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長河依舊在不知名的虛無之處靜靜流淌,似乎從來都不曾有過半點停留。

彷佛經歷了極為漫長的歲月,灰暗的天穹被浸染了些許幽藍色澤,愈加顯現出此境之詭異。

眼前的七彩光流寸寸褪去,季月年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依舊是一望無際的湛藍花海,與方才妙善尊者所站立之處別無二致。

只是這片花海卻是死寂無聲,所有散落的花瓣皆是空有其形,如同枯朽的腐物,沒有一絲一毫的靈蘊存在。

那花海之間靜立著一個身著雪白佛衣的少年,烏黑如瀑的長髮散落而下,赤著雙足踩在花泥之上,抬首朝著季月年這裡望來。

祂的目光完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其中似乎蘊藏著最為古老的光陰玄奇,瀰漫著最為真實的天地至理,浸染著最為可怖的沉默與冷寂,以及眨眼之間便能令這天地生滅的浩瀚偉力。

季月年的心神止不住地瘋狂震顫,可其面色卻是勉強保持著平靜,死死地望著眼前這骨相模樣與自己一般無二的佛衣少年,微微翕動著嘴唇,一時之間根本說不出話來。

在其感應之中,眼前佛衣少年的龐大意識彷佛已經遮蔽了天地星宇,稍稍動念便可撼天動地,使得斗轉星移。

而自己的意識與其相比,僅僅只是一點微弱到不可想象的羸弱螢光,甚至就連一盞藏於世界角落的微弱燈火都算不上。

無論是臨近窺天的妙善尊者、凌駕八境的元始天尊,還是執掌月宮的太陰神女、諸御帝尊之一的勾陳大帝,都從未給予過季月年這般令人窒息到極致的無盡絕望之感。

季月年這裡還有著一個極為可怕的猜測,自己所能感應到的這般意識之象,極有可能只是眼前這佛衣少年真正真靈的冰山一角!

其龐大到不可思議的真靈若是完全展露出來,甚至足以讓這天地倒轉,星河傾覆!

“你是季月年,我亦是季月年。”

那佛衣少年輕聲開口,其隱約低垂著眼瞼,眸光之間隱約展露出的燦金佛光虛幻扭曲,所過之處萬物盡滅,即便是那讓妙善尊者都束手無策的龐大花海都寸寸化作灰燼,沒有一絲一毫的抵抗之力。

季月年欲要開口說話,卻察覺自己彷佛被完全封鎮在此,莫說張嘴,甚至就連眨動眼睛都做不到。

那佛衣少年赤著雙足,緩步行至季月年近前,在其身後留下了撕裂扭曲的虛無之淵。

“這般漫長孤寂的光陰,實在是太過久遠,以至於那短短四千年的記憶,早就幾乎湮滅在了永無止盡的歲月流淌之間。”

佛衣少年靜靜地望著季月年,彷佛在望著無數元會之前的自己,“或許季月年曾經是我的名諱,不過對於如今的我而言,名諱早已經不再重要,當初選擇留在這裡,便已經註定了我此生的孤獨與枯寂。”

言至此處,祂輕輕抬手一抓,那虛無之處的光陰長河竟是驟然停頓下來,在詭異的凝滯之中,被其生生抓下了一段翻湧的河水!

見此情景,季月年的瞳孔急劇收縮,心下已是駭然至了極點!

徒手干涉光陰長河,甚至在其中抓出河水,這般功參造化的星河神通,足以顯現出其修業已經至了完全無法想象的無上之境!

佛衣少年極為隨意將那段河水朝著季月年攏了過來,輕笑道:“至於你,不過是當初我為了誆騙州天現世那些蠢貨,同時留下命線,特意分化而出的一縷意識,如今也該是時候回來了。”

根本沒有半點抵抗之力,季月年眼前一陣恍惚,天旋地轉之間,沉入了永無止盡的黑暗之中。

佛衣少年並未在意那段扭曲顫動的光陰河水,而是靜立於虛無之淵之上,側頭望向了幽藍的花海。

一道寬袍大袖的虛光人影顯化而出,其甫一出現,便跌落在了地面之上,趴跪伏地,連頭顱都不敢抬起半分:“侍人見過古佛!”

