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實在太困了,欠個三千字小章,我先睡會兒,明補。

)……神動靈飛。

慕師靖破境之時,寒空中星辰驟亮,一顆顆閃爍的星好似眼睛,於是星空也像是甦醒後睜開了億萬瞳孔的怪物。

當年楚映嬋、小禾、林守溪破境時,也是這星斗分明的場景。

但慕師靖不同。

她的星空中,浮現出了更明亮的東西——太陽與月亮。

日與月同時懸在天上,像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眸。

她出現在了神墓中。

神墓之中,一座座來自古代與未來的神祇矗立在這裡,它們身軀已空,仍不失威嚴,哪怕是投射下的陰影,也鍍上了淡淡的金色,萬千仙神在光塵中靜默,它們一同組成了黃金長卷。

慕師靖立在長卷之前,背影如纖涼的夜色。

化作血肉梯的李真人停在神墓之外,他看著神墓中黑裙黑髮的少女剪影,如臨大敵。

“當年神牆之外,是你斬殺了時空魔神?”

李真人回憶起往事。

“你不是已經成仙了麼?只能看到這些?”

慕師靖的聲音冷若譏嘲。

李真人將血肉之梯捲起,從殘碎的肉片裡勉強拼湊出半隻眼睛,他用這半隻眼睛越過神墓結界的光流,看向了靜立其中的少女。

他最後的半隻眼睛連同大片血肉一起炸開。

“你是祂?你居然是祂!!”

李真人失聲。

“這都不知道,你成的到底是什麼仙?”

慕師靖譏嘲之意更濃,她踩著那雙漂亮的尖頭小鞋,順著一柄長長的金斧走到了高處,順勢將一具神靈屍體的盔甲當成王座,悠然落座,雙腿交疊,她平視著眼前血肉橫飛的怪物,手指一勾:“你不是夢寐以求要飛昇仙庭麼?既已至門外,又何必徘徊不前呢,進來瞧一瞧吧,免得……死而有憾.”

少女的聲音輕的像雲。

李真人卻如妖魔聞雷音,猶豫不敢前。

他用僅剩的小半截腦子飛快思考,可這些腦子哪裡夠用,他稍一專注,就痛的無法忍受。

劇痛之中,李真人大喊道:“你休想唬我,你若真是祂,我連降臨的資格都不會有……你只是祂的殘渣而已。

哈哈哈,你這微小塵埃,也想裝成日月欺天?”

此話一出,李真人感到了不對勁,這分明就是魔頭的言語,他是雲空山的掌教,絕不該如此說話。

念頭及此,他最後的半截舌頭也打成了死結。

“如若不信,試試好咯.”

慕師靖坐在金色神甲之上,慵懶地舒展著腰肢,少女乳白色的肌膚也泛著淡金色,像是金色陽光下的貴重絲綢。

李真人從寒風中聚起最後的血肉,撞向了神墓。

……林守溪飄回地面。

遍佈天地的炎火收回他的袍袖之中。

“你怎麼回來了?不去幫幫慕姑娘嗎?”

時以嬈問。

“唯有破境者可入神墓,我雖能強闖,但會損害人族的修道根基,接下來由師靖收尾就好.”

林守溪說。

“慕姐姐好厲害的陣仗.”

白祝跪坐在慕師靖的身邊,仰慕地看著她。

慕師靖靈覺已飛昇入空,側顏平靜如睡。

“對了,慕姐姐這破的是什麼境呀?”

白祝端詳了一會兒,心潮湧動,不由期待萬分地問:“慕姐姐是不是要破開人神境的瓶頸,超越師父,抵達前無古人的嶄新境界了?”

“……”林守溪一時語塞,片刻後才用危言聳聽的語氣說:“的確是個意想不到的境界,我就不多言了,怕嚇唬到小白祝.”

白祝檀口半張,連忙點頭,不敢多問。

果然,道門臥虎藏龍,白祝哪怕苦修至半步人神,依舊是微不足道的小蘿蔔罷了!神墓之上,決戰已啟。

踏足大地的人無法看清雲上之景,只能看到金色的雷電透過厚重的雲層不斷閃爍,聽不到雷聲,但毀滅感以絕對的寂靜傳遍寰宇,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九天之上傳來的威壓,那是天怒。

鵝毛大雪再度飄零。

雪裡混雜著血肉的碎片。

林守溪幫王二關治療傷勢,他捻出一根金線,穿過他的血肉,開始縫補,王二關咬著牙,冷汗涔涔,終於縫補完畢,他渾身一鬆,倒在了雪地裡。

“這一切都該結束了吧?”

