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絲蒼蠅扇動翅膀,停在了書架夾層邊上,向下俯瞰。

夾層中的昆蟲酷似家蠶,顏色潔白,兩指粗,一掌長,底部有兩排腹足,背部長著一根根纖細而柔軟的金絲,正盤成一團,躺在由書頁搭建成的窩中。

該怎麼使用來著?李昂回憶了一番在藏書閣看過的異類書籍,蠹仙,這種以書頁為食、以文字為生的昆蟲異類,最早見於先秦時期,由於其過目不忘,能以吐絲形式,輸出所有曾經食用過的文字,在當時就被當做神仙來供奉,各國都培養了專門人才,用於與蠹仙溝通交流。

蠹仙吃的書籍質量越高,壽命越長,最長記錄是存活了五百年,但其繁育過於困難(一隻蠹仙一生只會產一次卵),歷代數量不斷降低,能溝通蠹仙的人也逐漸減少。

兩晉時,蠹仙還相對常見,一些世家大族乃至地方豪強,都會養一隻乃至幾隻。

而到了李昂的時代,整個虞國也就只有學宮、大明宮、著作局等十幾個地方才養有蠹仙,一些州郡百姓甚至根本不知道歷史上有這種東西。

“漢時專門管理蠹仙的官員,被稱為牧蠹官,他們從小開始培養,與蠹仙朝夕相伴,親手投餵各類書籍。

蠹仙吃什麼書,他們就看什麼書,最起碼要知道目錄。

使用時,蠹仙官需要撥動蠹仙背上的特定金絲,才能讓蠹仙吐出指定的資料...”被墨絲控制的蒼蠅搓了搓前足,思索片刻後,撥了撥蠹仙背上的兩根金絲。

沉睡中的蠹仙立刻翻滾著甦醒過來,綠豆般的大眼睛反射著墨絲蒼蠅的樣貌。

它頗為擬人化地愣在原地,像是在疑惑為什麼是蒼蠅而不是活人喚醒的它,愣了幾秒過後,還是“沙沙沙”地吐出了一團黑白相間的蠶絲。

蠶絲剛開始還比較潮溼,隨後迅速乾燥硬化,結成紙張樣式,而上面的文字麼...“西晉秘書丞司馬彪撰的《九州春秋》?”

這本書講的是東漢末年的亂世史事,如果讓學宮史學博士看到估計會很開心,但對眼下局勢沒用啊。

“再來!”

蒼蠅又伸出手掌,拔了拔蠹仙背上另外幾根金絲。

伴隨著沙沙聲響,蠹仙再度吐出書頁。

《西京雜記》,沒用,《爾雅》,沒用,《漢書·藝文志》,沒用,《伽藍龍眾吐息法》,伽藍宗的修行典籍誒!能鍛鍊靈脈,強化身軀,煉至高深處能擁有十龍十象之力。

但要求終生保持純陽之身...那沒事了。

嗯?怎麼還有篇加了幾千字的少兒不宜版《洛神賦》?開篇第一句是“曹丕的成績很不理想.”

你們這寺廟挺能藏啊?李昂看著不知道是哪朝哪代文人騷客寫的洛神賦,臉上表情頗為精彩。

不過這也能理解,按照古書上的說法,蠹仙對書籍的需求量極大,而且書中內容,必須是有意義、不重複的文字,拿練字的廢稿,或者學生的抄寫作業過去,蠹仙根本不屑一顧,吃都不會吃。

因此任何飼養蠹仙的勢力,都會大批次地進口各種各樣的雜書。

寧濫勿缺。

其中總會摻進去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這樣找下去,猴年馬月才能找到線索。

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李昂控制蒼蠅,飛下夾層,趴在蠹仙身前。

嘶——墨絲如纖細觸鬚一般,從蒼蠅體內延展出來,伸向蠹仙。

肥肥胖胖的蠹仙彷彿意識到了危險臨近,下意識地收縮身軀,背上金絲根根豎起,口器微張,像是要驚聲尖叫,然而墨絲的速度比它更快,“沙”的一聲,就覆蓋在了它的體表,瞬間滲透皮膜,接管其身軀。

這就是...蠹仙的意識海洋麼?李昂彷彿置身於一片漆黑空間,四面八方漂浮著無數光片,每個光片都是一本書籍、一篇文章。

有點類似於李昂自己的異界記憶宮殿,不過規模更小,也更雜亂。

李昂屏息凝神,稍微適應了一番蠹仙的意識介面,意念一動,漫天光片立刻運轉流動,大量文字在李昂面前展開,不需要蠹仙噴吐絲線,就能直接閱讀。

有效!李昂深吸了口氣,控制其餘蚊蟲,飛向伽藍宗可能藏有蠹仙的地點,逐一檢索資料。

伽藍宗的,真正歷史...他一心多用,急速查詢著資訊,直到...嗡!強烈佛光照亮了半邊天空,來自於齋堂方向。

————與此同時,大雄寶殿。

“我們到底在找什麼?”