佛衣少年眸光之間依舊存留著些許扭曲的旋渦,輕聲道:“去將這縷意識徹底磨滅,以其在州天現世所存留過的命線為引,降臨現實。”

掌燈侍人不顧自己的形容狼狽,匍匐著爬到佛衣少年腳邊,低垂著頭道:“謹遵古佛法旨!”

不知過了多久,掌燈侍人顫顫巍巍地抬起頭來,見那佛衣少年已經不見了蹤影,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掙扎著站起身來,看了一眼身前不斷扭曲掙扎的光陰水團,隨後又望向了遠處那永無止盡的幽藍花海,掌燈侍人的面色恢復了詭秘與漠然。

揮袖之間,有冥冥之中的歲月之力降臨,幽藍的天穹之上垂落著瑰美無盡的璀璨光流,絢麗灑落而下,盡數落入了花海之中!

漫天光雨映落而至,每一朵死寂而毫無生機的花朵都逐漸綻放開來,有星星點點的碎光瀰漫而起,逐漸有著細碎的花瓣脫離花朵,飄落而現!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一瓣花瓣顯化出虛光人形,最終化作了一尊晦暗如淵的佛陀。

此佛陀身著玄黑長衣,暗金的長髮披肩而下,一步踏出,下一刻便穿越無盡時空,徑直出現在了掌燈侍人身前,聲音沙啞,恭敬行禮道:“過去琉璃光佛,見過掌燈侍者,南無過去燃燈古佛。”

掌燈侍人於忘河之上負手而立,望著眼前的這尊佛源滔天的過去佛陀,面色漠然。

隨著時間過去,愈來愈多的花瓣甦醒,一尊又一尊形態不同、氣息各異的過去佛陀陸續現身,可怕無比的扭曲氣息瀰漫天地,使得幽藍的天穹都逐漸化作了灰暗。

待到所有的花瓣都飄落顯化,掌燈侍人終是再次側過頭,望向那團光陰水流,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

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而來,瘋狂磨滅著季月年僅存的意識,其身形、神魂以及照影而出的真靈都被寸寸崩滅,只餘了一縷螢火般的微光,在鋪天蓋地的龐大黑暗之中微微顫動。

那是季月年最後的意識,其中承載著他始終不曾忘卻的八千餘年的所有記憶。

記憶一旦被遺忘,就是意識被磨滅的開始。

待到其忘卻所有記憶,便是這縷意識完全湮滅之時。

北俱蘆洲極北邊陲,太楚古城,太御聖宗。

錐心刺骨的劇痛侵襲之下,季月年的意識不住地掙扎,這些原本極為清晰的記憶被一點一點地侵蝕殆盡,消散在了令人絕望的黑暗之中。

白玉樓、季鵲雪、蝕月聖女……

瓊玉道子、太青聖子、玉經天……

朱紫妖國、投影流沙河、渭淵山海之境……

諸多地域以及生靈的身影逐漸化作細碎的虛光,在其記憶之中被剝離抹除而去!

這一縷意識顫動的幅度愈來愈小,在四面八方無盡黑暗的侵蝕之下,遺忘記憶的速度驟然加快了許多!

晗光郡主、地湧夫人、渭淵聖人……

江陀府境、有黎灝、吞月元君……

東海真宮、織霞仙女、通臂妖神……

愈來愈多的記憶被黑暗所吞噬,剝離至了破碎的虛無!

在那記憶湮滅的邊緣之處,有一縷有些黯淡的青光扭曲而現,其中隱約現出了一個青裙少女的樣貌。

她生的雖然不是世間絕美,卻算得上是清麗無雙,清明透亮的眸光似乎有著穿透人心的驕傲與冷澈。

青笛。

攜帶著青光的這縷記憶在黑暗之中扭曲掙扎,雖然在抵擋著光陰之力的剝離與吞噬,卻還是變得愈來愈微弱,化作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光點。

“一曲青闌謠,山川不念舊……”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青裙少女的清音散去,這一縷記憶終於如水沫一般破碎開來,化作點點青光湮滅於黑暗,再不復見。

南海龍宮、普陀聖境、掌珠龍姬……

崑崙丘、瀾玉公主、瑤池聖境……

離泉仙山、瑤玉、筍神秀……

歸白露、謝裳、離恨神印……

更多的記憶被歲月光陰之力冰冷地抹除剝離,其意識的掙扎亦是變得愈加羸弱!

