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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距離坊市拍賣開始之時尚有數個時辰,安靜的殿室之中,季月年緊緊閉著雙眼,身側擺放著一柄泛著霜雪寒氣的三尺長劍。

不知不覺之間,其竟是陷入了扭曲迷離的夢魘深處。

太楚故地,安陽城。

已是亥時,夜幕堪堪降臨,依稀有些寒涼的安陽城陸陸續續亮起了萬家燈火,街巷、橋邊、鬧市等地方都有著大紅花燈高高懸掛,每一個角落都遍佈著溫柔的燈火光芒。

雖是入夜之時,可安陽城內的人流卻依舊熙熙攘攘,不少小攤小販正在吆喝著叫賣,許多身著華美綢緞的公子小姐攜手走過焰彩花燈之下,更有精貴的木雕車輦緩緩行過,為這燈會又多添了一分色彩。

流水潺潺,寒冷的夜風吹襲而過,石橋之上不時有著行人來來往往,只有一個身著華貴錦袍的俊朗青年靜立於此,怔怔地望著石橋之畔的嫣紅花燈。

在那座花燈之下,有著一個如同謫仙一般清冷矜貴的白裳少女。

“月兒.”

似是猶豫了一會兒,錦袍青年終於緩步走下石橋,從身後小心翼翼地攬住了白裳少女的肩膀。

那白裳少女稍稍側過頭來,滿頭青絲隨風翻揚而起,精緻的眉眼之間盡是疏離,輕輕退後了半步,掙脫了錦袍青年的手,檀口輕啟,道:“何事?”

“你前幾日才誕下年兒,不多在府裡休養些時日,怎地又偷偷跑了出來?”

錦袍青年的目光深處滿是擔憂,言語之中的關切亦是不似作假,“此時你正是虛弱之時,千萬莫要著涼了.”

被喚作“月兒”的白裳少女瞥了一眼錦袍青年,緩緩搖了搖頭,清美如畫的眉眼之間泛起一絲自嘲,“你我二人本就無甚感情,你又何需如此作態?”

錦袍青年沉默片刻,道:“月兒,你先轉過頭去.”

“怎麼?”

白裳少女清冷疏離的眸光微微顫動,最終落在了他的臉上。

“你先轉過頭去.”

錦袍青年又重複了一遍。

白裳少女一時之間有些失笑,道:“罷了,我倒要看看你想做什麼.”

此言言罷,她便輕輕地轉過了身子,雪白霓裳翻舞輕揚之間,恍若落於塵世的月宮仙女。

十數息之後,錦袍青年的聲音傳入耳畔:“好了,你轉過頭來罷.”

夜風乍起,她側過頭來,柔軟嫣紅的唇角攜著一縷青絲,映入眼簾的是璀璨奪目的漫天煙火。

火樹銀花不夜天。

“好看麼?”

錦袍青年笑道。

她不曾開口,只是輕輕仰著小臉,定定地望著那些照亮夜空的瑰美焰火。

河岸之畔,季月年靜靜地望著此處,眸光極是複雜。

“季鴻……趙陰月……這是夢魘麼……”

冰寒凜冽的冷風席捲而過,季月年走上石橋,神情極為罕見地有些踟躕。

其短暫的猶豫之間,趙陰月已是轉過了身,霓裳翻舞之間,朝著安陽城內走去。

身著錦袍的季鴻忙不迭地追了上去,不過片刻,便與趙陰月一併隱入了夜幕深處。

花燈漸熄,焰火闌珊。

季月年堪堪回過神來,欲要走下石橋追將上去,卻發覺自己竟是被詭異無比的扭曲虛無生生禁錮在了原地,連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

“你是誰?”

驀然之間,一道極是冷漠的聲音傳入了耳畔。

季月年怔了怔,並未開口,而是微蹙眉頭,細細思索著這道聲音的來歷。

那冷漠的聲音似是有些不屑,又道:“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還敢修什麼三教源法,你也配麼?”

縱使季月年心境修業已至波瀾無波之境,可如今聞聽此言,其心神深處仍舊不可避免的泛起了些許怒意:“哪裡來的的齷齪之物,竟在此處裝神弄鬼!”

那聲音止不住地冷笑道:“季月年,你這蠢物還不知曉我是誰麼?我便是你,你便是我,你若是以穢言辱我,便是在辱你自己.”

季月年眸光深處隱約泛起血絲,心境修業不時激盪,咬牙道:“你到底是誰!”

那聲音逐漸恢復了冷漠無情,竟是在其耳畔愈來愈遠:“不過兩千餘年工夫,你便修至了三災太乙真境,更是化生出了天地之間從未有過的混沌佛體,可稱之為世所罕見的妖孽天驕,但你的心境修為卻是如此之脆弱!你平日裡僅僅只是將自己的心緒掩藏起來,何時你才能夠真正做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若是你連自己是誰都想不明白,便老老實實地呆在此處,何時想明白了,何時再出去!”

此言落罷,那聲音便完全消散了去,再也不曾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季月年怔怔地立在石橋之上,喃喃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其眸光之中的霜雪盡數融化開來,初次展露出了其中掩藏著的真正情緒。

兩千餘年以來難以言喻的孤獨冷寂,對於真靈深處重重迷霧的迷惘,心底藏著的些許矜傲,還有著絲絲縷縷微不可察的希望。

“我是誰……”

季月年有些茫然地走下石橋,這才堪堪察覺到,方才那禁錮著自己的扭曲虛無早就已經消散無蹤。

朝暮輪轉,日月交映,轉眼已是至了破曉。

安陽季家滿城縞素,大公子季鴻獨自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兒,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季家。

待其走過石橋之時,佇立於橋下的季月年正在悄無聲息地望著這一幕,直到季鴻即將走出安陽城,季月年才垂下微微顫動著的眸光,安靜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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