王二關躺在地上,看著天空中飄下的雪,感受著重新鮮活的心臟,問:“等王殺掉被哀詠邪神寄生的李真人,這個世界是不是就太平了啊?”

“也許.”

林守溪說。

識潮之神早已是強弩之末,灰墓之君猶在死靈雪原重新孕育,哀詠之神雖藉助李真人為媒介,從未來的裂隙中降臨當下,但它也即將被斬滅。

籠罩在人類頭頂的恐怖陰雲逐漸消散,明媚的光已透過層雲的間隙,漏向了這片千瘡百孔的大地。

但……哀詠之神,不該這麼弱吧?林守溪雖已結成神丹,但他自知,自己依舊不是真正的九明聖王,也絕對沒有輕易殺死太古級邪神的力量,難道……“你們怎麼在這裡?”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

林守溪回頭望去。

紛紛揚揚的大雪裡,楚妙飄然而至。

“皇后娘娘,你怎麼來了?”

白祝起身。

“我……自是來尋你們的.”

楚妙黛眉淡蹙,流露出疑惑之色:“白祝,你怎麼還在這裡?你與童鸞的決戰在即,為何還不出發?”

“與童鸞的決戰?”

白祝呆呆地看著楚妙,踮起足尖,摸了摸楚妙的額頭,好奇地說:“娘娘在說什麼胡話呢?白祝與童鸞的決戰不是一個月後的事情嗎?等此間事畢,白祝就可以靜下心來修行了,一個月時間,應足夠白祝徐徐圖之,破入人神,戰勝童鸞了!”

白祝是自信並非胡言,在林守溪神丹煉成的那一刻,白祝像是被春風包裹,感到了無限的溫柔與暖意,她像是一株初受陽光雨露的苗,已得到了陽光,做好了成長的準備。

“你在說什麼呀?”

楚妙更加詫異,說:“這不是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麼?你與童鸞的對決就在明日,我還以為你已經趕往祖師山了呢。

白祝……你,是在自欺欺人嗎?”

“什麼?”

白祝徹底懵了:“什麼一個月?我們不是昨天才去王宮參加完葬禮嗎,哪來的一個月?”

話已至此,楚妙徹底察覺到了不對勁,她唇抿成線,寒聲道:“葬禮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

“一個月前?”

“嗯,當時我們在雪原外分別,之後,我辦完了葬禮,出來尋你們,我先去了神守山,沒尋到,我心道你們可能和李真人去雲空山參加百年大典了,我很擔心那場大道之爭,便去了趟雲空山,也未能尋到,心下擔憂之時,見此處有異象,便來了,於是……”楚妙欲言又止。

顯然,白祝眼裡的一天,在楚妙的視角里,已是整整一個月。

“我們在這裡打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你們半點沒有察覺?”

白祝問。

“沒有.”

楚妙搖頭,她的眼中,世界風平浪靜,哪有什麼浩劫動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白祝頭暈目眩,心想這要真過了一個月,那自己與童鸞的決鬥豈不是……“是未來法.”

林守溪的聲音插了進來:“這裡被我與李真人的未來法干擾了,未來法的影響下,時間提前降臨,我們現在所在的,已是一個月之後.”

“……”白祝最後一絲僥倖也沒有了。

一個月就這樣不明不白過去,回過神時,約戰的期限轉眼已至,她該去面對童鸞了。

“白祝……完蛋了.”

白祝纖細的腿兒一軟,嬌俏的身軀在寒風中一陣搖晃,一副要栽倒的樣子。

時以嬈撫正了她,說:“白祝可是當今第一仙子,這般頹喪可不行.”

“怎麼時姐姐也來嘲笑我呀?”

白祝委屈。

她已經可以想象到日後的情形了——慘敗、受嘲、逐出師門、流落街頭無家可歸……想到這些,白祝直接癱軟在了時以嬈的懷裡。

楚妙為了證明自己沒有騙人,還從懷中取出了一份神山邸報,遞給了白祝,白祝與童鸞的一戰萬眾期待,擠佔了全部的版面。

白祝哪裡敢看,連忙把腦袋埋了起來,左蹭右蹭,輾轉為難。

“那……現在如何是好?”

