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梅女封雲亭,是太行人士。

有點事讓他偶然來在了省城。

這天白天他在客房中休息。

當時他還正是年輕時候,剛剛喪偶,心中不免感到有些孤獨冷清,腦海中思緒萬千,在那裡發愣。

忽然看到牆上出現了個女子的身影,彷彿圖畫一般,心想看來是自己太過於想念妻子,產生了幻覺。

可是看了好久,那身影卻一動不動,也沒有消失,心中很是奇怪,便起身走進觀瞧。

這一看,那身影竟然變得栩栩如生。

女子面容憔悴,舌頭伸出老長,修長的脖子上還纏繞著一根繩索。

封雲亭吃驚不小,眼睛彷彿被吸引住一般,就離不開那身影了。

這會兒再看那身影動了起來,似乎要從牆上下來一般。

他知道這應該是個上吊而死的女子的鬼魂,但現在是白天,倒也不是很害怕,於是他開口問道:“這位姑娘可是有什麼莫大的冤屈?小生願竭誠為您效力.”

那女子真就從牆上走了下來,說道:“我與公子萍水相逢,那裡用大事麻煩公子?只是我現在身居九泉之下的屍骸,舌頭不能縮回,脖子上的繩索也除不掉。

但求公子幫我將這屋樑弄斷,以火焚之,便是對我恩重如山了.”

封雲亭做了個揖,說道:“姑娘放心,小生定當盡力而為!”

那女子也翩翩還了一禮,點頭微笑了一下,便消失不見了。

封雲亭接著就將房主叫來跟他說了一下剛才的事情。

店主聽完若有所思,點點頭說道:“這房子十年前是梅家的舊宅,一夜有小偷進來了,被梅家抓住,送去縣衙交由典史處理。

結果那典史收了小偷三百錢賄賂,卻誣陷是梅家的女兒與人私通,要將她抓來問審。

梅家女兒聽到訊息之後,便上吊自殺了。

後來不多久,梅氏老夫妻也相繼離世,我才得了這所宅子。

之後在此居住的客人也時常看到一些怪異的事情,只是沒有什麼辦法能夠消除.”

封雲亭聽完也點點頭,便跟房主商量拆除房梁之事。

但是這事花銷有點大,房主有些為難。

他便拿出錢財,由主人去僱人來將房梁更換,並將舊房梁燒掉了。

工程結束之後,封雲亭依舊在這間房中居住。

一夜,梅女又來了,對他好好的感謝了一番。

封雲亭再看這梅女,舌頭不再伸著了,臉上充滿了喜悅的神情,姿態嫣然,竟然非常美麗。

心中不禁對她產生了愛慕之情,便想與她交好,於是說道:“姑娘不必多禮,為君子者當為他人排憂解難。

如今姑娘心事已去,我卻落下一件心事呢.”

梅女一臉疑惑:“公子有何心事?”

“說來慚愧,姑娘美貌非常,秀麗多姿,令小生我是心猿意馬。

不知姑娘可否賞臉,與我共度良宵可好?”

梅女臉上忽然露出一副又害羞又慚愧的表情,說道:“公子對我有恩,小女子也當相報,況且我對公子也早有愛慕之情。

但我是陰間之人,不但身上的陰氣對公子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若再做出這種事情,那我生前所受的侮辱,怕用盡西江水也洗不清了。

公子莫要心急,你我有此一段姻緣,只是如今還不到時候.”

“那要等到何時呢?”

梅女微笑一下,沒有回答。

封雲亭嘆了口氣,問道:“那娘子喝酒嗎?”

“不喝.”

封雲亭又嘆了口氣,說道:“面對佳人,卻只能乾巴巴的看著,這有什麼意思呀?”

梅女掩嘴一笑,說道:“我長這麼大,對於遊戲來說,也就只會打馬。

但這個兩人玩沒什麼意思,而且這夜深了也難以再找別人。

公子既然覺得長夜寂寥,不如我同你玩翻花繩吧.”

封雲亭點點頭,也只好如此了。

於是兩人促膝而坐,四手相交,玩起翻花繩來。

梅女手指十分靈活,花樣繁多,一會兒功夫封雲亭就迷茫了,有些花樣他見都沒見過,不知該如何下手。

梅女便一邊講解,一邊用下巴指示他如何破解。

之後的花樣就更加迷幻了,而且層出不窮。

封雲亭笑著說道:“這真是娘子的閨房絕技啊.”

