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 靈山

驀然之間,守月天靈在幽冥境壁之間停住腳步,側頭望向季月年,道:“小殿下,我方才察覺到高天之上傳來的神蘊波動,神女殿下有令,讓你即刻迴轉月輪。”

季月年略一沉默,道:“可曾言明是何事?”

守月天靈搖了搖頭,道:“神女殿下的性子你也知曉,只是讓我等先行前往月宮,暫且莫要前去地境人間。”

“既如此,便依她之意。”

季月年輕聲道。

“是,”守月天靈應了一聲,心神動念之間,便改變了方向,朝著距離此處境壁最近的延羅星海行去,“小殿下,此時我等有神女殿下所賜的太陰令符,便乘坐星辰之舟前往月輪,比之南天門路徑更快些。”

季月年點頭道:“那便依從月瞳大人之言。”

延羅星海乃是距離幽冥酆都最近的地境星海,其地勢比北極天境的那片星海要低出許多,不過卻有著更為完整的星辰之舟存在,由此處穿入上境天壁,直上高天月輪,可謂是迅速至極。

驀地,季月年的月白袍袖之間灑落出散碎的陰影,這些陰影蔓延而出,化作了一個身披玄黑罩袍的少女。

她抬眸望了一眼季月年,目光有些沉凝,道:“你的氣息,比方才有了一些詭異的變化。”

其乃是天象身鬼化生,溯淨本源之後,擁有不可思議的天象探察之力,故而其此言落罷,季月年臉色微沉,與季清嬋對視一眼,朝著守月天靈道:“月瞳大人,伱可察覺到我這裡有何異常麼?”

“並無異常,”守月天靈凝神感應片刻,搖頭道,“若要說區別,倒是隱約有一點,便是真靈氣息比此前更為圓融了些,並不明顯。”

黑袍少女神色愈加沉凝,定定地望著季月年,道:“我似乎察覺到了極為恐怖之物正在甦醒,太陰神女殿下急著喚你回去,或許同樣是因此緣故,也未可知。”

聞聽此言,守月天靈下意識地再次催動神光,朝著延羅星海行進的速度愈加快了些。

不過一炷香工夫,季月年等人便行至了延羅星海之上,守月天靈持著太陰令符勾連至了一艘高及數十丈的星辰之舟,拂袖凝聚出連綿而上的階梯虛影,沉聲道:“小殿下,請。”

季月年走上半透明的神光階梯,甫一邁開步子,便察覺到眼前景物隱約有些恍惚。

再走了數步,神魂深處竟是傳來了無法形容的刺痛!

“季月年!”

黑袍少女伸出纖細的胳膊,一把扶住季月年,低冷的聲音隱約有些顫抖,“你怎地了?”

季月年勉強側過頭來,烏黑散亂的髮絲自額前垂下,映入眼簾的是黑袍少女瞳孔深處那淺淺淡淡的的妝紅光暈,隨後便眼前一黑,徑直倒了下來。

……

……

……

昏昏沉沉之中,不知睡了多久。

“季月年。”

神女清冷的聲音傳入耳畔,使得季月年費力地睜開了眼睛,眼前模糊的景物漸漸清晰,數丈之外正坐著白裳少女那有些單薄的背影。

“神女殿下……”

季月年臉色蒼白,欲要坐起身來,四肢百骸卻傳來了錐心刺骨的劇痛,使得他直接跌坐回去,氣息愈加衰弱。

那神女並未回頭,而是遙望著月宮之外浩瀚瑰美的銀河,輕聲開口道:“按理說,你應當有很多疑問才是。”

季月年稍稍緩了緩氣息,待由內而外的疼痛減輕了些,才勉強開口道:“是。”

神女道:“為何不問?”

