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考弊司聞人生,河南人。
這位有一次生病,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傍晚時分昏昏欲睡,忽然看見一位秀才模樣的人進屋而來。
秀才彬彬有禮,在他的床前跪地叩拜,十分謙卑。
之後請他出門散散步,拉著他的胳膊,邊走邊聊,一路走出了好幾裡地,還沒有聊完。
聞人生受不了了。
心想這傢伙實在是太能說了,走出來這麼遠,一會回家還不得累死我。
於是他就停了腳步,拱手施禮說道:“這位公子,小生我身體不適,實在不能相陪了,就此告辭吧.”
秀才面露焦急,說道:“勞煩公子再走幾步吧,小生我有事相求.”
“敢問何事?”
“小生我們這些人都是屬於考弊司管轄,司主名為虛肚鬼王。
按照規矩,初次見他的時候,需要從大腿上割下一塊肉來奉上,小生是想懇請公子幫忙給求求情,免去這一規矩.”
聞人生大吃一驚,問道:“你是犯了什麼罪?要如此懲罰?”
“我沒有犯任何罪,就是一直以來就是這麼個規矩。
不過若是以錢財賄賂也可以免去割肉,只是我實在太窮,沒有足夠的錢財.”
“如此說來我倒是應該幫你,只是我與那虛肚鬼王並不相識,他怎麼會給我這個面子?”
“公子您的前世是他的祖父,我想他會聽您的.”
說話間兩人已進入一座城池,來在一座府衙門前,進去一看,院落並不算很大,不過正堂卻又高又闊。
堂門前立著兩面石碑,東西各一。
碑上刻的字比笆斗還大,是綠色的,一書“孝悌忠信”,一書“禮義廉恥”。
登上石階進到堂中,抬頭看正中高懸一扁,上書“考弊司”三個大字。
兩旁的立柱上各掛著一條木板,上面雕刻著一副對聯,字也是綠色的。
上聯是:“曰校、曰序、曰庠,兩字德行陰教化”;下聯是:“上士、中士、下士,一堂禮樂鬼門生”。
正看著的時候,當官的已經從後堂出來了。
看這位老爺是頭髮捲曲、彎腰駝背,似乎已經有好幾百歲了。
再看面相,鼻孔朝天,嘴唇外翻,兩排大牙呲呲著,非常醜陋。
身旁站著一位主簿,老虎頭人身子。
還有十幾位差役分列兩邊,一個個也都是面目猙獰,如山中怪獸一般。
秀才給聞人生介紹說:“這位便是鬼王了.”
聞人生看到這副場面早就嚇壞了,好歹是忍著沒尿出來,也忘了行禮,一臉恐懼的慢慢往後退,想要逃走。
鬼王也注意到他了,趕忙站起身來繞過桌案,降階相迎。
鬼王很熱情的拉著聞人生一同坐到堂上桌案之後,噓寒問暖。
聞人生還沒回過神來,只是含含糊糊的嗯啊應答。
鬼王接著問道:“您大駕光臨是有什麼事嗎?”
聞人生這才想起來此行的目的,便把秀才委託他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鬼王聽完臉色一變,說道:“這是一直流傳下來的規矩,就算是我爹來求情我也不敢答應啊!”
聞人生看他神情嚴厲,感覺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
而且心中的恐懼還沒有完全消去,趕忙就起身施禮告辭。
鬼王也不挽留,起身相送,一直送出府門才回來。
聞人生卻沒有回家,他看這位鬼王對她如此的客氣,心中也不再那麼害怕了。
而且那位秀才請自己幫忙卻沒能幫上,心中也是有些愧疚。
最主要,他就是想看看那秀才說的是不是真話,他還是不相信有人能幹出這樣慘無人道的事。
於是他就偷偷的又溜回到官府之中,躲在大堂側門,從門縫中往裡觀瞧。
只見堂上又帶上來好幾個人,看來跟那秀才都是同一種情況。
這些人都被倒剪雙臂,用繩子捆的結結實實。
有一位面目猙獰的衙役手持利刃朝秀才走過去,先是割開他的褲子,露出大腿。
接著就從他腿上片下一片肉來,看樣子有三指寬。
秀才疼的大聲嚎哭,嗓子都啞了。
聞人生也被這場景驚呆了,心想這幫人還真是幹得出來,真是沒有王法了!氣的火撞頂梁門,也忘了自己是在偷看,大喝一聲:“這種事都幹得出來,太沒有人性了!”
鬼王聽出來這是聞人生的聲音,趕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下令暫停割肉,向側門跑去迎接他。
聞人生卻早已離開了衙門,來在街上大喊大叫,一邊說著官府中發生的事,一邊揚言要上告,還要告到最高的皇帝那裡,讓玉皇大帝來收拾這昏官。
有人就嘲笑他說:“你這秀才實在迂腐!天下之大,茫茫無際,你到哪裡去找玉皇大帝伸冤去?鬼王這傢伙是屬於閻羅王管轄的,你去找他還算是實際點.”
“好,那我就先去找閻羅,敢問這位兄臺,我該怎麼走呢?”
“你順著這條路一直走,第三個路口往東拐,再走個兩三里地就能看到一所黑漆大門的府邸,就是那裡了.”
“多謝,我去也!”
