為了火神祝融的侍寵,從此不食五穀,專門吞吃火焰,古語云,有‘畢方者,必有大火’……”

魏頡心下暗道:“這鳥兒原來如此不凡,先前還真是小看它了。”

卜倩極是興奮地說道:“小火苗原來那麼厲害啊!”

“你管叫它‘小火苗’?哈哈,這名字倒也有趣!”公冶錦大笑道,“你別看它現在還那麼小,等長大以後,那兩隻夔獸加一塊兒都比不上它,你可算是撿到寶啦!”

魏頡思量片刻,忽問道:“公冶兄適才那套拳腳凌厲狠辣,在下好生欽

佩,可也是祖傳的功夫麼?”

公冶錦搖了搖頭,“是我的恩師傳授給我的。”

“不知尊師是何人?”魏頡繼續問道。

公冶錦頓了頓,口中緩緩吐出了兩個字——“柯卿。”

魏頡一呆,立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對,就是那個天下十大魔頭排行第六,綽號‘白晝幽靈’的柯卿。不過我早已被他逐出師門啦,柯卿是我的授業恩師不假,而我卻再也不是他的徒弟了。”公冶錦灑然一笑,“那年我二十五歲,恩師見我稟賦不錯,便將我收入了門下,教了我足足三年,後來恩師他又遇到了比我更有才能的年輕人,他曾發誓這輩子只收一個徒弟,於是將我逐出了師門,改收那人為徒……”

“那人可是‘小幽靈’秦穆陽?”魏頡詢問道。

公冶錦快速點了下頭,“是,據說此人六歲突破一階築身境,八歲就敢當街殺人,十二歲破二階躍靈境,十九歲破三階百尺境,遇到恩師的時候,才不過二十一歲,便已是三階百尺境小圓滿了,那年我已經二十八歲了,離第三階尚還有一段距離,如何及得上那等天賦異稟的奇才?呵,也難怪師父當年要他不要我……”

魏頡聽了秦穆陽的修為造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一階築身境徘徊整整十五年的慘痛經歷,心下一陣酸楚。

“唉,我與恩師已闊別七年之久,雖時常能在江湖上聞聽師父犯下的大案,但聽得愈多,心中對師父便愈是思念……”公冶錦感慨道,“突破三階百尺境後,為了不辜負師父授我的一身武藝,我幹起了江洋大盜的活計,從富紳財主家偷盜金銀財寶,轉手送給那些快揭不開鍋的貧民百姓……”

“哦?公冶兄原來還是位劫富濟貧的俠盜啊!”魏頡訝異道。

公冶錦微笑道:“偷得少叫‘賊’,偷得多叫‘盜’,我頂天算是個大盜,‘俠’這個字太重,冠在我這個大盜的頭上,著實吃不消,吃不消啊!”

“哎,公冶兄自謙了。”魏頡恭維道。

公冶錦想了想,又道:“劫富濟貧不假,但也並非全濟,我給自己立了個規矩,每次不論盜來多少金銀珠寶、古玩字畫,都濟一半,留一半,我把剩下的那一半藏到了一處極隱蔽的地方,這世上除了我,絕無第二人知道那些東西的所在。”

魏頡半調侃的笑問道:“那想必公冶兄如今已然富可敵國了?”

“富可敵國談不上,但也確實攢下了不少。”公冶錦得意的說道,“等再攢上一些,我要去辦一件足以名傳千古的大事……”

“啊,不知是何等大事?”魏頡頓時被激起了興致。

黑衣俠盜豪氣高漲,震聲道出了兩個字:“造反!”

魏頡一驚,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一圈,小聲問道:“公冶兄可是說真的?”

“當然,我這人向來不說大話。”公冶錦大聲說道,“待我攢夠了錢,便去招募人馬,帶兵直搗天啟城,誅滅嬴勾小皇帝……嘿,等我坐上了龍椅,只要是陪我一同打天下的好兄弟,個個高官厚祿,封妻廕子,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魏頡聽他這段不著調的“豪言”,忽想到自己曾在落劍城擱劍塔下的篝火旁,與四十幾名守塔士衛提起過自己發兵北上,殺入天燭國皇都生擒女帝的雄心壯志,其可笑荒誕的程度,和眼前的這位公冶錦相比,竟無半分遜色……

“魏兄弟,待我起兵之日,叫上-你如何?”公冶錦熱情相邀道,“若有你這等賢才相助,大事必可成功!”

魏頡拱手回絕道:“公冶兄,正所謂有志者事竟成,你既有如此野心,那日後必能成就一番功業,只是在下志不在此,況且修為尚自淺薄,實在愛莫能助。”

公冶錦見他不肯與自己共舉大事,心下十分挫敗,悻悻然的說道:“唉,罷了罷了,你雖不願助我,但我已認你這個朋友了,他日倘若我真能坐上龍椅,決然不會虧待於你!”

“多謝公冶兄一番美意,在下實在感激不盡。”魏頡低聲道,“只是可惜了那兩隻夔獸……”

公冶錦疑惑的問道:“什麼可惜?”

魏頡回答道:“官府出三千兩銀子懸賞那畜-牲的頭顱,兩隻,足足值六千兩白銀!公冶兄若不放走它們,這六千兩便可用於日後起事……”

公冶錦一聽這話,登時懊惱不已,跺腳道:“哎嘛,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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