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阿霞在文登縣(現威海市文登區)有位叫做景星的人士,此人從小就非常有名氣。
他的鄰居是一位陳姓的書生,兩家的書房僅隔著一堵矮牆。
有一天,黃昏時分,陳生出外辦事歸來,路過村外的一處荒廢的宅院,忽然聽到似乎有女子哭泣的聲音,仔細聽聽,好像是從宅院後面的松林中傳來的。
陳生循聲過去,果然有一女子正站在一棵樹下哭泣,樹上還掛著一根長繩子,很明顯這是準備上吊自殺呀。
這不能不管,他趕忙上前詢問:“這位姑娘因何要尋此短見?”
那女子抹了抹眼淚,說道:“家母有事出了遠門,把我託付給一個外姓的兄長照看。
不曾想這兄長狼子野心,想要佔我的便宜。
我這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卻又無處可去。
若是四處遊蕩孤苦伶仃,還不如一死了之.”
“姑娘怎麼能這麼說呢,還是活著好啊。
你看如今你有什麼相好的人家沒有?我幫你出點力,你嫁過去也算有一個容身之所了.”
陳生一遍把繩子從樹上往下解,一遍勸道。
“我也不是本地人,只有那麼一個禽獸不如的外姓兄長,哪裡有人家可以託付啊.”
說罷又哭了起來。
“姑娘不要再哭了,你若是放心,那不如就到我家暫住一陣吧,等你母親回來再做打算.”
女子心想這位如此勸我,想必也不是壞人,便答應了。
兩人來在陳生家中,到了屋內,點上燈一看,這女子長得是真美啊,這會兒陳生理解她那位異姓兄長的做法了,因為他自己也想做同樣的事情了。
他過來一把就把姑娘手抓住了,說道:“姑娘真是天上仙女下凡,我正好也未娶妻,不如你我就此做了夫妻得了.”
女子當然是要奮力反抗,但是卻掙不脫,只好大聲罵道:“看你勸我不要自殺,本以為你是個好人,沒想到天下烏鴉一般黑!也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這世道還有好人嗎!?”
陳生到不生氣,還好言勸道:“姑娘不要害怕,我跟你那哥哥不一樣,我對你是真心愛慕,絕不是玩玩而已,我會對你負責的!”
隔壁那位景星這時正在自家書房讀書呢。
兩人這一鬧,他就聽見了。
不過也只是聽著有人喊,具體的話語也沒聽清。
他以為這家出了啥事了,趕忙放下,出來書房,一抬腿就邁過了兩家之間的那一堵矮牆,來在了陳家。
循聲來在屋外,一推門,開了。
這陳生心急的,房門都沒栓。
屋裡兩人聽到有人進屋,都停下了動作,一同往門這邊看過來。
陳生一看是景星,慌忙把抓著姑娘的手就放開了。
姑娘看見他卻表現的很奇怪,直勾勾的盯了他好久,才一扭身奪門而出跑了。
兩人趕忙追出來,結果沒追上,甚至連姑娘往哪個方向跑的都沒整明白。
兩人面面相覷,陳生張著嘴啊啊的似乎想說點什麼,景星卻揚起手來擺了擺,轉身邁過院牆回自家書房了。
這會兒他也沒心思看書了,收拾收拾準備睡覺。
剛坐床上還沒躺下呢,那女子忽然從裡屋出來了,面帶笑容的看著他。
景星嚇了一跳,立馬就站了起來,問道:“姑娘為何在此?”
“公子不必害怕,那陳生福薄命淺,不是個可以託付終生之人。
公子則不然,小女子甘願此生服侍公子.”
這天上掉下個大美人,景星自然心中高興,但是實話還是要說的:“姑娘你別急,我先自我介紹一下,鄙人姓景名星,已是有家室之人。
承蒙姑娘厚愛,但實在不敢耽誤了姑娘.”
“公子的情況妾身早已知道,只是你我有此一段緣分,妾身並不介意.”
景星一聽這話,心中歡喜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那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姑娘一樂,說道:“妾身祖居齊國之地(就是如今的淄博市,蒲老先生的故鄉),姓齊,小名叫阿霞.”
“哦,阿霞姑娘,”景星深施一禮,“你看你這忽然到來,我也沒啥準備。
沒泡茶,沒削水果的。
不過這床我倒是剛鋪好,我這鋪床可是一絕,保準是軟和和、暖和和的。
來來,姑娘你躺躺試試.”
於是兩人說笑一番,就吹燈拔蠟、同床共枕了。
開頭咱就說過,這景星是位名人,所以家中時常有人來拜訪。
阿霞怕別人看見,一來人就只好躲在裡屋。
幾天過去,可能也是熱情有點減輕了,跟景星說道:“妾身準備臨時先回家去。
你這雜七雜八的人太多了,我這一天到晚的沒事光躲人玩了,弄得我心煩。
從今天開始,我就光晚上來好了.”
“這樣也好,但不知娘子家居何處?要不我僱個車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家不遠,走兩步就到了.”