聞人生便直奔閻羅殿。
那人說的果然不假,這座府邸可比那考弊司氣派多了,中間大殿高大氣派、威嚴顯赫。
問過門人說閻王此時正在殿中。
聞人生撲通一聲就跪在階下,口中大喊冤枉。
閻王聽到便將他招致殿中,問明情況,當即就派了幾名鬼卒,手持大錘,腰掛繩索而去。
一會功夫,虛肚鬼王和那秀才就一同被帶到了大殿之上。
閻王審問一番,發現事情屬實,勃然大怒,罵道:“你這狗奴才!本王念你前生苦讀詩書,特地委任你做這鬼王之職,本想你能兢兢業業,帶期滿讓你去投胎一個好人家。
不曾想你竟然幹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真是膽大包天!來人!給我抽去他的善筋,增加他的惡骨。
罰他生生世世永無出人頭地之時!”
殿中鬼卒一起應聲,立馬有幾位抄起大棍就將鬼王打趴在地,給他磕掉了一顆牙齒。
接著用棍將他壓住,又來一鬼卒,手持利刃,抓住鬼王的手,劃破他的手指,抽出一條筋來,又白又亮就像絲線一般。
鬼王疼的嗷嗷直叫,跟殺豬一般。
直到手腳的白筋都抽完,才有兩個鬼卒將他押下殿去。
聞人生跪倒叩拜謝過閻王就離開了。
秀才緊隨其後,一個勁兒的感謝他,情真意切。
手挽著他的胳膊送他走過街市。
路過一戶人家的時候,聞人生被這家大紅色的門簾吸引了,無意間往裡瞟了一眼,看到簾後有一位姑娘,雖然只露出半張臉,但也能看出這姑娘真是風華絕代、美豔動人。
於是脫口問道:“這是誰家?”
“這不是人家,這是妓院.”
聞人生點點頭,裝作若無其事的走了過去,但心中卻對那女子念念不忘。
忽然心生一計,停下腳步,跟秀才作揖說道:“就到這裡吧,公子不必再送了,請回吧.”
“公子為我而來,如今卻要你自己一個人回去,我怎能忍心,還是請讓我再送送吧.”
“確實不必了,你這送的已經很遠了,足夠了。
再說這種不平之事,我豈有不管之理,公子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快請回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再次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公子您慢走,小生告辭了.”
說完秀才深施一禮,轉身走了。
聞人生也往前走了幾步,躲在一個房屋拐角處回頭偷看,看秀才走遠了,他便急匆匆的回到了那妓院。
掀開門簾進去,那女子一看有客來,趕忙滿臉笑容起身相迎。
領到內室落座,聞人生先報了姓名,女子跟著說道:“小女子姓柳,小名秋華.”
剛說完進來一位老太太,給他們擺下酒菜。
兩人吃喝談笑,非常開心。
吃飽喝足便一同上床做遊戲,配合默契,還商量起了婚嫁之事。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進屋而來,說道:“老朽家中已無柴無米了,還望公子能賞幾個小錢.”
聞人生這才想起來出門之時並沒有帶錢,臉登時就紅了,羞愧的不知該說什麼好,憋了老半天才開口說道:“我這出門急促,實在是一點錢也沒帶。
不過我可以給你立一字據,到家之後立即奉還.”
老太太臉色一變,說道:“這位公子真會玩笑,你聽說過妓女去要賬的嗎?”
秋華在一旁也只是皺眉,並不搭話。
聞人生實在沒招了,只好把衣服脫了,說道:“暫且以這衣服作抵押,回頭我一定送錢來.”
老太太拿起衣服看了看,一聲輕笑,說道:“你這兩件破衣服,怕是連酒錢都不夠.”
還嘟囔了些別的,聞人生沒有聽清,只是看她一副非常不滿的樣子,領著姑娘去了裡屋。
聞人生滿臉羞愧,可又不捨的就這樣走。
倒不是怕只穿內衣出門讓人笑話,而是希望秋華能出來跟他道別,好商量一下婚娶的事宜。
可是等了半天也沒動靜,他便悄悄地來在屋門前往裡偷看。
結果這一看將他嚇得魂飛天外,原來屋中那老太太和秋華,肩膀之上都變成了牛頭模樣,一對大眼閃閃放光,站在那裡說著什麼。
聞人生慌忙跑出屋子來在街上,想回家去,卻發現路不一樣了,多出來許多的岔路,不知該走哪一條。
跟街上的人打聽,也沒人知道他說的那村該怎麼走。
聞人生就變成一個流浪漢了,白天在這大街之上來回溜達,晚上就找個背風的旮旯睡一覺。
倒還算有志氣,沒跟人要過飯。
這樣過了兩天,飢寒交迫,蹲在一個牆角正思索是不是一頭撞死得了,忽然聽到有人叫他。
抬頭一看,原來是那秀才。
秀才一臉驚訝,說道:“果然是公子。
您怎麼沒有回家?又是因何落到這步田地?”
聞人生無言以對,羞愧的低頭不語。
秀才一看他這樣,似乎明白了什麼,說道:“我知道了,公子是不是被那花夜叉迷惑了?”
說完氣沖沖的跑去那妓院,口中喊道:“秋華母子你們也太過分了,一點情面都不給人留!”
一會兒功夫秀才就回來了,還把聞人生的衣服也要回來了,說道:“那兩個賤人實在是太無禮了,我已經將她倆痛罵一頓了.”
等聞人生穿好衣服,秀才一路攙著將他送回家中,才告辭離去。
聞人生醒過來一看,自己竟然躺在棺材裡。
家人見他醒來,慌忙將他抬出。
後來得知,這時他已經是暴死三天了。
之前發生的種種,他親口給人講述,如親身經歷一般,也難分究竟是夢是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