恍惚之間,又有一道無形無質的黑光顯化而出,其四周有著不知名的扭曲之力護持,隱約有黑袍少女冰冷沉靜的虛形凝聚,她靜靜地站在那裡,身周漫卷著漆黑的環繞光流,瘋狂抵擋著四周黑暗的侵蝕!

這些不曾被直接磨滅的光流,皆是代表著季月年八千餘年以來最為深刻的記憶,愈難磨滅,便說明其對此記憶愈難遺忘!

西牛賀洲、牛聖嬰、棲狐小公主……

萬聖龍宮、千焰龍女、大唐上朝……

沙悟淨、乙木神君、鵲靈……

大大小小的各色光流皆是在黑暗的湧動之間陸續湮滅,一點一點地剝離著這縷意識之上的記憶。

驀地,記憶崩滅之處,又有妝紅光暈縈繞而起,與方才那不曾湮滅的黑光互相纏繞,竭力抵抗著四周黑暗的侵蝕。

數息之後,又有一道璀璨青光與熾白璨光流轉而現,這兩道記憶光華燦麗奪目,顯然代表著其在季月年記憶之中的分量。

只是隨著那縷意識不自覺的顫動,這道璀璨青光與熾白璨光卻是被其主動選擇忘卻,以極為恐怖的速度寸寸湮滅在黑暗之間,再也不留半點。

妙善尊者。

太陰神女。

轟!

不知名之處傳來扭曲刺耳的震響,四周的黑暗湧動愈加瘋狂劇烈!

顯化季清嬋的那道記憶黑光環繞在其意識周圍,雖然在受著光陰黑暗一寸寸的吞噬,卻在不可能之間逐漸再生,保持了一個削減極為微弱的程度。

“季月年,若有朝一日我當真有了輪迴往生之機,可你卻已不在這世間,那我寧願永生永世,沉淪不醒。”

輪轉重極,絲線構成的巨山之底,黑袍少女懷抱著畫卷,眼眸之間有著點點水光,低聲呢喃。

深刻到極致的記憶化作了愈加純粹的黑光,每時每刻都在補充著那記憶光流的削減。

只是四面八方的黑暗太過龐大,根本沒有盡頭。

即使這道黑光記憶光流如此深邃,卻還是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在被逐漸磨減。

玉狐仙宮,永夜之天。

“玄陰仙君,我喚作‘盈袖’,如今你我便算認識了。”

紅裙少女披著環天玉帶映照之下的絢麗燈火,靜立在玉案之前,盈盈笑道。

“玄陰仙君……”

七彩迷離的時空隧道之下,光影崩碎,紅裙少女那傾世絕美的笑靨卻是烙入了記憶深處,化作妝紅的光流,環繞在了這一縷不曾湮滅的意識周圍。

咔嚓!

恐怖的黑暗剎那之間暴增無數倍,瞬間便吞噬了這縷意識之中殘存的無數記憶!

清微玉清天!

九境月宮!

離宮仙闕,上聖娘娘!

泠月天宮,秋水,陰月雙生之界!

諸多深刻無比的記憶被撕裂抹除,其意識之上只餘了數道不曾湮滅的流光!

光陰長河所化的歲月黑暗洶湧而至,瘋狂侵蝕著僅剩的數道記憶光華!

一旦這些記憶被抹去,便代表著季月年八千餘年的記憶化作了空白,而其這一縷意識一旦沒有了記憶的承載,在星宇的無上規則之間,亦是沒有了繼續存在的必要!

擁有記憶,才是生靈的意識之靈!

擁有記憶,才能證明其名諱喚作季月年!

“天象身鬼……”

不知過了多久,那道記憶黑光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終於逐漸削減,愈來愈微弱,其再生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你……”

無意識的呢喃輕喚之間,這縷意識所化的季月年虛光人影緊閉著雙眼,眉頭緊緊皺起,正在將其忘卻的邊緣苦苦掙扎。

轟!

原本便極為可怖的黑暗洶湧愈加狂暴,將那黑光摧殘的只餘了一點微弱的螢光!

那懷抱著畫卷的黑袍少女虛影靜靜地望著季月年,神情之間似乎有著無盡的眷戀與不捨,可她的身形還是逐漸變淡,最終完全化作了虛無!

咔嚓!

這道漆黑的記憶光流終於抵擋不住歲月黑暗的侵蝕,徹底崩滅!

