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時光荏苒,不知不覺間,含袖已是在這枯寂的閣樓之中獨自度過了七年。

這七年之間,除卻膳食與方便等事之外,其幾乎未曾出過樓閣半步,一直都在研讀書籍,而那鎮邪門主自從三年前留下一本《通鬼心咒》之後,亦是再也沒有出現過。

樓閣前的林蔭之下,一個甲兵正斜倚在樹幹之上偷懶,驀然之間,其眼角的餘光望見了閣門之處的身影,瞳孔急劇收縮起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身旁的另外一個甲兵亦是神情駭然,驚聲道:“小上師出關了!”

不怪他們驚訝,只因含袖在樓閣之中待了足足七年之久,極少現於人前,這還是其第一次真正離開這座九層樓閣的大門。

已是初春時節,草木生長,金紅陽光透過樓前巨樹茂密的樹葉映照下來,灑落在了黑袍少年白皙的臉上,使得他稍稍眯起了眼睛。

兩個甲兵急步走上前去,恭敬行禮道:“小上師!”

那身著上師綴衣的少年看了二人一眼,攏了攏有些單薄的玄黑衣袖,語氣溫和道:“門主在何處?”

其袍袖之間有一縷扭曲詭異的黑氣環繞,時不時地發出輕鳴嘶叫,顯然是一隻被豢養的惡鬼。

兩個甲兵正要說話,旁邊便傳來了徐統領有些驚喜的聲音:“含袖上師!”

含袖側過頭去,望向堅毅硬朗的徐統領,應道:“徐統領.”

徐統領行至近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眼前衣著單薄的少年,慨嘆道:“未曾想到,短短數年過去,當年的小上師竟是已經長大成人,甚至還修成了虛火之境,為我鎮邪門再添一位上師,實在是門中大幸!”

平日裡負責含袖膳食的甲兵另有其人,故而七年以來,就連日夜守候在九層閣樓之外的徐統領都不曾親眼見過含袖。

含袖嘆了口氣,眸光晦暗,似是有些心事,道:“徐統領可知曉門主在何處?”

徐統領思忖片刻,緩緩搖了搖頭,道:“早在三年以前,門主便離開了鎮邪門,至今都不曾歸來,如今門中是曉露上師在主事.”

“曉露上師麼……”

低聲喃喃之間,七年之前的一幕幕情景在腦海之中湧現出來,含袖抬頭望向徐統領,輕聲道,“他在何處?”

徐統領挑了挑眉,朝著含袖身後的九層閣樓使了個眼色,道:“就在第四層閣樓之中.”

其言方落,便有一道黑雲在閣樓之中飄落而出,曉露上師身著一襲華貴綢袍,緩緩落在了閣樓之前。

“含袖,你果真不負所望,短短七年便修成了虛火之境,這下我看鎮嶺、搬山二人還有何話說!”

大笑聲中,曉露上師走下烏雲。

滿面笑意地走到了含袖身旁。

嘶!

尖厲的叫聲穿破耳膜,含袖袍袖之中的那縷黑氣蔓延而起,頃刻之間便化作一張猙獰的鬼臉,朝著曉露上師嘶叫出聲!

曉露上師面色微白,嚇地接連退後數步,伸手指向那鬼臉,在怨毒氣息的壓迫之下,甚至就連手指都有些顫抖。

“放肆,還不回來.”

隨著含袖淡淡開口,那鬼臉瞬息之間便潰滅開來,重新化作黑氣,纏繞在了含袖的指間。

方才鬼臉出現之時,徐統領與甲兵皆是如臨大敵,紛紛取出了自己的兵器,如今即使鬼臉已經消散,可幾人的面色卻依舊有些蒼白。

“誅邪從未見過能夠御使靈氣的生人,一時有些失控,曉露上師莫怪.”

隨手將那縷黑氣收入袍袖,含袖側過頭來,朝著曉露上師拱了拱手。

曉露上師面上殘留著驚魂未定之色,用力吞了一口口水,道:“這‘誅邪’便是你所豢養的本命鬼物?”

含袖點頭道:“正是.”

《通鬼心咒》乃是昭陽山城所傳下的簡易法門,其作用不只是使凡俗之人初步御使靈氣,更能駕馭諸多鬼物,使其為己所用。

其中最為核心的篇章所述,便是煉養一隻自己的本命鬼物,此後所有御使的鬼物皆受其統攝,故而本命鬼物的存在可謂是重要無比。

徐統領湊了上來,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含袖的手指之處,道:“這鬼物怎地這般可怕,其散發出來的氣勢甚至超過了鎮嶺、搬山二位上師的本命鬼物!”

曉露上師定了定神,重新打量了含袖一番,目光依舊有些不敢置信:“看來我與門主都小覷了你的潛力,若是我不曾記錯,你是在三年之前才開始修習《通鬼心咒》,可如今你這隻本命鬼物的實力,甚至已經超過了我的鬼雲,實在是不可思議.”

