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

寒涼的溪水在佈滿青苔的山石之畔流過,流經溪澗的潺潺之音縈繞而起,激起了山溪兩畔的鳥獸蟲鳴。

“靈機稀薄,元氣不存,這裡已經不是州天之界……”

強忍著四肢百骸傳來的刺骨劇痛,勉強按捺住真靈深處時不時傳來的眩暈之感,季月年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打量著四周山澗晨曦之時的青翠景色,神魂意識之間依舊殘留著些許恍惚。

待到神思稍定,季月年嘗試著動了動手指,錐心刻骨的劇痛立刻便浸入了神魂,皺了皺眉頭,這才有些驚駭地察覺到,自己竟然無法動用一絲一毫的神魂修為,甚至就連兩件金闕天寶、數件後天至寶,都是盡數失去了感應,無論自己如何召御,都不曾得到半分回應。

“莫要再亂動了,方才我已叫趙叔檢視了你的傷勢,如今你渾身上下斷了足足數十根骨頭,稍有不慎,便會有性命之憂。”

輕柔好聽的清音傳入耳畔,溪邊山石的背面潮溼陰冷,在其投下的陰影之中,季月年稍稍側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著冰藍裙裳、雪袖襦裙的清麗少女。

她低垂著清靈明澈的眸光,定定地望著季月年,目中蘊藏著些許好奇之意:“姜氏所居的仙棲櫻谷,素來與世隔絕,四面八方皆是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巨山惡水,從未有外來之人到過此處。就算你當真在山崖之上摔將下來,也早該粉身碎骨才是,又怎會僅僅只是斷了幾根骨頭?”

少女離季月年只有數尺距離,一縷烏黑柔軟的髮絲在白皙如玉的耳畔垂下,落在了季月年滿是泥汙的手臂之上。

清馨好聞的少女髮香漫入口鼻之間,季月年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看了她一眼,翕動著有些蒼白的嘴唇,卻始終都不曾開口。

那藍裙雪袖的少女見他不語,便徑直站起身來,側頭朝著身後吩咐道:“香兒,去給他拿點兒吃食和清水來,此人摔成這幅模樣,想必已經是餓的說不出話來了。”

一聲軟糯的“是”傳入耳中,季月年這才看到,在那少女身後竟恭敬地站著兩個妙齡侍女。

這一幕落在眼中,季月年不禁心神微顫,這才堪堪意識到,自己的神魂感應竟孱弱至了無法想象的地步,就連凡俗之人的氣息都無法準確分辨。

更讓他心下一沉的是,依據自己如今的虛弱之態,亦是無法在這天地之間察覺到半點可以恢復神魂修業的遊離元氣。

此事只有兩個可能,其一,便是自己根本無法汲取這未知之界的靈氣;至於其二,則是自己在扭曲的月神古陣之中受了重創,需要極為漫長的光陰,才能逐漸恢復神魂修業與真靈源氣。

只是渾身上下無時無刻都在傳來的劇痛告訴自己,不管是哪種可能,如今自己已是與一個凡俗之人無異,只是不知太陰神女是否得知此間情景,還是說,此事根本就是其故意為之。

可是在月神古陣扭曲之前,自己彷彿依稀聽見了太陰神女的話語,其似乎也並未想到,前往陰月雙生之界的路途之間,竟是出現了此等詭異的變故。

“喏,快點吃些東西吧,若不是我家公主好心,你早就已經餵了這山中的狼獸了。”

那喚作香兒的妙齡侍女捧著一壺清水與一盤點心,蹲下身子,將其放在季月年身前,語氣之間有著些許嫌棄之意。

季月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內心深處根本不曾在意眼前的這些凡俗之人。

侍女香兒望見他這副模樣,頓時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她眼珠一轉,望向季月年筋骨盡斷的手臂,抓起一塊點心,佯裝要送到季月年嘴邊,暗地裡卻用力一把抓住季月年的手腕,口中道:“見你這副摸樣,恐怕自己也吃不下東西,我來餵你罷了!”

錐心刺骨的劇痛在手腕之處傳來,季月年的眸光愈加冰冷,他的臉上雖然滿是泥汙與血痕,可其眉宇之間的寒意卻是極為清晰地映入了侍女香兒的瞳孔之中。

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侍女香兒吃了這一嚇,手中的點心下意識丟在了地上,渾身上下都控制不住地有些發顫。

“香兒!你在做什麼!?”

方才那雪袖藍裙的少女見了這一幕,不禁皺起了眉頭,輕聲斥責。

香兒小臉煞白,顫抖著手指指著溪邊的季月年,結結巴巴道:“他……他……”

少女道:“慌里慌張地做什麼,我教你喂他吃食,伱怎地把點心丟在了地上?”