此時此刻,這縷意識的周圍只餘了一道嫣紅光流環繞,其餘的所有記憶已經被盡數吞噬殆盡,再不復見!

“我喚作‘盈袖’……”

少女清音縈繞耳畔,卻同樣愈來愈遠,直至完全消散在了黑暗之間。

咔嚓。

最後一道記憶光流,散碎成漫天嫣紅的光點,崩滅在了光陰黑淵之中。

八千餘年的記憶,終於被剝離而出,再不剩半點。

四周的黑暗不住地扭曲,最終化作了掌燈侍人的身影。

掌燈侍人望著漂浮於光陰黑暗之中的空白意識,眉頭皺的愈緊,喃喃道:“其分明已經被抹除了全部的記憶,為何還不曾被磨滅?”

驟然之間,那意識之上的季月年虛光之形緩緩睜開眼睛,朝著此處望了過來!

望見這一幕絕不可能發生的情景,即便以掌燈侍人的淵深修業,此時也不禁心神大駭,神思失守之下,驚聲道:“這怎麼可能!?”

一縷空白的意識,更是已經丟失了所有的記憶,絕對不可能再有自己的思想!

那季月年的虛光人形站起身來,靜靜地望著掌燈侍人,神情漠然,道:“有人曾對我說過一句話,要像她一樣自私,自私的活下去。”

掌燈侍人望著眼前白袍少年熟悉的面龐,其竟是與心神深處的可怕夢魘逐漸重合,瘋狂搖頭道:“你的記憶應當早已被盡數抹除才是!古佛親自出手,催動光陰長河河水至此,即便是我,都絕無可能掙脫!”

季月年勾唇輕笑,眸光之中卻依然滿是冷意:“古佛……祂的手段確實通貫三界……”

“只是……”

季月年伸袖輕拂,一道素白的記憶光流顯化而出,微弱卻堅定地環繞在他身周,牢牢抵禦著四周的黑暗,“這一縷記憶,祂卻抹不掉,因為這不僅僅是我的,更是祂的因果之源。”

掌燈侍人凝望著那一縷素白光流,神情依舊茫然。

季月年鬆開那一縷素白光流,它流淌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之間,頃刻便分化萬千,綻放出萬道光,將此間黑淵映成了白晝!

那是對於季月年而言根本無法被剝離的,那些關於趙陰月的記憶!

此時的“燃燈古佛”,可謂是界外所見之處,星宇少有敵手,可是趙陰月這裡,卻是祂掙脫不開的因果源處。

畢竟,祂亦是季月年。

只不過是在四千餘歲骨齡之時,選擇留在過去,修行無數光陰,成就不可思議之佛果的季月年。

縱使其神通造化已經通貫天地,彈指間能夠知曉州天三界的過去未來,可卻依舊難以掙脫自己的因果源處。

若是祂能夠真正降臨州天現世,或許有著無數種方法能夠抹消趙陰月的因果。

可祂卻是被星宇規則困在最為遙遠的“過去”,而趙陰月又早已隕滅在了現世的州天,故而對於尊為“祂”的季月年而言,這段關於趙陰月的記憶永遠都無法被抹除。

“你這孽障,到底要做什麼!”

望著四面八方轟鳴而起的萬道毫光,掌燈侍人面色劇變,厲聲開口,“古佛即刻便會降臨,將你這廝抹殺!”

季月年在黑暗之中行走,每走一步,其身周的光芒便放大許多,輕聲道:“祂若是能夠殺我,便不會這般麻煩地要來抹除我的記憶了,祂便是我,我便是祂。”

在這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其身周的素白光流便如同星星之火,燎原而上,於不可思議之間滔天而起!

掌燈侍人眼角抽動,再也顧不得許多,身形扭曲之間,直接逃離了此間黑暗!

季月年不住地前行,其身周愈來愈多的光流環繞,熾白光暈籠罩之間光芒大放,完全刺破了幽深的黑暗!

咔嚓!

黑暗碎裂!

身著雪白佛衣的清美少年靜立在花海之畔,面無表情地望著季月年,道:“你若是與我相合,便無法以這般修業降臨州天現世了。”

季月年望著這尊通貫天地的可怕生靈,身周有著素白光流環繞,輕聲道:“即便當初將意識一分為二,如今你我卻皆有自私之心,可是此時此刻,你覺得我會放棄自己的意識與記憶麼?”