楚妙柔聲道:“無論如何,白祝總要做個決斷才是.”

“決斷……”白祝抬起頭,一邊理著凌亂的髮絲,一邊絞盡腦汁地思考,“反正,祖師山肯定是去不得了,嗯……白祝得想個難言之隱……”“還以為小白祝長大了呢,沒想到還在逃避.”

楚妙見狀,無奈地說:“我家映嬋要是見到你這樣,又該惱了.”

“長大就不能逃避了麼?”

白祝不太服氣。

當然,她也沒敢和師姐的孃親鬥嘴。

白祝努力思考對策。

突然。

冰一樣的叱聲響起,將白祝嚇得渾身激靈:“去祖師山!!”

白祝回頭望去,發現盤膝而坐的慕姐姐已經醒了,她的氣質透著虛無縹緲的仙意,秀靨冷的驚心動魄。

所有人都看向了慕師靖。

慕師靖起身環視,目光銳利如刀。

“這個李真人太弱了,它所容納的,根本不是哀詠之神全部的力量,它只是一個幌子,一個耽誤我們時間的幌子!哀詠之神的本體會在別處甦醒……它就要醒過來了.”

神墓中,慕師靖殺死了李真人。

神墓天生有境界壓制,而她在元赤巔峰壓了整整一百年,真實實力難以估量,以神墓為戰場的她,毫無懸念戰勝了李真人。

李真人臨死之前,用最後的血肉捏成了一枚銅錢,投在了一隻遠古金龜的殼上。

“白雲輕薄黃土厚,換我一身銅臭.”

李真人輕輕唸了一句,死的悄無聲息。

慕師靖卻察覺到了不對勁。

哀詠之神喜好吟唱,如果說,李真人是它最後譜寫的曲子,那這曲子沒彈幾聲就戛然而止了,很難讓人相信它是完整的。

接著,她感應到了什麼,望向了祖師山的方向。

她想起了那日林守溪的見聞。

林守溪也想起來了。

——那個大雨滂沱之日,他在祖師山的上空,瞥見了一團黑雲翻滾的眼。

當時的他有心追查,卻並不具備問劍祖師山的力量,再加上聖壤殿變動突然,只能不了了之。

但現在的他可以。

……祖師山上。

雪白的雲氣自三山萬竅中湧出,向著祖師山峰頂匯聚,似萬壑奔流,匯聚成一道掛在雲巔與山澗之間的長河。

童青魚今年也已五百餘歲。

作為斬邪司前代首席,她早已人神境大圓滿,若放在傳奇故事裡,便是隨時會從雲遮霧繞的後山走出,挽大廈於將傾的絕世高人。

五百年風雲變幻,童青魚依舊清晰地記得第一次來祖師山時的樣子。

當時的她問仙師,山上可有修長生的功法,仙師神秘一笑,淡捋長鬚,說:“自在雲深處.”

這位仙師已先她三百年死去。

過去,童青魚是最標準的天才少女,她天賦卓絕,才學外顯,一經修道便冠絕天下,同齡人中尋不到半個可與之匹敵之人。

她的人生軌跡與時以嬈很像。

她們都出身於貴家,容顏傾世,風華傾世,在宮語橫空出世之前,從無敗績。

但天才也最易早夭,過去,曾有一位修道天才與賣油郎比拼油穿銅錢的手藝,屢屢失敗後,哪怕明知人無全才,還是道心崩潰,再起不能。

童青魚不至於偏激至此,但當年她敗給宮語時,那種天塌之感依舊曆歷在目,令她不願多憶。

不過,如今回想,若是沒有這場失敗,那她的人生的確太過乏味了些。

露清池裡。

童青魚一如既往地沐浴更衣。

冬日的露清池一片溫熱,暖氣融融,淡淡的水聲裡,童青魚嫋嫋娜娜而出,信手用一條紅綢裹住了乳白色的身軀,接著,她隨手掐訣,繞過身軀的風頃刻化作了剪刀,在一息之內將這紅綢裁成了得體的衣裙,典雅韻致。

餘下的紅綢飄在水面上,猶若碎落的花瓣。

童青魚走出露清池時,她的女兒童鸞在外面恭恭敬敬地等她。

童青魚引著她向祖師山山巔走去。

“鸞兒,修道三百年,可有所感悟?”

