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此方世界總是給予我一種無法形容的危險之感。”

轉身走回山洞,季月年在一塊較為乾淨的山石之上席地坐了下來,遙望著洞外黑夜天穹之上的星月銀光,心神卻始終都無法平靜下來。

自從流落到仙棲櫻谷之後,其便一直都有些心緒不寧,彷佛有生靈在暗中窺視一般,這種感覺讓季月年這裡極為不適。

“太陰神女本欲送我前往陰月雙生之界,可我卻是在星宇穿行之時落入了命界之中,此事到底是真的巧合,還是有人在背後推動的所謂‘意外’……”

驀地,其眼角餘光瞥見了一縷極為纖細的灰白流光,那光暈起于山洞角落之處,綻放出絲絲縷縷的光線,逐漸凝聚成了一道身著破爛布衣的灰白人形。

那灰白人形的面容古怪獰惡,雙目之處乃是兩個詭異的血洞,沒有耳朵,沒有鼻子,只有一張嘴巴稍顯正常。

它出現之後,便靜靜地轉過身,朝著季月年所在的方向望來。

此時此刻,那種令人不適的窺視之感濃郁至了極點,季月年望著這隻灰白人形,心下反而鬆了口氣。

其並不害怕被此間的奇異生靈所窺視,季月年所擔憂的是自己落入命界之事,有可能並不是一個巧合。

只不過如今觀來,季月年堪堪能夠判斷,自己流落命界的原因,應當只是因為真界生靈的特殊性,而非其餘人為的原因。

灰白人形走近了些,在季月年身前丈許之處停了下來,空洞的眼眶直直地對著季月年,道:“你果然不是命界生靈。”

季月年微微抬首,望著它身周環繞著的絲線光流,察覺到其上隱約有著神印的氣息,眉頭微皺,道:“你並非神靈,又不是甚麼鬼物之屬,實在是奇怪。”

灰白人形嘆了口氣,空洞的眼眶之中燃燒起兩朵慘白的冥火,使其死氣沉沉的面部生動了許多:“認真說起來,我應當算是仙棲櫻谷的土地神。”

“土地神……”

季月年神情有些古怪。

灰白人形嘴角抽了抽,道:“你我之間做個交易如何?”

季月年道:“若是你一直都在暗處窺探,便應該知曉,此時我不過是一個凡俗之人而已。”

灰白人形搖了搖頭,眼眶之中的冥火顫動的愈加劇烈:“我敢打賭,你一定會對交易的內容感興趣。”

它輕揮手臂,散碎的光流化作一面光幕,其上顯現出了一團璀璨金光在七彩虹光的裹挾之下穿越星河界壁的情景。

見此情景,季月年瞳孔收縮,緩緩站起身來,道:“且說說看。”

灰白人形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在許久之前,此方的天地規則便出現了可怕的扭曲,我雖名為土地尊神,可實際上早已成為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怪物,我可以告訴你當初你所落下來的界壁所在之處,不過你若是有朝一日能夠離開,卻需將我帶離這個恐怖的牢籠。”

季月年望著它眼眶之中的慘白冥火,道:“這命鎖之界的確詭異非常,到底是怎麼回事?”

灰白人形嘆了口氣,道:“伱等界外生靈有所不知,此界原本喚作‘浮仙之界’,那時萬物生靈有著無限的生機與可能,只需修得神海通天之境,便可踏入永生之境。只是後來命運枷鎖重鑄,鎮壓天地萬靈,三天九境無人能夠逃脫命鎖的禁錮,久而久之,浮仙之界這才被你等界外生靈喚成了‘命鎖之界’。”

季月年微微搖頭道:“在州天之界的諸多記載之中,命界距離州天之界素來極為遙遠,我等並不知曉其中的隱秘。”

灰白人形沉默了一會兒,道:“命鎖禁錮著天地萬靈,雖然無人能夠修行,不過三天九境無人永生,卻也在另一方面保住了界源不失,使得如此漫長的光陰下來,都不曾有一次量劫出現。”