那佛衣少年沉默一瞬,知曉事不可為,微微搖了搖頭,行至季月年身前,伸袖撫上了他的眉心。

祂便是季月年,季月年便是祂。

只不過其將意識分裂之後,一個留在了過去,修行無盡光陰,得到了不可思議的通天佛果。

另一個則是回到了現世,骨齡不過八千餘年,卻始終都保留著趙陰月那一段最為重要的記憶,以至於此時不會被磨滅自己的思想與意識。

隨著其指間瀰漫著玄妙至極的燦金碎光,佛衣少年與季月年的身形皆是散作了細碎的燦金光點。

這些燦金光點環繞流轉,最終凝聚在了一處,化作了一個虛光人形。

又過了許久,虛光人形終於由虛化實,扭曲的光影逐漸褪去,顯現出了一個身著雪白綢衣的少年。

季月年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無數密密麻麻的絲線,數之不清的漫長記憶湧入腦海,那是他在這段無盡歲月之中的潛心苦修。

眸光微闔,再次睜開,季月年望見了光陰長河,望見了尚未開化的州天,望見了日月未明、清濁未分的天地。

心神之間彷佛瀰漫著浩瀚無盡的偉力,似乎只要自己輕輕一抓,便能操控這世間的無數規則,手指撥動,便能影響這光陰長河的流向。

稍稍推算之下,有數之不清的未來畫面浮現而出,有些清晰,有些模糊,因州天並無命鎖之故,這些推算而出的未來畫面並不一定會發生。

畫面愈清晰,便說明此事發生的可能愈大;畫面愈模糊,便說明此事發生的可能愈小。

只是……

季月年眉頭微皺,瞬間便知曉了留在此處的另一個自己,前時為何會竭盡全力欲要前往州天現世。

以自己此時的恐怖修業,原本早就可以穿過州天界壁,離開這座恐怖的牢籠。

可是在永恆的星宇規則之下,自己此時所在的乃是州天的“過去”,即便修為再可怕,也永遠都無法離開這段凝滯著的無盡光陰。

低頭望著自己蒼白的雙手,季月年的神情有些怔然,呢喃道:“這般修為,皆是祂靠著絕世無雙的根骨天資,以及在這裡漫長無盡光陰的修行所得來……”

“若是此前我當真湮滅了意識,說不得祂便當真掙脫出了這座牢籠……”

心神動念之下,季月年伸袖一抓,掌燈侍人的身形在虛無之中跌落而出,他匍匐在地上,死死低垂著頭顱,肩膀止不住地顫抖。

“就是你這廝,害得另一個我困在此處,不得解脫……”

季月年望著眼前的掌燈侍人,淵深無盡的心境之間,竟是有著熊熊心火湧動而起,隨手將掌燈侍人丟入業火之中,聽著其中那撕心裂肺的慘嚎,神情之間沒有半點變化。

“我與祂的意識相合,雖然使我的真靈重歸完整,可卻丟失了留在州天現世的命線……”

季月年思忖片刻,微闔雙目,以自己所知的那些畫面推算未來之事。

通天徹地的佛果修業覆蓋天穹,漫入光陰長河,數之不盡的未來畫面洶湧而至。

可在季月年如今浩如星海的意識之間,這些畫面卻只是如同滄海一粟,根本不曾泛起半點波瀾。

數息之後,季月年睜開眼睛,輕嘆道:“這般通察三界,知曉過去未來的造化神通,當真令人著迷。怪不得祂捨不得這通天徹地的佛果修業,若是脫離了此處時空,此後還能不能繼續擁有這般佛果,還未可知。”

撥動天地、手指摘星、通曉前後、聽察三界的偉力加持己身,即便是擁有完整意識的季月年,此時也有著些許戀戀不捨之感。

只不過真靈歸正之後,其更為清楚地知曉,此處只不過是一個虛假的牢籠,只有帶著完整的意識真正回到州天現世,他才是真正存在於現實的季月年。

否則在這扭曲的“過去”,即便修業再高,也只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最終化作一場空。

“祂放不下自己苦修而來的無上修業,始終做不了這個抉擇,便由我來做罷。”