正說話之間,一個身著幹練短袍的武者幾個跳躍行到近前,恭敬行禮道:“公主,徐郎中來了。”

雪袖藍裙的少女擺手道:“趙叔無需這般多禮,徑直喚我名諱便是,姜氏部族說起來不過數千族人,即便算上外姓族人,也始終都不曾超過萬數,各房加起來所謂的姜氏公主更是有十餘個之多,可謂是一文錢都不值。”

“趙簷不敢,”趙姓武者看了一眼溪邊的季月年,神情有些莫名,“只是公主,仙棲櫻谷從未有過外來之人,此間發生之事,我等回去之後還是要稟報各房長老以及族長為好。”

那姜氏公主不置可否,望向了其身後一個揹著揹簍的郎中,道:“可是徐郎中麼,勞煩幫我看看此人的傷勢,在不傷其性命的情況之下,是否能夠移動到馬車之上?”

“我這便上前察看。”

徐郎中拱了拱手,隨後便蹲在了季月年身前,伸出兩根手指,在其手臂、手腕、肋骨、腿腳等等骨頭斷裂之處摸了摸,抬起頭來,面色有些難看,“此人摔的如此之重,渾身上下血流不暢,經絡堵塞,按理說早該內腑滲血而亡才對。”

姜氏公主道:“可還有得救麼?”

徐郎中沉吟片刻,看了一眼旁邊的趙簷,道:“若是有武者揹負此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姜氏部族的雲谷皇城,尋到上古之時姜氏先祖遺留的‘通脈丹’,或許能夠化解其內腑淤血,救回一命,不過……”

“不過甚麼?”

姜氏公主道。

徐郎中嘆了口氣,道:“其渾身筋骨摔碎大半,已經完全無法癒合,即便能夠活下來,以後也是一個癱倒在床的廢人。”

趙簷上前一步,低聲道:“那‘通脈丹’乃是隻存在於族中記載之中的物事,我等怎麼可能找得到?”

侍女香兒亦是開口道:“公主,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力氣救這個人,若是早知道如此,當時我看到此人暈死在溪邊的時候,便不告訴你了。”

那姜氏公主卻是搖了搖頭,其中的緣由只有她自己心裡才清楚。

前些時日裡,族中祭司曾經為她卜了一卦,其今日前來仙棲櫻谷邊緣的山澗出遊,亦是為了驗證此事。

“趙叔,麻煩你揹著他先行趕往雲谷皇城,先行將其安置下來,我等隨後便到。”

趙簷嘆了口氣,道:“既是公主吩咐,自無不從。”

此言落罷,其便上前背起了滿臉泥跡血汙的季月年,手上的動作稍重了些,使得季月年的體內傳來了數道咔嚓之音。

季月年微微闔上雙目,並未在意身旁幾人的對話,而是細細體會著這般真實到了極致的痛覺。

對其而言,這般刺骨的劇痛,已經有足足數千年都不曾感受過了。

“趙叔且慢,這些點心和清水且帶上,勞煩你在路上喂他一喂。”

少女好聽的清音傳入耳畔,季月年卻依舊不曾睜開雙眼。

只是那少女的氣息愈來愈近,最後竟是停在了季月年的耳側。

她靜靜地望著滿臉血汙的季月年,靠的更近了些,用極輕的聲音低聲道:“祭司的卦裡說,在我十六歲這一年,會遇到一個能夠改變我命運的人,這個人當真會是你麼?”

季月年微微閉著雙眼,對其言語充耳不聞。

她輕輕笑了笑,微啟檀口,吐氣如蘭,繼續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我的名字喚作姜霽月,若是我能夠讓你活下來,便告訴我你的名字,可好麼?”

此言落罷,姜霽月似乎已經知曉了季月年不會理會於她,後退半步,朝著趙簷道:“趙叔,且去罷。”

趙簷拱了拱手,道:“公主,那我便先行迴轉雲谷皇城,你等回去的時候路上小心。”

姜霽月擺手道:“趙叔,我知曉了。”

聽著耳邊諸人的聒噪之音,季月年的心神卻是微微一動,就在方才姜霽月靠近的時候,其沉寂無聲的神魂竟是隱約泛起了一絲漣漪。

這漣漪極輕,於尋常生靈而言已經到了微不可察的地步,可是對於季月年來說,卻不亞於平靜湖水之中的一塊巨石,讓他極為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喚醒神魂修為的契機。

“方才他們所言,姜氏先祖古籍之中所記載的的通脈丹,聽上去好像入玄之境生靈所使用的聚氣丹藥,想來應當也是如此。”

“仙棲雲谷……此界到底是何處……”

心緒流轉之間,季月年心下微微一哂,渾身上下依舊瀰漫著無法形容的劇烈痛楚,任由趙簷揹負著自己,起起落落朝著山溪之外飛躍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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