梅女假裝驕傲的說道:“這都是我自己研究出來的呢。

其實只要有兩根線,就能做出許多花樣,只是旁人沒有深入的研究罷了.”

夜深了,封雲亭困了,還想拉著梅女一起睡。

梅女將他輕輕推開,說道:“我是陰間之人,不需要睡覺,公子自己睡吧。

我稍懂一點按摩之術,就給公子施展一番吧,能讓你睡個好覺.”

封雲亭只好自己躺了下來,說道:“那就有勞娘子了.”

梅女便兩手相疊,輕輕地給他按摩起來,從頭按到腳。

凡被她按過的地方,那叫一個舒服,感覺骨頭都醉了。

之後梅女又握起拳頭,輕輕給他錘擊,那感覺就像一團棉絮相碰一樣,舒暢之感無以言表。

錘到腰部之時,就感覺睜不開眼了;再錘到大腿之時,便沉沉睡去了。

等到醒來,已經快到第二天的中午了。

封雲亭只感覺是渾身輕鬆,跟以往的感覺大不相同。

心中對梅女更加的愛慕了,於是滿屋轉著呼喚她,卻並沒有得到任何的響應。

直到天黑,梅女才再次來到。

封雲亭問他:“親愛的你住在哪裡啊,為什麼我到處喊你也聽不到?”

“鬼哪裡有固定的住所啊,只是在地下罷了.”

“那就是地上有縫你就能住嗎?”

“不是的。

鬼是看不見地的,就像魚兒看不見水一樣.”

“哦哦,是這樣子.”

封雲亭若有所思,忽然一下抓住了梅女的兩手,說道:“親愛的你要是能復活,我就是傾家蕩產也要將你娶到手.”

梅女被她逗樂了:“娶我不需要你傾家蕩產.”

兩人聊笑到半夜,封雲亭還是想要跟她同床共枕,梅女只好說道:“公子不要如此糾纏於我。

有個浙江來的娼妓名叫愛卿,在我的北鄰居住,頗有姿色。

明晚我叫她一起來,就讓她代我來服侍公子,如何?”

封雲亭只得點頭應允。

第二天晚上,梅女果然帶著一位少婦一起來了。

看她年紀有三十來歲,模樣還算漂亮,眉目之間隱含著一股輕佻神色。

三人很親密的坐在一起,玩起了打馬遊戲。

一局結束,梅女站起身來說道:“美好的時光總是讓人快樂,可惜就是過得太快了,我該回去了.”

封雲亭伸手抓她想要挽留,梅女卻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讓他抓了個空。

封雲亭便跟愛卿上床玩起了另一種遊戲,玩的非常開心。

中場休息時候,封雲亭問起她的身世,她卻含含糊糊的沒有詳細回答,只是說道:“公子若是喜歡我,就用手指去彈彈北牆,小聲的呼喊‘壺盧子’,我就會來了。

若是喊三聲我都沒有來,那就是我有別的事,你也就不必再呼喊了.”

封雲亭點點頭。

待到天亮,就見愛卿走進了北牆之中消失不見。

第二夜,梅女自己來了,封雲亭問起愛卿,梅女說:“她被高公子叫去陪酒了,所以沒來.”

於是兩人聊天說笑。

梅女看著有點心不在焉,似乎有什麼別的話要講,但卻總是張張嘴就不說了。

封雲亭也看出來了,一個勁兒的問她怎麼回事。

她卻總是一聲嘆息,說沒啥事。

封雲亭只好努力逗她開心,一直到四更天,她才離開。

從此之後,兩位女子時常來玩,說笑聲經常持續一夜,不久之後,整個城中就都傳開了。

城中有位典史,也是浙江的世族大家,他的正妻跟僕人私通被他休了。

後來又續娶了一位顧氏,兩人感情非常好,結果沒出一個月,顧氏就死了,悲傷之餘,心中也十分懷念。

他聽說封雲亭家中有靈鬼的事情,便想來問問自己可否再跟顧氏續冥世之緣,於是便騎馬來拜訪封雲亭。

封雲亭一開始不想管他這檔子事,但是耐不住他的苦苦哀求,只好答應下來。

封雲亭擺下酒宴請他落座,承諾到晚上就將那鬼妓招來。

天一黑,封雲亭便敲著北牆開始呼喚“壺盧子”,還沒叫三聲,愛卿便來了。

抬頭看到了典史,臉色一變,扭頭就要走。

封雲亭趕忙將她攔住,還沒開口問她緣由,那典史也看到了她,大怒,從桌上抓起一個大碗就向她扔了過來。

愛卿瞬間消失不見。

封雲亭也嚇愣了,不明白這鬧的是哪一齣,剛要問那典史,忽然從裡屋走出來一個老太婆,衝著典史大罵:“你這個混賬東西,壞了我家的搖錢樹,你得陪我三十貫錢!”