季月年嘆了口氣,神情之間頗有些崽賣爺田不心疼的灑脫。

只不過記憶深處那些漫長到無法想象的苦修歲月,卻依舊深深刺痛著季月年的心神,那是僅僅想一想便足夠窒息的孤獨與枯寂。

“自私的活下去……”

“虛假終究只是虛假……”

“是時候離開這座牢籠了……”

季月年低聲喃喃,彷佛在自言自語,又彷佛是在說服自己。

意識歸正之後,季月年已經失去了留在州天現世的命線。

如今沒有了這條捷徑,其若是要踏入光陰長河,靠著自己的通天修業,強行前往遙遠到不可思議的現世,勢必會消磨掉苦修無盡光陰的無上佛果。

至了那時,即便當真降臨至了州天現世,可是真靈脩業卻依舊會被消磨到無法想象的地步。

畢竟這裡是“過去”的盡頭,距離州天現世實在是太過遙遠,更何況此處還是處於凝滯的光陰之間,就算季月年憑藉“萬佛之祖”之境的無上修業,強行踏入流動的光陰長河,其所消耗的佛果顯然會到一個龐大至極的地步。

到時候莫說此時的“萬佛之祖”之境,就連是否能夠不掉落在持界三境之下,尚且都是一個未知之數。

這也是被尊為“祂”的季月年,始終都不曾下定決心強行離開的原因所在。

不僅是因為“萬佛之祖”修業是祂忍受了無盡光陰的枯寂孤獨苦修而來,更是因為祂即便用此方法降臨州天現世,可若是修業驟減,單單其心境之上的恐怖落差,便足以讓祂陷入永遠無法逃離的心業劫數之中。

此時季月年的意識歸於完整,趨利避害之下,其卻是下意識地將漫長光陰的苦修片段隱藏在記憶深處,而將那八千餘年的記憶放在了神魂之間。

如此一來,其不僅不用面對星宇規則之下的心業劫數,更是能夠相對而言更為灑脫地踏入光陰長河,以真正完整的“季月年”,前往州天現世。

“玩夠了麼?”

季月年隨手一抓,渾身焦黑不成人樣的掌燈侍人在虛無之間跌落出來,顫顫巍巍地趴伏在地:“侍人拜謝古佛天恩。”

“持著這根命線留在此處,我要即刻踏入光陰長河。”

心神動念之下,季月年凝聚出一根絲線,將其套在了掌燈侍人的脖頸之上。

掌燈侍人趴跪在地,諾諾連聲。

既打定了主意,季月年再不停留,身形扭曲之間消散在原地,再也不留半點痕跡。

掌燈侍人緩緩站起身來,抬起頭望著灰暗的天穹,眉宇之間滿是怨毒與不可置信:“你竟然真的走出了這一步……這怎麼可能……”

數息之後,他眼珠轉動,虛光袍袖輕拂,面上露出了陰毒的笑意,“居然想要破而後立,徹底掙脫牢籠……如此一來,我就有機會可以……”

他所不知道的是,光陰長河之畔,季月年靜靜佇立,凝望著那河水流向的遙遠現世,雖然將他的小動作都收入眼底,卻根本不曾將他當做一回事。

“現世的命線已經消失,若要離開此處,也只能如此了。不過這些漫長歲月的苦修終究並未白費,它們會盡數化作我渡河的船,終有一日,我會將這‘萬佛之祖’的修業重新還給自己。”

“雖然我能夠暫時割裂一段光陰長河,可是光陰長河實在是太過恆久,其乃是星宇規則之下永恆的存在,即便用盡我的全部修業,也不能撼動它的本體半分。”

“永恆的星宇規則之下,這是現今所剩下的唯一生路。”

似乎在朝著自己解釋,喃喃自語之間,季月年輕拂雪袍,毫不猶豫地踏入了光陰長河之間。

擁有過這般不可思議的無上佛果,季月年的真靈亦是受到了浸染,有了數之不盡的龐大感悟。

即便在星宇規則之下,在光陰長河之間消耗掉自己的真靈脩業,其也有著極為強烈的自信,終有一日能夠重新回到“萬佛之祖”之境。

水花泛起,頃刻即滅。

可是下一刻,有瑰美至極的佛果光暈漂浮而起,承受著光陰長河水花的衝擊,承載著一個來自“過去”的生靈,朝著遙遠的現世堅定不移地行了過去。

……

……

……

仙俠小說相關閱讀More+

蒼生濟

濟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