幽行符狀態下,與陰影融為一體的夏浚,皺眉問道。

“回去的線索.”

酒逢海飄忽而起,仔細觀察著大雄寶殿佛祖前方的四尊伽藍祖師像,隨口道:“當時在大雄寶殿遺址,三尊佛像突然起身攻擊,隨後我們就來到了三百年前的伽藍宗。

究其原因,這幾尊佛像的嫌疑最大。

特別是在三百年後少掉的這一尊。

你過來看.”

酒逢海指了指最左側佛像的耳後,“這些佛像,貼了很多層金箔.”

夏浚飄了過來,沿著酒逢海手指方向,仔細觀察佛像耳後裂開的紋路,果然透過裂紋,看見佛像表面一層一層堆積起來的金箔。

他立刻反應了過來,這個時代的金箔工藝,是將一整塊黃金用鐵錘反覆敲打,紙質薄如蟬翼的一小片,再吹到器具表面。

因此才被叫為貼金箔,通常只會貼一層。

夏浚問道:“會是伽藍宗為了彰顯財力麼?”

“不像。

多層金箔,既浪費,也會遮蓋器具表面的紋路。

只有不易剝落這一個優點。

以此炫耀財富,反而沒了品味.”

酒逢海頓了一下,“這麼做更像是,為了遮掩佛像本身的顏色...”他伸手剝去一塊金箔,露出了佛像本貌。

堅固,沉重,漆黑,材質近似頑石。

這到底是...酒逢海心底升起一個荒謬至極的想法,他緊抿嘴唇,抬起手掌,按壓在佛像之上,緩緩運轉氣海。

靈力緩慢滲透進佛像之中,實心的,死氣沉沉,沒有任何活性。

酒逢海下意識地鬆了口氣,剛要轉頭對夏浚說些什麼,就看見窗外耀眼佛光。

————齋堂後院,僧眾聚集,了悟方丈與了難住持,臉色鐵青地看著空空蕩蕩的齋堂倉庫。

裡面儲存的糧油蔬菜,全部化為焦炭。

“空!海!”

了難住持幾乎是在厲聲咆哮,被報到名字的、平時負責看管倉庫的空海僧,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抖若篩糠,結結巴巴道:“住持,我和其他幾位師兄弟今晚一直在倉庫的班房外,沒有離開,也沒有看到有人闖入...”“那這是怎麼回事?!”

了難住持難掩盛怒,一指倉庫,周身氣勢壓在空海僧身上,將後者脊背壓彎。

“師弟莫要犯了嗔戒.”

了悟方丈緩緩道:“倉庫中設了十餘重禁制,即便你我想要悄無聲息潛入,也沒那麼容易。

闖入者必然是燭霄境的術者,或者神符師,能以熄燃符,悄然焚燒掉一倉物資。

空海他們察覺不到,也情有可原.”

“可是!”

了難住持從牙縫中擠出話語,“糧食怎麼辦?”

“農田裡還有作物,另外池塘可以養魚,牧場可以飼養牲畜,供給香客。

總會有辦法的.”

方丈話音未落,便有僧人神色慌亂地急匆匆跑來,對他耳語幾句。

了悟方丈臉色驟變,望向後山農田的方向。

“...”墨絲蒼蠅,盤旋於靈臺山上空。

視野所到之處,農田以及其中作物,全部化為焦土。

————次日清晨,齋堂提供的飯食,只有稀粥——說是粥,更像是米湯。

香客們面面相覷,有人忍不住站起來,詢問旁邊施粥的僧侶,“法師,這是怎麼回事?”

施粥僧侶面露尷尬之色,欲言又止,還是旁邊的空我僧回答道:“昨夜恰逢火龍燒倉,倉庫中的物資被損毀了一部分,不過剩餘糧食足夠支撐一段時間。

至於”“快看窗外!”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香客們站起身來看向窗外,只見後山農田焦黑一片,伽藍宗的僧侶們正在努力翻土。

慌亂的議論聲更加響亮,一眾香客圍住空我僧,追問道:“空我法師,伽藍宗到底還有多少糧食?足夠吃嗎?”

“是啊,空我法師你是出家人,可不能騙我們啊!”

香客們神色慌亂,對於饑荒,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八千香客,近萬僧人,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糧食,如果倉庫中儲藏的食物被燒光,需要重新耕種,很多人根本支撐不到糧食秋收的時候。

“空我法師,我們可都是交了錢的,伽藍宗不能不管我們的死活啊!”