說著舉起柺杖照著他腦門就是一下。

典史給打的抱頭哀嚎,說道:“這女子就是我的妻子顧氏啊。

她年紀輕輕就死了,我還在一直為她心痛不已,不曾想她竟然做了鬼妓,失了貞潔。

這跟你這老太太又有什麼關係?”

老太太更加氣憤了,罵道:“你就是個浙江的無賴賊,買了個小官當,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能分得出青紅皂白嗎?給你個三百文錢,你就能把人當爹!搞的神怒人怨!你死期將至的時候,你父母在冥王面前替你求情,願意把他們心愛的兒媳送入青樓,來償還你造的那些孽債,你難道一點數也沒有嗎!?”

說完舉起柺杖又一通亂打,打的他抱著腦袋在地上翻滾哀嚎。

封雲亭一臉的驚訝,想救又不知如何下手,正猶豫間,忽然見到梅女也從裡屋走了出來她瞪著眼睛,伸著舌頭,臉色看著很恐怖。

她走近那典史,拿出長簪子刺他的耳朵。

封雲亭嚇傻了,他卻趕緊跑到二人之間,用身體護住了那典史。

梅女看他這樣,氣的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封雲亭勸道:“我不知道這傢伙犯了什麼該死的罪,但若是將他殺死在我的房中,我難免要吃官司。

還請娘子投鼠忌器,為我著想一下吧.”

梅女臉色這才和緩一些,她伸手拉住那老太太,說道:“暫且饒他一命,看在我的份上,顧忌一下封公子吧.”

典史趁這機會,爬起來倉皇逃回家去。

結果到家就頭痛難忍,當天半夜就一命嗚呼了。

第二夜,梅女來到,滿臉的喜氣,說道:“真是痛快啊,我心中的的那口惡氣終於出來了!”

“是什麼惡氣?”

“先前我沒跟你說過嗎?那典史收受賄賂,汙衊我與人有姦情,害得我懸樑自盡。

我對此已經含恨許久了。

我也曾想過讓你替我報仇,但這樣一來對你不但沒有絲毫的好處,還可能會害了你,所以我也沒有跟你說。

昨夜你屋中吵鬧,我便在旁悄悄偷聽,沒想到竟然就是那仇人,所以才有那樣一場,昨天半夜他已經死了.”

“原來他就是當年汙衊你的那人?”

“是呢。

他在這裡做典史已經有十八年了,而我被他所害也有十六年之久了.”

“這個混賬,死有餘辜!不過那位老太太又是何人呢?”

“她只是一個老娼妓罷了.”

“那愛卿怎麼樣了?她被打那一碗不要緊吧?”

“她生病了,不過也沒啥大事,臥床休息幾天就好了.”

美女嫣然一笑,接著說道:“我當初曾說過你我會有一場姻緣,如今日期已經越來越近了。

公子也曾說過願意傾家蕩產的來娶我,不知可還記得?”

封雲亭一臉嚴肅的說道:“當然記得,而且我現在依然願意.”

“那我就跟你說吧。

其實我在死的那天,就已經投胎到延安一位展孝廉家中了。

但是我因大仇未報,所以一直拖延至今。

請公子用新白綢做一個鬼口袋,我就跟著公子一同去,到那你就跟展孝廉請求迎娶他的女兒,他一定會同意的.”

“他是孝廉,而我充其量不過是一個秀才,他怎麼能肯將女兒嫁給我呢?”

“你放心就是,不必擔憂.”

“好吧。

那我天亮就為娘子去做口袋.”

第二夜,梅女來了。

封雲亭早已打點好了行裝準備上路。

梅女又對他囑咐一番:“在路上請公子一定不要呼喚我。

等到洞房之時,你便將口袋掛在新娘子頭上,趕緊呼喊:‘勿忘勿忘!’”“娘子放心,我都記下了.”