“若是僅僅如此也便罷了,只是後來有許多天資橫溢的生靈不甘心百年壽元的限制,想方設法地欲要突破命鎖桎梏,無數光陰過去,倒當真被他們尋到了一絲契機。”

言至此處,這灰白光流纏繞的土地尊神伸出手掌,再次凝聚出了一方光幕,“這些天驕發覺,每當生靈壽盡之時,其真靈便會以極為詭異的形態沒入虛無之間,消失不見,所以他們絞盡腦汁地想要尋到那些真靈所去的地方。”

光幕之上,顯現出了三天九境之一,天霄海境的景象。

狂暴的巨浪翻滾咆哮,四面八方盡是漫無邊際的海水,只是除卻這些海水之外,還有著數之不盡的璀璨光點在漫無目的地遊蕩。

土地神指著眼前的光幕,眼眶之中的冥火跳動的愈加劇烈,“無數光陰之前,上古仙庭無數仙族持宿命枷鎖,奴役無量眾生,尚且能夠被一朝傾覆,而這重鑄後的宿命枷鎖本身便是殘缺不全,怎麼可能不曾留下半點漏洞?!”

“每當有生靈百年壽盡,其真靈便會被命鎖規則鎮至天霄海境,剝離其上所有殘餘的神魂記憶,隨後更是挖心刻骨,使其化作一個完全空白的純淨真靈,最終投入早就已經扭曲的輪迴之中,再誕生出一個嶄新的生靈。”

“似這般剝奪眾生的可怕行徑,完全是為了維持命界界源的完整!”

“此方世界不僅不把我等當做它的子民,反而將我等視作了予取予求的豬羊!”

它的語氣極為激憤,彷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季月年靜靜地望著它,道:“方才你說此界的規則已經扭曲,此言又是從何說起?”

土地神散去了身前的光幕,看了季月年一眼,道:“這正是我想要告訴你之事,那些天驕尋到了真靈停留之處,最終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方法,竟然可以規避百年壽元的死劫。”

說到這裡,它眼眶之中的冥火不尋常地跳動了兩下,“此方法說來也簡單,只需在壽盡之前修至‘心玄’之境,便可以使得神魂暫時離體而出,周遊天地。”

季月年微微皺了皺眉頭,問道:“何謂‘心玄’之境?還有,雖然我不知曉命界的修行規則,不過若是神魂破體而出,沒有真靈依附,只怕還是不得長久罷。”

土地神點了點頭,道:“那‘心玄’之境乃是諸多天驕所創的心神之境,命鎖禁錮的乃是真靈與神魂,而‘心玄’之境卻是隻修心業,最終以心緒勾連神魂,心力強大之後,方能使神魂暫時破體而出。”

頓了一頓,它繼續道,“若要長留世間,只需在百年壽限到來之前的數息之間,使得神魂離體,如此一來,真靈被命鎖規則擒拿而去,而離體的神魂便能夠尋找未曾壽盡的真靈依附,成為一個相對而言極是扭曲的嶄新生靈。”

季月年神情有些沉凝,道:“離體神魂所尋找到的真靈,其上應當沒有自己的神魂才行,難道……”

土地神頷首道:“正是如此,尋找另外一位‘心玄’之境的人,讓其心甘情願地暫時神魂離體,從而將其真靈霸佔,這般下來,這壽盡之人的神魂便能夠享受此真靈之上所殘餘的壽元。”

季月年道:“當真有人願意心甘情願地將真靈壽元送予他人麼,更何況,其將真靈留給他人,自己的神魂離體之後,只怕也存活不了太久罷?”

土地神眼眶之中的冥火微微顫動,道:“儘管有心玄之境的心力加持,不過多則數年,少則數日,這到處遊蕩的神魂可謂是必死無疑。”

言至此處,它再次嘆了口氣,“正是因為如此,如今的三天九境早就已經成為可怕的人心地獄,無數生靈為了延長壽元,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到處都是勾心鬥角,到處都是你死我活,只不過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人能夠拯救這方扭曲的世界了。”

季月年冷冷地望著它,道:“如此說來,你也不是甚麼土地神罷?”