童青魚問。

“感悟……女兒體悟之繁如這山間之雲,數不勝數,不知孃親突發此問,是想聽些什麼?”

童鸞不解。

“你覺得修行有何意義?”

童青魚問。

“意義?”

童鸞知道,孃親素來不喜歡問這樣大的問題,今日忽聽此問,心下一驚,思忖之下作答:“修道如攀峰嶽,如登天階,但問前行,莫問意義,女兒修道至今,人神之境,通明之心便是最大的意義.”

“是嗎?”

童青魚說:“我自幼對你嚴加管束,你吃多少飯,喝多少水都要按斤按兩地算,我惱時罵你,怒時打你,你這位當今的斬邪司首席明面上風光,背地裡不知捱了多少記耳光,即便如此,你依舊道心通明?”

“孃親是為了女兒好,女兒從來不怨.”

童鸞說。

“是麼.”

童青魚自語一聲,繼續向山頂走去。

童鸞跟在身後,戰戰兢兢。

她雖已至人神,但她的人神與孃親的相比,差距依舊太大,她想過很多辦法填平這種差距,最後,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讓孃親去死,可她沒有膽魄襲殺,只能苦等。

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但童鸞總覺得,孃親現在的語氣,像是在交代遺言。

她也大限將至了麼?還是說,又是在考驗她的孝心呢?童鸞心緒紛雜。

雲巔之上。

祖師山的仙師們衣冠如雲。

他們盤膝而坐,靜靜地等待著童青魚大祖為他們講道。

童青魚落座,手如蓮花,如常地為眾人講道解經,講到妙處,仙雀銜晨霞飛上山頭,彩繞仙子臂間,雪蝶於她指上翩然飛舞,一個接著一個地消失,彷彿那裡停駐著無上妙法。

哪怕對孃親懷有怨恨,童鸞依舊聽的如痴如醉。

講道時的孃親是真正的仙人,給人遙不可及之感。

童鸞知道,今日童青魚破例為眾仙講經,是為了給她與白祝的決戰造勢,這是舉世矚目之戰,關乎誰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仙子,百年之前,雲空山的道門樓主將祖師山的門面打得一乾二淨,百年隱忍,該是反擊之時了。

童鸞胡思亂想之時。

祖師山的護山大陣忽然泛起了漣漪。

童鸞向著漣漪所在望去。

接著,她以為自己眼花了——她看到了太陽,兩輪太陽!一輪是天邊升起的朝陽,另一輪太陽則飛速越過城鎮與山嶽的愣線,筆直地撞向護山大陣,固若金湯的護山大陣竟被直接轟碎,霎時間,整座祖師山地動山搖,宛若一整面琉璃牆被打破,滿天朝霞彩雲也一同支離破碎,墜成數不清的光影。

“何方妖魔,膽敢擅闖祖師山山門大陣?”

童鸞帶劍起身。

變故來的太過突然。

而且,這是祖師山千年未有的動靜。

祖師山距離神牆很遠,幾次大浩劫都得以避過,未傷根本,如今也是三山之中底蘊最為雄厚的一座,守山神陣被摧毀這樣的事,他們根本想也不敢想。

祖師山巔一片混亂。

唯有童青魚料到了一切,很是平靜。

“終於來了麼.”

她喃喃道。

童鸞本是慌張的,但看到孃親寧靜而自信的神色,又很快平復了道心。

是啊,孃親天人之算,什麼能瞞不過她的眼,雖不知是哪尊魔頭失心瘋了膽敢擅闖神山,但是,除非來的是太古級的邪神,否則,在神山之內,誰又能是孃親的一合之敵?她要做的,只是維持住道心的寧靜,不失態就好。