於是他開啟口袋,梅女身形一閃便跳了進去。

一路無話,封雲亭就來在了延安。

打聽了一下,此處果然有一位展孝廉,生了一個女兒,長得是很漂亮,就是有些痴傻。

舌頭整天的伸在嘴外面,跟狗喘氣一個樣子。

如今已經年滿十六,但是從來沒有上門提親的,老兩口愁的都成了心病了。

封雲亭先遞上名帖登門拜訪,跟展孝廉詳細說了自己的宗族身世。

回來之後接著就請了媒人上門提親。

展孝廉高興壞了,欣然同意,當下就在展家舉行了婚禮。

展女痴呆的不是一般的厲害,婚禮的流程都沒法完成,只好就讓兩個婢女將她直接給送進洞房去了。

婢女們都退出去之後,展女竟然自己把上衣脫了個精光,看著封雲亭傻乎乎的直笑。

封雲亭取出鬼囊,按照梅女的指示操作一番,展女的表情立馬就變了。

一臉疑惑,上下打量著封雲亭。

他笑著說:“親愛的不認識小生了嗎?”

說著把鬼囊舉在她面前讓她觀看。

展女一下恍然大悟的樣子,趕忙拿過衣服蓋住了上身,兩人開心的聊起來。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封雲亭前去拜見岳父,展孝廉安慰他說道:“我這女兒實在是痴傻無知,也是承蒙姑爺你能夠看得上她。

若是姑爺你不嫌棄,我這家中聰慧的婢女也多的是,看上哪個你只管說,我定贈與你做妾.”

“老泰山言重了,令千金美貌絕倫,且聰慧異常。

小生能娶到這樣的娘子也是三生有幸,怎麼還敢再納妾.”

展孝廉一臉的迷茫:“我這小女痴傻多年,你怎麼還說她聰慧?雖說情人眼裡出西施,但你這未免有點太過了吧.”

“老泰山過謙了,令千金的確是聰慧過人啊.”

正說著的功夫,展女梳洗完畢,也來給父親請安了。

一看這行為舉止,完全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曾經的痴傻樣子一點影子都沒有了。

展孝廉看傻了,瞪著眼迷茫的盯著女兒,支支吾吾的說道:“女兒你這是……”展女卻不說話,只是掩著嘴笑。

展孝廉便又追問:“你到底是如何變好的?”

展女猶猶豫豫,一臉害羞,不知如何開口,封雲亭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簡單的講述了一遍。

展孝廉高興壞了,從此更加的疼愛女兒。

之後還讓兒子展大成和封雲亭一起讀書。

對待這位姑爺也是非常的喜歡,給了他不少的好東西。

一年過去了,展大成對封雲亭卻越來越厭煩,妹夫跟大舅子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差,僕人們畢竟也是要向著小主人,開始對他吹毛求疵說長道短。

展孝廉也自然聽到了不少的讒言,對待他也越來越冷淡了。

展女發覺了這些變化,便跟封雲亭說道:“岳父家中不能久住啊,畢竟世間都認為沒本事的人才會住在岳父家中。

住的越久,矛盾越多。

我看不如趁現在還沒撕破臉,趕緊離開為好啊.”

封雲亭也認為此話有理,接著就去給展孝廉說明了要離開的想法。

展孝廉想讓女兒留下,但展女推辭了。

父親和哥哥都很生氣,就不給她車馬。

展女便拿出自己的私房錢,僱了車馬跟封雲亭走了。

後來展孝廉還託人給女兒帶信,讓她回孃家住幾天,展女也都推辭沒有去。

再後來封雲亭考中了舉人,兩家才又開始有些來往。

蒲老先生點評道:官職越低的人越是貪婪,這難道是人之常情嗎?區區三百錢就可以誣陷人通姦,簡直是一點德行都沒有!上天也因此令他的愛妻早亡,還被貶為鬼妓,最後他自己也落得個暴死的下場。

唉!老天爺的報應也是夠可怕的啊!再說個小故事。

說是康熙甲子年間,貝丘(在今山東博興東南,如今已經沒有這個地名了。

)的典史最貪婪,當地的老百姓沒有不怨恨他的。

有一天,他的妻子被人給拐騙走了,於是就有人代他假做了一份尋人啟事,貼滿了大街小巷:“某官因為自己不慎,致使夫人走失。

身上沒帶什麼東西,只有七尺紅綾,包裹著一枚元寶。

翹邊細紋,沒有一點損壞之處.”

這也算是對他一點小小的報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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