灰白人形沉默片刻,道:“不愧是界外生靈,果然神目如炬,不過此間土地早就已經化作了怪物,若我說自己是此間土地,倒也不能算錯。”

季月年眸光微動,道:“難道此處曾經當真有土地神存在麼?”

灰白人形道:“所謂土地神,比我等過得還要悽慘,其在命鎖的禁錮之下被剝奪了真靈,雖然其神魂在神印之中能夠不隕,可卻化作了毫無神智的東西,並不算一個完整的生靈,只不過是規則的傀儡而已。”

季月年看著它,道:“所以你便來到此處,以離體的神魂強行佔據了它的神印,卻保留了自己的神智,實現了在命鎖規則之下的永生。”

灰白人形定定地望著季月年,嘴角咧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道:“這種永生,我直到得到之後才後悔,在命鎖鎮壓之下,此界生靈無論身在何處,皆如在地獄一般。界外生靈,你叫做甚麼名字?”

季月年沉默片刻,道:“潮音。”

“潮音……”

灰白人形輕聲喃喃道,“你可以喚我作‘失魂道人’,我曾將神魂修至心玄第九境,若是算上曾經佔據過的那些真靈壽元,至今已有兩千六百餘歲了。”

季月年沉聲道:“失魂道兄,你將諸多隱秘告知於我,便如此篤定我能夠離開此界麼?”

失魂道人看了他一眼,道:“星河界壁牢不可破,即便是命鎖降臨之前,都沒有任何一個生靈能夠打破命界界壁。可你身周的七彩虹光卻是恍若無物一般穿過界壁界境,我不知曉你是否能夠催發出那七彩虹光,不過我卻記得你是在何處落了下來。無論如何,那裡的星河界壁想來會比之前脆弱許多,若是你能夠再次催發出那七彩虹光,應當可以重新穿過那裡的星河界壁,離開命界。”

季月年面色微沉,搖了搖頭,道:“那七彩虹光乃是超脫境生靈所凝聚,以我的修業,根本不可能凝聚此等光流。”

驀地,其似乎想到了一件方才忘記之事,目光再變,心神微微震顫起來,暗道,“七彩虹光雖是太陰神女所凝聚,不過那虹光卻是前往陰月雙生之界所用,憑藉此物絕無可能穿越星河界壁。我之所以能夠落入命界,原因只有一個,便是我的真靈乃是源自真界,如此想來,這七彩虹光根本不是我穿越星河界壁的原因。”

見季月年神色變化,失魂道人隱約有所猜測,笑道:“潮音道兄,你若是能將我帶出命界,我不僅會將你帶去那界壁薄弱之處,還有另外之物能夠交易於你。”

季月年想到這層原因,心下堪堪有了底,道:“無需這般,我所擔憂的是,有宿命枷鎖鎮壓,你當真能夠離開命界麼?”

失魂道人道:“此時我持著仙棲櫻谷土地的神印,它的神魂與我融合了一半,為了維持永生,我一直都在不停地剝離、融合,來回反覆。若是到了我等離開之時,我只需強行將自己在神印之上剝離而出,便能重新化作一道遊離的神魂,潮音道兄,屆時你只需將我帶離星河界壁,其餘之事無需再管。”

季月年微微點頭,道:“知曉界壁薄弱之處者,唯有你一人而已,看來這樁交易,我不做也不行了。”

失魂道人搖頭笑了笑,道:“似此等之事,全憑自願,強求不得。潮音道兄,不知你何時才能夠催動那七彩光虹?”