其餘仙人見到雲間鎮定的童青魚,也放下所懸之心,靜待仙子除魔。

童青魚帶劍而去。

朝露彩霞雲絮流光……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劍,隨著童青魚一起迎向來敵。

童青魚駢指一推。

第一劍率先壓了過去。

一劍之後,千萬間劍齊發,一同斬向這尊來敵。

三千道光束鋪滿長空,場景壯闊,仙師們遠遠一觀,只覺得這是光束逆流而上向烈陽回溯。

童青魚的劍在碰撞後爆炸,形成了鋪天蓋地的光雨,光雨炫彩奪目,光雨中吹出的爆炸氣浪將整片雲海扯碎。

令所有仙師震驚的事發生了。

爆炸之後,竟是童青魚從光雨中跌了出來。

她三千劍盡碎,紅裙破損,虎口滲血,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童青魚那雍容高貴的絕世面頰上,竟烙上了一個醒目的掌痕。

“娘……”童鸞只覺得整個世界塌了。

近年,童青魚的境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在她心中已絲毫不輸那位道門門主,可是,就是這樣舉世無敵的孃親,僅僅一個照面,就被敵人擊敗,不僅被擊敗,還被打了巴掌。

“差距原來這麼大麼?”

童青魚捂著面頰,淡漠一笑,渾不在意。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再出現時,她的臉頰上又多了一個巴掌。

“百年之前被你師祖擊敗,如今又為你所敗,這算是我的劫數麼?”

童青魚看著瀰漫的金光,問。

“童仙子不必自謙,我還沒贏.”

林守溪的聲音從金光中響起。

他化作流光落地,出現在了童青魚的面前,身影由模糊漸漸清晰。

童鸞聽了孃親的話,再驚視來人,立刻想到了某種傳聞,“你居然還活著?”

胥香也在聽仙子講道的人群之中,她見到來人,追憶往事,更是直呼其名。

“林守溪?”

胥香本以為,這個絕世天才早就遭天妒泯滅了,如今見他活著,一時五味雜陳。

林守溪對她們的驚歎之聲充耳不聞。

“童青魚,你到底想做什麼?”

林守溪問。

“你猜一猜?”

童青魚恆古冰山的面頰竟勾起了挑釁的笑,像是宣戰。

“有什麼好猜的.”

林守溪冷聲道:“你收羅了成千上萬本與哀詠之神有關的禁術,又在祖師山立法結陣,無非是想舉辦儀式,召喚邪神降臨。

歷代魔頭皆愛行此祭壇請神之舉,實在沒什麼新意.”

“你果然是這麼想的麼.”

童青魚笑了笑。

“難道說,童仙子還有其他圖謀?”

林守溪問。

“既然你覺得我是在請神,那你找找,這神請去了哪裡好咯.”

童青魚竟露出了嬌俏的笑,像是一個沉淪於捉迷藏遊戲的小女孩。

這三百年裡,童鸞從未見過孃親露出這樣的表情,哪怕是在她心情最好的時候。

祖師山的雲升上了天空。

白色的雲朵像是沾染上了墨水,一下子變成了黑滾滾的顏色。

黑雲如織。

先前還晴朗明媚的祖師山上,轉眼就是末日將臨之兆。

林守溪向黑雲望去,這一次,他再次看到了那隻雲氣氤氳的模糊眼眸,它在雲層中起起落落,像是海面航行的船,偏偏要在船底睜開一隻眼,於航行中窺探大海深處的隱秘。

這一次,林守溪沒有任何猶豫,他直接祭出金焰,將這對母女壓跪在地,暫時制住,隨後破開濃雲,鑽入了那隻眼眸稀薄的肉質裡。

眼眸煙消雲散。

“又是障眼法?”

林守溪望著這隻一觸即潰的神秘邪眼,失望之餘微感煩躁。

正當林守溪準備落回山巔時,他向下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都凝滯住了。

祖師殿的環形建築圍繞著一座黑漆漆的巨淵,巨淵之上,懸浮著一顆巨大的肉球,肉球由許許多長截然不同的臉和肢體組成,密密麻麻一片,而肉球之外,纏繞著數不清的環形法文,法文或金紫或赤碧,它們相互交錯,相互巢狀,看似複雜無序,實則規矩嚴明。

這顆肉球不是別物,真是祖師遺蛻。

而這祖師遺蛻,則是大半個神山的修道根基之所在。

過去,林守溪曾以為祖師遺蛻儲存完好,如今來看,它根本就連人形都維持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林守溪可以在這球狀肉球上分明地感到它的邪性,這顆肉球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它的體內孕育著!“童青魚,你到底幹了什麼?”

