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秦弈泡在澡桶裡清洗著戰爭的血汙,而心神都不知飛哪去了。

這裡是邙戰的太子府,王宮被踩成廢墟之後,這裡就是整個西荒最好的院落,理所當然地被李青君與秦弈用作行轅。

此前還有邙戰的內眷瑟瑟縮縮地跪在屋前等待發落,李青君在旁邊一臉的理所當然,幾乎就是等著秦弈挑了的意思。

秦弈知道這是戰爭的常理,要是邙戰破南離,南離人的女眷甚至包括李青君自己都不知道會遭受怎樣的結局,李青君任他挑選也不乏是報復之意。

但他終究什麼都沒做,揮手讓這些女眷離去。

至於她們將來的命運,他也懶得說什麼,在李青君手底下,總不會太慘就是了。

管好自己的三觀就行,別的事情管不著。

何況這些西荒女子的姿色也真提不起他的興致,見慣了李青君明河程程這樣的人間絕色,一般的庸脂俗粉確實是索然無味。

他的心思更多的倒是在邙山老祖身上。

即使是在妖城面對九死一生的廝殺,都沒有今天這短短一剎給他的震撼感。

哪怕人家根本就沒打算碰你,理論上沒有任何危險,可如果他想殺呢?那就死了!所以秦弈會難得的緊張,在邙戰話都沒說完就召喚明河。

那是生死只在別人一念間的感覺,只在他“想不想”。

一種身如螻蟻般的認知,生死寄託於他人的動念,這種來自心靈的顫慄。

如果他改變主意呢?或者心血來潮,忽然想要來屠戮一下南離呢?誰能與抗,直接等死?無數穿越前輩們想要的“我要成為強者”,多半都是源於這種顫慄吧。

在那種天壤之差面前,感覺自己太過渺小。

就算你沒打算要掌控誰凌駕誰,可你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也別提什麼理想和追求了。

便是打算宅在山村,就真能安寧?一個東華子都可以折騰得你死去活來。

回首自己出山的始末,面對詛咒的無能為力,在妖城憋著妖怪冷眼的氣,九死一生的換命,直到如今自以為功成之時卻發現其實生死只在別人一念……秦弈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弱小是罪的感覺。

這是真正有偉力的世界,什麼安逸什麼清淨都是假的。

只有力量才是真的。

“我感覺到了你有一種信念凝聚.”

倚在桶邊的流蘇忽然道:“你這是在立志?如此突兀.”

“並不突兀了,棒棒.”

秦弈低聲道:“直到此刻才有此志,我已經太過遲鈍.”

“哦?你立的什麼志?”

“李青麟沒有足夠的境遇,為了自己的志向做到了能做的一切.”

秦弈慢慢道:“而我明明有你,卻生在福中不知福,茫無目標,隨波逐流,我不如他遠矣.”

“哈……”流蘇笑道:“你不早已修仙了麼?”

“那不一樣的。

此前修仙,半為興趣半為你.”

秦弈嘆了口氣:“我沒有想過,那其實是掌握我自己命運的必須.”

半為興趣半為你……流蘇品了一陣子,笑道:“如今為什麼忽然會開竅?”

“這段時間是太緊湊了,我沒有閒下來思考的餘地,今天塵埃落定,終於有心總結前事而已.”

“你總結什麼了?”

“在妖城就已經有些體悟了,實力不足,處處憋屈。

別人白眼歧視,也打不了誰的臉,忍氣吞聲。

這就罷了,摘個果子要拿命拼,求人煉丹要拿命換。

我要真夠厲害,這些事不是輕輕鬆鬆?何至於那麼艱苦。

真要強到一定程度,我甚至直接打破虢囂二國找程程換丹行不行?”

“噗……”“呃,不好意思,是不是中二了點?最後那句有點白日夢了,不過道理是這樣吧,就算有明河的實力,也不至於那麼被動啊.”

“差不多差不多。

還有呢?”

“還有今天那啥野人老祖,牛逼哄哄,我還真怕被一指頭摁死都沒處說理去。

還是那句,有明河的實力,起碼他也得掂量一二吧?”

“噗哈哈哈……對對對.”

秦弈沒理它,繼續道:“再說這西荒之滅,女眷任人凌辱,這就是不夠強的下場啊。

想想當初南離也差點遭遇這樣的境況就不寒而慄,我至少要足夠力量保護青君吧!你說萬一那邙山老祖改了主意,又打回來了怎麼辦?”

一根狼牙棒笑得在地上打滾。

秦弈一頭黑線地看著:“有那麼好笑嗎?”

“沒,沒.”

狼牙棒滾了好幾圈,終於停了下來,笑道:“其實這些事倒也不能怪你,因為你從來沒有時間好好修煉。

難道躲起來修行幾年再去裂谷?黃花菜都涼了,雖然結果也差不多……噗……”“客觀上或許確實沒有讓我變強的時間.”

秦弈搖頭道:“但自己心裡有沒有過這種意願,意義是不同的.”

“哈哈哈……”狼牙棒又開始打滾。

秦弈沒好氣地瞪著它。

“好吧好吧.”

流蘇笑道:“喂,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有這種變強的執念,就不適合修行了?”

“這不是執念吧.”

秦弈想了想,道:“如果說立志也算執念的話,那就沒人可以修道了,因為他們‘想要修道’也是執,更進一步‘立道’又是執,那還修個屁.”

流蘇大讚:“知不知道多少人分不清這一點?就憑你這靈性,你就是天生的修道者.”

秦弈沒好氣道:“不繼續嘲笑了?”

“我笑是看你這種能坐著絕不站著的傻貨,忽然變得摩拳擦掌元氣滿滿的模樣很好笑,而不是嘲笑立志.”

流蘇笑道:“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慫恿你要在紅塵滾過?那是因為我本來就等著今天啊。

一輩子在仙蹟村,焉有此刻?”

“傻貨說誰呢?”

流蘇沒上套,只是道:“只希望你不是一時熱血上頭,而是真有堅定的路.”

秦弈默然片刻,認真道:“就算只是為你復原身軀,我也必須變強才行,你的復原肯定不是一般實力能辦到的,我懷疑程程或者今天那野人老祖的實力都未必辦得到.”

流蘇安靜下去。

過了好一陣才忽然道:“你既有此志,就不能呆在南離。

縱然你有資格當南離的太上皇,盡攬南離西荒資源於一身,可南疆終究資源匱乏,也缺少了歷練餘地,枯坐百年也不過是個琴心境,沒有用的.”

“我本來就沒打算呆在南離.”

“那……李青君呢?”

流蘇悠悠發問。

秦弈正要回答,門外響起敲門聲,李青君的聲音道:“秦弈,我進來了哦.”

“喂喂餵我在洗澡.”

“又不是沒看過你洗澡.”

李青君直接推門而入。

秦弈往桶裡縮了一下。

見他模樣,李青君撲哧一笑,俏臉也有些泛紅,目光卻沒有閃避。

她也是洗過澡來的,褪去了戰場上的甲冑,褪去了血染的徵袍,一襲長裙,亭亭而立,晚風拂過她的秀髮,清香散於屋內,迷人心肺。

兩人對視之間,過往的一幕幕浮光掠影地閃現,然而滄海桑田,再也不是曾經。

李青君轉身關好了房門,回過頭來已是美目低垂,低聲道:“你……今天那些西荒女子,你大可隨意挑選侍奉,為什麼不要?”

這孤男寡女的夜間,在他洗澡的時候說起了這樣的話題,秦弈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喉嚨動了動,答道:“看不上.”

“那……”李青君咬著下唇,聲如蚊吶:“你要不要……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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