說話之間,山洞之外竟是將至破曉之時,三輪月亮逐漸隱了去,取而代之的則是黯淡灰藍的天穹,寒涼的晨霧漫入山洞,使得季月年這裡隱約感覺有些寒冷。

不經意地緊了緊白袍袍袖,季月年道:“我還需前往雲谷皇城一趟,想辦法接合斷腿,否則竅穴堵塞,經絡不通,說再多也是無用。”

失魂道人看了一眼季月年的左腿,眼眶之中的灰白冥火顫動數下,道:“想來潮音道兄落入此間之前,應當至少也是小千世界尊主的修為,如今卻是流落到這般境地,實在令人唏噓。”

季月年輕聲道:“我雖然並不瞭解所謂的‘心玄’九境,不過想來修行起來也是極為困難,道兄能夠修至‘心玄’第九境,此時卻是與怪物共居一體,亦是令人佩服。”

兩個生靈互相對視一眼,目光之中皆是有著些許苦中作樂之意,此前的隔閡亦是少了一些。

“小公子,已至破曉,我等可要出發麼?”

山洞之外,碧鱗巨蛇嘶啞沉悶的聲音傳了進來,失魂道人笑了笑,道:“那狼獸與小蛇也是好造化,雖然你的目的只是在它們身上分別作出不同的嘗試,可卻也讓它們的實力暴漲數十倍,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步登天。”

季月年搖頭道:“不能破劫,終歸無用。”

失魂道人輕拂手掌,凝聚出一塊虛幻的灰白令牌,道:“仙棲櫻谷乃是此方神印籠罩之地,這塊令牌送你護身,遇到修者之時可以將其強行鎮壓。”

季月年微微挑眉,道“修者?”

失魂道人笑道:“雲谷皇城之中,姜家有兩個老祖皆是‘心玄’第二境的修為,喚作‘修者’,此二人透過威逼利誘等諸多手段,佔據了數個後輩的‘心玄’初境真靈,至今已經輾轉活了數百年之久,若是你簡單地以為其中只有一些巔峰武者,只怕會不明不白地死在姜氏部族之中。”

季月年翻掌收起那塊微光令牌,問道:“這心玄之境,到底有甚麼能耐?”

不知何時起,失魂道人的臉龐已經被淺白的絲線勾勒出了大致的輪廓,其神情有些複雜,道:“認真說起來,每一次‘心玄’境界的突破,都伴隨著數之不盡的血腥與罪惡,可最終獲得之物,不過是稍稍長一些的壽元,並無甚麼特別之處。只不過其神魂能夠離體攻擊,可以讓尋常的巔峰武者神智呆滯,瞬間失去戰力,除此之外,與凡俗之人並無二致。”

季月年眸光微冷,道:“似仙棲櫻谷姜家這般封閉的部族,若是沒有新的‘心玄’族人誕生,那二人豈不是同樣會壽盡而死?”

“正是如此,”失魂道人哂笑道,“據我所知,這些年來姜家人丁凋零,此二人皆是在瘋狂培植著自己的勢力,已經鬥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其中一人尚餘七十餘年壽數,另外一人則只餘了二十餘年壽元,壽短之人想要讓對方的神魂離體去死,壽長之人則想要保住自己的真靈,在沒有新的‘心玄’誕生之前,此二人之間可謂是你死我活,勢同水火。”

言至此處,山洞外的燦金日光灑落進來,不知不覺間已是朝霞滿天。

失魂道人的面容驀地有些扭曲,其目中的冥火瘋狂顫動,側頭望向季月年,道:“潮音道兄,我又該去這土地怪物的傀儡神魂之中受刑了。”

季月年望著身前愈來愈透明的灰白人形,沉默了下來。

待到天光大亮,碧鱗巨蛇的蛇頭探至了山洞洞口,小心翼翼地道:“小公子,可睡醒了麼?”

季月年伸出袍袖,取過旁邊的那根樹枝拄在手中,道:“去取些野果來,待我喝些水,吃些東西,我等便動身前往雲谷皇城。”

碧鱗巨蛇晃了晃碩大的頭顱,道:“我這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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