林守溪厲聲質問。

“顯而易見,哀詠之神會在祖師的遺蛻之內甦醒.”

童青魚說。

“你瘋了?”

“我很清醒.”

童青魚說:“想將這樣的邪神從未來心甘情願地騙過來,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選擇.”

“祖師遺蛻加上哀詠之神?你想創造什麼怪物?”

林守溪厲聲問:“祖師山的首座與掌教都死了麼?居然會眼睜睜看你這麼做事?”

“他們沒有死,相反,他們支援我的決定.”

童青魚說。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呢?”

童青魚看向林守溪,說:“百年之前,祖師醒過一次,他在甦醒後選擇了降臨,但祖師降臨去的,是一個彼岸的世界,那一次降臨,首座與掌教都感應到了,雖然事實令人難以接受,但首座與掌教都已知曉,祖師其實沒有辦法真正降臨此界。

他在成仙的那刻起,就徹底與凡塵斷絕了.”

童青魚無奈嘆氣,她平靜地看著林守溪,說:“彼岸不是我們的世界,此地邪神未滅煞魔未除,我們辛辛苦苦奉養出祖師,為何要他去護佑那毫不相干的彼岸?過去有傳說,說什麼滅世之災時,祖師會現身救世,我痴信數百年,如今看來,都是穩定人心的謊言罷了,祖師永不會來,祖師早已拋棄了我們……”“他先拋棄的我們!!”童青魚語氣更重,喘息之後,她稍稍平復了些,繼續道:“哀詠之神抵擋不了祖師法殼的誘惑,它哪怕明知這是陷阱,也會冒險一試的……你看,我沒說錯吧?”

林守溪看著肉球表面不斷生出的細小肉粒,看它們如蟻群般窸窸窣窣地竄動,心中更生惡寒。

若是沒有祖師,當初死城一戰,他與慕師靖哪怕不被皇帝殺死,也會因為世界崩落而亡,他與祖師素未謀面,祖師卻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豈能眼睜睜地看著祖師遺蛻被如此褻瀆?“祖師之遺蛻不僅是遺蛻,它裡面藏著的,還有整個修真界的大道根基!這份根基若被毀,這千年來的修道法門都將付之一炬!”

林守溪厲聲道。

“這不是更好麼?”

童青魚慵懶道。

“你說什麼?”

“仙人在世有何意義?哪怕修至人神,也不過是被邪神一指碾死而死,飛昇就更沒有意義了,域外盡是比邪神更恐怖的煞魔,人類修士縱使能飛破這重天,也只是進入一片更黑更冷的囚牢,毫無意義!什麼與天鬥、與地鬥,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鬼話,修真歸根到底,都只是……與人鬥!”

童青魚憑著雙腕被切斷,直接撕開了林守溪捆縛她手腕的金焰,她舉起鮮血淋漓的手臂,指向山下,說:“你知道養一個修真者要多少資源麼?一萬個凡人才能供一個修士晉入仙人境啊……仙人境的修士要如何回饋眾生呢?斬妖除魔嗎?呵,斬妖除魔也只是說的好聽,若非法令強求,又有多少仙人願意加入我們斬邪司?絕大部分修士,都只是山上的仙人,山下的匪盜,他們恃強凌弱,殺人無算,掠寶無數,如今還算是有大敵臨頭,那些東西知道收斂,等到有一日,邪神真的抹除乾淨,龍屍也不再威脅生死,這幫所謂的仙人又會成為什麼東西呢?”

童青魚極美的雙瞳中閃爍起猙獰之色,這抹猙獰好似利刃藏鞘萬年,終於於今日顯露鋒芒。

“其實我都知道的……三大神山根本沒有殺死過任何一頭邪神,只有神能殺死神,邪神的隕亡,背後是古代眾神的內耗。

它們的死,與人無關.”

“所謂的三大神山,不過是藉著仙人之名,壓在眾生頭頂,三隻敲骨吸髓的蛆蟲而已!”

“這幫仙人遲早會成為新的邪神!”

“我在殺死哀詠之神時,再多殺死一頭未來的邪神,不好嗎?”

童青魚笑了起來,她指著腳下的祖師山,掃視一圈後指向了自己,似哭似笑:“我們都是眾生之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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