季月年沉默數息,道:“神女殿下若是要告訴我,自然不必問;神女殿下若是不告訴我,問也無用。”

那白裳少女側過頭來,平靜清冷的目光落在季月年臉上,道:“你修了數千年的佛源心道,如今倒是用在我的頭上來了。”

季月年扯著嘴角笑了笑,道:“神女殿下過譽了。”

神女冷哼一聲,道:“直至如今我才知曉,那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菩提祖師,到底是打的甚麼算盤。”

季月年聽聞那窺天境生靈的天諱,心神驀地悸動起來,只是定定地望著身前那白裳少女,緊緊抿著嘴唇,一言也不發。

“三大源教為了爭奪天地三界的功德氣運,紛爭不斷,已經至了勢如水火的地步。”

“佛家源教的勢力強橫浩瀚,盤根錯節,大乘佛法的分支更是數不盡數;而道家源教卻佔據著天地共主之位,持州天規則以掌三界。”

“不曾沾染源教氣息的世外生靈極少,歷劫明心大法師便是其中修業最為高明的一位,其早就已經超脫輪迴,登臨窺天,站在了持界三境的終點。”

神女站起身來,素白的裙裾披落在殿磚之上,堆疊如雲,“佛家源教欲要推翻如今的天地共主,在三界之間佈下了數之不盡的棋子,耗費了無數光陰,卻始終都無法真正對抗州天規則。”

“於是,佛家源教便想到了最為可怕的方法,也是唯一能夠使天地三界規則重立的方法。”

白裳少女輕輕嘆了口氣,冰冷的目光隱約有些晦暗,“靈山以大法力強行更改大乘佛法教義,使得只顯現在記載之中、只存在於扭曲過去之中的‘過去佛座下諸佛’,掙脫了天地開闢之前的光陰歲月,走出了那一段永無止盡的漫長光陰。”

“此劫,昊天金闕稱之為‘界劫’。”

“季月年。”

白裳少女走到季月年身前,靜靜地俯視著他,“據那大法師所言,你是自真界之中流落而來,若要顯化於州天之界,只能藉助與州天規則相輔相成的日月神靈化生而出。”

“大日之上的金烏神靈子嗣眾多,根本無法承擔化生這州天之外的氣息。”

“於是,其便哄騙於我,使我下界地境人間十萬年之久,因此便誕生出瞭如今的季月年。”

“還有,你可知,妙善尊者去了何處麼?”

白裳少女輕聲開口。

季月年搖了搖頭。

那白裳少女目光有些複雜,道:“她雖然只是超脫之境,可是她的佛法修境卻足以立在第八境輪迴之巔,在這天地三界之中罕有敵手,她之所以選擇寂滅,並非是消弭下一個量劫,而是以一個命界生靈的身份,為我州天生靈,前去阻擋這場浩劫……”

“南海氣運浩瀚如天,可那裡除卻一個佛陀四境的龍女敖青,竟是連一個聖人也無,為何無人敢於出手搶奪?”

“便是因為他們知曉,那觀世音菩薩並非州天生靈,可她卻是為了這州天的天地三界,選擇第一個前去直面界劫。”

“若是有生靈膽敢明目張膽地奪取南海氣運,只怕不僅會遭州天天譴,這天地三界的無量生靈,亦會共誅之。”

言至此處,即便是已經存在亙古歲月的太陰神女,神情之間都有些慨嘆,“即便我生來便是第七境的超脫神靈,更是執掌月宮這座九境道場,可若是與妙善尊者相比,我不如她。”

“十個元會,並不只是她的寂滅之期,而是她在界劫真正降臨之前,縱入光陰長河,踏入那扭曲不可知的過去,以自己的修境真魂,生生拖延了那一小段光陰破碎之期,足足十個元會之久。”

“十個元會之後,便是妙善尊者隕落之時,同樣是那界劫降臨之日。”

神女伸出素白紗袖,將季月年扶了起來,絲絲縷縷的月光灑落而下,使得季月年四肢百骸深處的疼痛減輕了許多。

“雖然超脫之境的生靈號稱永劫不滅,可在那沉澱無量量光陰的‘過去佛座下諸佛’面前,卻是孱弱至了極點,因為那些東西攜帶著掙脫歲月桎梏的恐怖天力,莫要說是超脫之境,即便是輪迴之境,都會被永遠埋葬在那扭曲的‘過去’之中,再不復見。”