含袖沉默著搖了搖頭,並未開口。

曉露上師心思何等敏銳,察覺到了含袖的異常,便示意徐統領等人退下,轉身帶著含袖重新走入了九層閣樓之中。

直至走到了空無一人的第四層閣樓,曉露上師才鬆開了含袖的袍袖,語氣關切道:“你怎地了?”

含袖的目光極是茫然,道:“這些年以來,我每日每夜都會受到許多光怪陸離的夢魘侵擾,在我修習《通鬼心咒》之後,那些夢魘反而愈加清晰地在我腦海之中迴盪,使我的思緒如同一團亂麻,除卻專心研讀書籍之時,其餘時候很難真正靜下心來.”

曉露上師神情詫異,道:“你怎地從來都不曾提起過此事?”

含袖搖頭道:“我只以為是尋常夢境,不曾想到其竟是這般變本加厲.”

聞聽此言,曉露上師不禁擺了擺手,笑道:“據我推測,應當是你當初吞噬了我那隻懼鬼之故,故而才有夢魘侵擾,我這裡還有一隻完整的夢魘鬼物,驅除夢境正是它的拿手好戲.”

袍袖輕拂之間,曉露上師已是凝聚出了一團灰氣,緩緩將其按在了含袖的眉心之上,“莫要反抗,讓這隻夢魘鬼物進入你的神魂之中,吞噬那些離奇夢魘便可以了.”

含袖點了點頭,微微閉上了雙眼。

嘶!

數息之後,那隻夢魘鬼物驀地在其眉心之處逃竄而出,發出了不可名狀的恐懼尖叫,彷彿看到了無法想象之物,灰濛濛的鬼軀瘋狂扭曲,最終在愈來愈小的嘶叫聲中逐漸潰滅,化作了散碎的煙雲。

望著這一幕,曉露上師的神情有些呆滯,顯然此番景象已經完全超出了其內心預料。

可這隻夢魘鬼物終於還是牽動了含袖心神深處的那些扭曲夢境,使其心神深處“轟”的一聲震響,無數散碎的光影世界洶湧而來,將含袖的神魂徹底淹沒在了其中。

……

灰暗的世境之中,盤膝坐著一個身著雪綬仙衣的清美少年,他輕輕閉著雙眼,烏黑如瀑的長髮垂落下來,身側插著一柄灰白無光的長劍,一人一劍枯寂無聲,如同雕塑一般,已經不知在此處度過了多少光陰。

含袖在漫天光影環繞之下,緩緩走入這座虛無世境,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雪袍少年臉上。

“這是哪裡……他又是誰……”

低聲喃喃之間,含袖的神情愈加茫然。

“這是你的真靈所在.”

驀地,有好聽的少女聲音傳入耳畔,使得含袖這裡下意識地打了個激靈。

含袖四下張望,入目所見卻都是灰暗無光的迷濛,根本望不見那聲音的來源,忍不住高聲道:“你是誰?”

那少女的聲音嘆了口氣,低聲道:“可還記得,你小時候掛在脖子上的那塊玉牌麼?”

含袖努力回想片刻,隱約有了些許印象,道:“那塊篆刻著一隻幼狐的玉牌?”

“正是如此,”那聲音不知從何處而來,卻極為清晰地傳入了含袖的耳中,“若不是靠著此物,就連我都尋不到如今你在何處.”

含袖搖了搖頭,目光望向遠處那盤膝而坐的雪袍少年,道:“他是誰,你又是誰?”

那少女沉默半晌,似乎有些猶豫,緩緩道:“我距離你太過遙遠,並不知曉此時這真靈到底是何境況,不過既然你能夠勾連到真靈,使得我透過玉牌察覺到你的存在,那便定然與這真靈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含袖的思緒愈加繁亂,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可那少女似乎已經察覺到了含袖並非其所想的那人,不再繼續開口,而是徹底陷入了沉寂之中,再無聲息。

含袖遙望著遠處的雪袍少年,輕輕咬著牙,在灰暗之中緩緩行走,最終走到了那雪袍少年身前。

“你是誰……”

含袖靜靜地看著如同雕塑一般的雪袍少年,心神竟是下意識地震顫起來,無數扭曲玄奇的夢境交織洶湧,使得含袖這裡感受到了撕裂神魂般的劇痛。

“好痛!”

含袖跌倒在地,雙手抱著頭顱,髮絲散亂,蒼白的臉上隱隱約約顯露出不正常的猩紅血色。

不知過了多久,錐心刺骨的痛楚終於逐漸褪去,含袖掙扎著站起身來,眼前的雪袍少年與那灰白長劍已經不復存在,彷彿方才所發生的的一切都是一場恍惚夢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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