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洶湧咆哮,一望無盡的汪洋與極天相接,入目所見,除卻暗藍的海水之外,便只餘了令人心神壓抑的灰暗天穹。

秋水是被木船劇烈的搖晃晃醒的。

木船並不大,約麼有十餘丈長,寬約三丈,在湧動的海水之間浮浮沉沉。

腥鹹的海風撲面而來,秋水緩了緩神,在甲板之上坐起身,側頭啐了一口不知何時沁入嘴中的泥沙,隨後定睛朝著四處望去。

數尺之外,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黑衣老者,正在神情陰鷙地望著自己。

更遠處,則是一個身形魁梧的赤膊壯漢,在自顧自地飲著葫蘆之中的酒水。

甲板邊緣,還有一個神情呆滯的高大青年,以及一個身著輕紗的妙齡少女。

諸人的神情或是冷漠,或是平靜,或是麻木,自始至終都無人開口說話。

努力回憶著昏睡之前的景象,秋水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走到甲板邊緣,扶著木質的船舷,遙望著極遠極高處那昏暗無比的天穹,呢喃道:“原來一切都不是做夢。”

距離他最近的黑衣老者冷笑一聲,道:“這船上只有兩個房間,看來我等五人之中,只能有兩人活著出去了。”

秋水驀地轉過頭來,死死地望著黑衣老者,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數息之後,眼角餘光卻是瞥見了身後的兩間房間,最終還是將口中的話嚥了回去。

“老頭兒,你叫什麼名字?”

那赤膊壯漢喝了一大口酒,開口詢問之間,朝著此處望了過來。

黑衣老者道:“無名無姓,喚我‘惡鬼’便可。”

“惡鬼……”

赤膊壯漢輕聲重複,目光望向了秋水這裡。

秋水扯出了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我叫作秋水。”

更遠處的那妙齡少女生的極是好看,可另外幾人卻絲毫不曾多看她一眼。

此時見大海之上風浪漸起,她自顧自地站起身來,走到秋水身側,朝著赤膊壯漢開口道:“觀你這般神情自若,難道你已經知曉了我等接下來需要面對之物?”

赤膊壯漢晃著手中的酒葫蘆,笑道:“據我揣測,雖然諸位的遭遇與我不盡相同,可卻有著本質之上的相通之處,我等被隨意地丟入此處,無非是其想要選擇更為合適之人而已。”

妙齡少女眸光微動,道:“天威莫測,我等又能如何?”

赤膊壯漢不再看她,而是仰頭喝了口酒,自顧自道:“你等可以叫我張千鈞。”

妙齡少女略一沉默,道:“我叫周仙鈴。”

此言落罷,四人皆是望向了那神情呆滯的高大青年。

呆滯青年生的孔武健壯,卻只是怔怔地望著海天相接之處,彷佛對身旁四人的交談充耳不聞。

秋水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仁兄,可否將你的名諱告知於我?”

高大青年依舊不為所動。

黑衣老者站起身來,神情依舊陰鷙,伸手指了指甲板邊緣角落裡掛著的五個木牌,道:“這船即將進入海洋漩渦,你若是不報出名諱,怕是下不了船了。”

那五個木牌用麻繩繫著,其中四個已經分別顯現出了幾人的名諱。

惡鬼。

秋水。

張千鈞。

周仙鈴。

高大青年終於不再沉默,有些麻木的面龐之上露出些許古怪的表情,沙啞著聲音道:“我叫作驢大柱。”

此言落罷,他便直接上前取下那個顯現出“驢大柱”的木牌,徑直掛在了自己的腰間。

轟!

呼嘯的巨浪捲來,徑直將驢大柱卷下木船,沉入海底,帶入了深不可測的汪洋深處!

張千鈞將酒葫蘆捆好,走上前來,路過之時拍了拍秋水的肩膀,隨後亦是取下了自己的木牌,縱身跳下了木船。

秋水有氣無力地朝著張千鈞擺了擺手,彷佛是在送別。

黑衣老者唇邊勾起一絲詭笑,道:“那驢大柱已存死志,看來我等活下來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周仙鈴瞥了他一眼,道:“我等幾人是甚麼身份,想必你也知曉,若是當真如此想,只怕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她走過甲板,亦是看了看秋水,隨後取過自己的木牌,翻身躍入了咆哮嘶吼的深海漩渦之中。

黑衣老者臉上的笑意斂去,重新恢復了令人心悸的面無表情之態,彷彿剛才的情緒洩露都是虛假。

秋水撓了撓腦袋,側頭望向黑衣老者,笑道:“看來我也該出發了。”

黑衣老者冷冷地望著他,沉默數息之後,才道:“你我二人一同行事,如何?”

秋水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隨意點了點頭,道:“自無不可,只是你這隻惡鬼,莫要把我吃了才好。”

黑衣老者微微搖頭,道:“我之所以等在最後離開,就是為了問你一件事。”

秋水伸手去取木牌的手掌頓了一頓,並未回頭:“且說來聽聽。”

黑衣老者的聲音變得有些詭異:“你知曉他的真實身份,是麼?”

秋水怔了怔,下一刻便展顏笑道:“在之前的遭遇之中,我確實不小心得知了一些,可卻無法告知於你,你若是想要知道此事,便做最後回到船上的兩人之一。”

黑衣老者沉默下來。

二人陸續取了木牌,在甲板邊緣望著淵深無盡的大海,不再開口。

轟!

巨浪捲過,渺小的木船依舊在海洋之中浮沉,其上卻是已經沒有了半個人影。

……

……

……

“神上,那到底是甚麼等階的神陣秘境,竟然需要你佈置瞭如此之久,並且親自前去將其開啟!?”

泠海,續海宮中,一尊五境聖者修業的海境神靈行至泠海之神座下,疑惑開口。

泠海之神的面色有些蒼白,道:“上庭有敕令傳下,讓我以泠海海境的本源為引,佈置一座宏大無比的海境神陣,此事我只能竭盡全力,不敢有絲毫違背。”

那海境神靈微微咬牙,道:“耗費如此多的本源,神上的真靈底蘊定然會大跌,就連我泠海的氣運都會被削弱許多,泠月天庭簡直欺人太甚!”

泠海之神嘆了口氣,道:“三洲兩海的先天神靈之中,死的死、廢的廢,只有我一人存活至今,若是此次我敢違背上庭的敕命,頃刻之間便是滅頂之災!而且此次神陣秘境關乎此界的本源氣運,我這裡根本不敢有絲毫差池。”

海境神靈駭然道:“此界的本源氣運?!”

泠海之神頷首道:“上庭那位,透過不可思議的大神通,強行感應到了界源的氣機變動,違背常理般地尋到了數個此界界源於命中註定孕育而出的生靈,這些生靈生來便有著超脫之機,只不過……”

“神上,只不過甚麼?”

泠海之神神情有些複雜,道:“只不過上庭那位卻不願界源氣運被稀釋太多,故而命我以泠海本源親自佈下神陣秘境,於其中擇出兩人,其餘盡數抹殺,最終也只有兩人能夠存活下來,由我將其帶去九重天闕覲見天庭。”

海境神靈目光晦暗,道:“神上身為此界的先天神靈,竟被當成牛馬驅使,我等實在是不甘心!”

“慎言!”泠海之神面色有些難看,開口斥道,“闢臨女神、滄流女神盡數被誅,滄海之神亦是被強行剝了神位,灰飛煙滅,甚至就連泠月帝女都被碾碎了真靈,這些教訓還不夠麼?!若不是我謹小慎微,只怕如今的泠海之神早就換了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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