“你可能還不知曉,如今的靈山大雷音寺,已是舉世皆敵,甚至就連散落在外的無數分支佛家源教,都自廢了修業,脫離了佛家源教。”

“狼山的大勢至菩薩尊者實質上並未隕滅,而是不齒於州天生靈之間的內鬥,選擇脫離靈山大雷音寺,跟隨在無量觀世音菩薩尊者之後,踏入光陰長河,回到了扭曲的‘過去’。”

“只不過還有更多喪心病狂之徒、醉生夢死之輩,知曉大劫將至,便更加肆無忌憚地荼毒生靈、任意妄為,更有甚者,則進入那須彌聖山為虎作倀,做了大雷音寺的走狗。”

“這些所有之事,都只是在持界三境的生靈之間暗流湧動,至於超脫之下的生靈,對此卻仍然是一無所知,豈不荒謬麼……”

“季月年……”

白裳少女扶著季月年行至月宮玉階邊緣,俯視著浩渺無垠的銀河,輕聲道,“那靈臺方寸山的歷劫明心大法師曾言,他會以自己的方式前去嘗試消弭界劫,故而我也不知曉他去了何處。只不過他與妙善尊者,卻都對你這裡寄予厚望,這些種種,你應當在那些真靈記憶深處有所察覺。”

季月年用力地咬著牙,道:“為什麼會如此?”

神女道:“無論是州天之界,還是命鎖之界,我都能夠藉助九境月宮的力量窺視一二,這也是我唯二所能望見的星河大界。”

“那菩提祖師乃是窺天九境的修業,雖然其同樣無法離開州天,可他不知用了何種方法,應是得知了在這兩座星河大界之外,尚且存在著另外一座星河大界,喚作‘真界’。”

“季月年。”

“大法師曾言,你應當是自真界之中所流落而出,即使不曾察覺到你有甚麼特異之處,不過卻也分心押了一注在你身上。”

神女嘆了口氣,平日裡清冷平淡的神色極為罕見地有些古怪,“這廝佈局也便罷了,竟是連我都牽扯了進來,白白得了一個勞什子小殿下,前日裡已經有數個諸御帝尊前來詢問,我都不知該如何作答。”

咣!

季月年用盡全身力氣掙脫開她的手臂,腿腳卻是一陣痠軟疼痛,無力支撐,狠狠摔落在了明鏡如洗的殿磚之上。

強忍著刺骨的劇痛,季月年瞳孔深處泛起了猩紅的血絲,“當真可笑!”

“這三千餘年以來,日日夜夜皆是枯燥的修行,從未有過一日開心歡喜的日子,早知會這般了無生趣,我早該在北俱蘆洲之時便當隕滅了!”

白袍少年費力地抬起頭來,望著那身形單薄的神女,咬牙道,“此時你卻告訴我,居然還要讓我去抵擋甚麼界劫?!”

“甚麼歷劫明心大法師,讓他去死便罷!”

聞聽此言,太陰神女的目光有些複雜,其中更是蘊藏著些許憐憫,上前彎下身子,欲要抓過白袍少年的手臂,卻被其狠狠地擋了回來。

“年兒。”

神女低聲道。

白袍少年身形顫了一顫,擋在面前的手掌停滯了下來。

“我乃是州天月神,執三界之月滋養眾生,憑藉著州天生靈的心念,這才有了這般無量壽數,無論如何,我都無法眼睜睜地見到這天地三界陷入浩劫之中。”

“不過在你這裡,我終究還是有著虧欠,”太陰神女在他身旁席地而坐,滿頭烏黑如瀑的青絲垂落了下來,“年兒,你且莫要來想此事,只管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我此時此刻許諾於你,無人能夠強迫你做任何事,如此可好麼?”

季月年有些怔神,抬頭望著白裳少女清冷白皙的側臉,其與真靈記憶深處的趙陰月逐漸重疊在了一處。

“當真如此麼?”

太陰神女點頭道:“當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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