“方丈、住持在哪裡?我們需要說法.”

香客們將空我僧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喧譁起來。

當初伽藍宗挑選進山香客的時候,除了年輕且虔誠者,以及和寺中僧人沾親帶故者外,還接接收了許多富商與江湖修士。

每人繳納一定錢財,少則萬餘貫,多則十萬貫。

以此換取進山機會。

付出了這麼多錢,如果還要忍飢挨餓,實在難以接受。

“各位稍安勿躁...”空我僧試圖解釋,卻被喧譁聲淹沒。

“好了!”

洪鐘大呂般的佛音響徹齋堂,了難住持大踏步走進來,沉聲道:“各位請隨我來,到大雄寶殿外集合!”

了難住持威望極高,他出面後,齋堂中的騷亂立刻平息下來。

所有人都湧向了大雄寶殿外的空地。

待到人群站定,了難住持站在殿前臺階上,朗聲道:“倉庫中的糧食,與後山的農田,確實在昨晚被焚燬,但是,並非毫無希望。

冰窟裡還有冷凍的蔬菜,池塘河流中也還有許多魚。

足夠支撐到秋收的糧食。

實在不行,伽藍宗還能開啟守山大陣,緊急從外界買來糧食.”

“真的嗎?太好了!”

“我們有救了!”

臺下信眾紛紛舒了口氣,唯獨某些修士,皺起眉頭。

作為修行之人,他們很清楚,伽藍宗所使用的守山陣法,為了範圍和強度犧牲了很多,首先是不夠智慧,即便伽藍宗自己人也不能出入禁制,否則就會灰飛煙滅,其次是消耗巨大,平時光是維繫,每天都要消耗掉價值萬貫的資源。

短時間內關閉開啟更是會對陣法本身造成傷害。

且不說外界有沒有糧食,能不能買到,就算有,守山大陣關閉之後,真的還能再度開啟麼?人群角落,隋奕皺眉道:“倉庫被燒,農田被毀,怎麼看都像是滅亡在即啊...難道伽藍宗就是因此毀滅的?糧食不夠,倖存者自相殘殺?”

“不太像.”

酒逢海搖頭道:“雖然昨晚我和夏浚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倉庫被燒,但還是藉助幽行符,趕到現場,遠遠觀察情況。

五、六間大倉庫都被燒得一乾二淨,偏偏禁制沒被觸發,負責看守的人員也沒有提前覺察到動靜。

有點像是能夠釋放迅速擴散火焰的燭霄境【熄燃符】。

不過,如果真是神符師乾的,也不符合邏輯.”

阿史那闕特勤思考了一下,問道:“你是說...燒糧消滅不了伽藍宗?”

“嗯.”

酒逢海點頭道:“八千香客中只有一百多名修士,伽藍僧人足夠近萬,超過八百名感氣。

雙方力量差距太過懸殊,自相殘殺掉一部分,剩下的人完全能等到秋收糧食。

因此,伽藍宗絕不會因為糧食不夠而滅絕,反倒是關閉守山大陣,風險更高.”

幾人交談著伽藍宗滅絕的可能原因,以及求生方法,甚至開始考慮,能不能跳到方丈住持面前,說明自己來自三百年後伽藍宗已經滅亡的未來,要求現在立刻馬上解除守山大陣——這個提議顯然不靠譜,更大的可能是被當做妖人抓起來,用異化物拷打折磨。

李昂沒有參與到他們的談話當中,他在袖子下瘋狂翻動著那個刻有“即見如來,為何不拜”字樣的鐵盒。

這個堅固到就算以熒惑劍氣也劈不開的鐵盒,會是誰留下的?如果說是伽藍宗的遺物,為什麼會和海介鈴珠放一起?難道不應該被後來稽古的學宮博士收走麼?如果說是學宮博士留下的...目的又會是什麼呢?李昂心思轉動,他翻遍了伽藍宗資料,也查到不到與鐵盒有關的任何資訊...嗡!上一秒了難住持還在臺上講話,下一秒沉悶聲音陡然響起,只見大雄寶殿前的地面亮起紋路,如同一張大網般,將所有香客網羅其中。

人群立刻喧譁躁動起來,幾個修士打扮的香客臉色陡變,伸手去握兵刃,卻愕然發現氣海受阻,呼叫不了靈力。

踏踏踏踏。

一群武僧從角落裡衝了上來,拿著長短棍棒,將人群圍住。

“各位稍安勿躁!”

了難住持的聲音壓倒了一切雜音,他沉聲喝道:“近日的重重異象,皆因有妖人潛入伽藍宗內,現在我們將逐一排查,找到並消滅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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