說完就出門走了。
等到天黑,阿霞果然就回來了,兩人恩愛如常。
又過幾天,阿霞又跟景星說道:“你我兩人雖然情投意合,但終究還是沒有明媒正娶。
家父在新疆做官,明天我要跟著家母前去探望。
待我找個機會跟二老說說這事,到那時咱倆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這倒也是個辦法,”景星若有所思的說,“那你這一去何時回來呢?”
“十來天就回來了.”
兩人就此別過。
阿霞這一走,景星頓時覺得書房當中有些空蕩蕩的。
琢磨著要不回內宅居住,又害怕妻子會因為阿霞的事情跟他打鬧。
思來想去覺得不如干脆把妻子休了得了。
主意已定,搬回了內宅。
從此有事沒事的就找茬辱罵他妻子,終於有一天,他妻子受不了這待遇了,哭喊著要尋死覓活的。
景星反而說道:“你死這裡,還得連累我給你掏錢買棺材辦喪事。
要死滾回你孃家死去!”
“你這個沒良心的,我跟你十年了,對你是百依百順,從來沒有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情。
如今你卻為何這樣對我?”
景星也不說別的,只是一個勁兒的攆她走。
他妻子一看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於是收拾東西回了孃家。
人前腳剛走,這位跟著就忙活起來。
僱人來把家裡房子都修整粉刷了一遍,裡裡外外打掃的乾乾淨淨,就等著阿霞回來了。
結果不曾想,一個月都過去了,也沒有阿霞的訊息。
他妻子回到孃家以後,還是念及舊情,時常託親朋好友的來找景星說情,想要破鏡重圓。
但是景星卻毫不動搖。
最後也就放棄了,又另嫁給了一位姓夏侯的人。
這位夏侯先生家跟景家挨著。
兩家因為地界的問題,沒少打架,可以算得上是世仇。
如今自己前期嫁給了他,景星的心中越發覺得怨恨。
於是就更盼著阿霞趕緊回來,好撫慰一下自己這受傷的心靈。
可是就這樣一年都過去了,依舊沒有阿霞的身影。
這天,到了當地海神壽節時候。
這是一場大盛典,海神祠內外男女雲集,景星也來湊熱鬧。
遠遠地看見一位女子,好像就是阿霞。
他趕緊分開人群往那邊走去,結果沒走多遠,那女子就隱入人群不見了。
焦急的四處尋找,原來在大門那邊。
趕忙也跟著來在門邊,那女子卻已經出門而去了。
再跟著出來,女子已不見了蹤跡。
景星又四處尋找了一番,也沒再找到,心中是又恨又惱,悻悻然回到了家中。
一晃又過去了半年,這天景星外出辦事歸來,在路上看到一位女子,穿著紅色的衣服,身旁跟著一位老僕人,牽著一頭黑驢在路上走著。
景星一看,這不是阿霞麼。
但是心中還是有點疑慮,便扭頭問身邊的僕人:“這位娘子你可認識?”
“那是南村鄭公子的繼室.”
“哦,那是何時進的他家門的呢?”
“大約有半個月了吧.”
景星不說話了,心中琢磨說不定是自己認錯人了。
這時那女子聽到說話聲,便回過頭來看,正好跟他打了個照面。
這下景星確定這就是阿霞了,可是她怎麼嫁給了別人?心中不由得怒火中燒,大聲說道:“霞娘,你怎麼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那老僕人一聽有人這樣親暱的叫自家的女主人,回身舉起拳頭就要來幹仗。
阿霞趕忙伸手攔住,撩起遮面的紗帳說道:“你這個負心人,怎麼有臉質問我?”
“你才是負心人好吧?當年你說十幾天就回來,我等了你快兩年了,你這倒嫁別人了,還說我負你?”
阿霞冷笑一下,說道:“我沒說你負我,你負的是你的妻子!那可比負我厲害多了。
結髮夫妻你都能這樣對她,何況是別人呢?當年我是看你祖上有德,你也是榜上有名之人,所以才以身相許。
如今你拋棄妻子,冥界早已將你的功名革去了。
今年科考的第二名王昌,就是頂替了你的名位。
我現在已經嫁給了鄭公子,你也不必再對我有什麼掛念了.”
景星聽完這番話,只是彎腰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再看這阿霞,早已揚鞭打驢,飛快的走沒了蹤影。
此時他的心中也只有後悔和自責了。
這年大考,景星落榜,第二名果然是一位叫做王昌的人。
那位鄭公子也是榜上有名。
景星自此落得了一個薄情寡義的名聲,一直到四十歲都沒有再娶妻,主要是沒人願意嫁給他。
家境也是逐漸的衰落下來,窮的有時都要去親朋好友家裡討飯吃。
有一天,偶然在路上遇到了鄭公子。
鄭公子很熱情,將他請到家中招待一番,還留他在家住宿。
阿霞不經意的看到了,覺得如今他混到這步田地,也很是可憐,便問自己的郎君:“前廳的那位客人,可是景星景慶雲嗎?”
“正是,當年他可是咱這裡的名人,我倆的交情也還不錯,不想如今他竟落到這步田地,我也不忍心不管他啊。
娘子是怎麼認識他的?”
“我還沒有認識郎君之前,曾在他家中避難,他對我也很是照顧。
他休妻之事雖然為人不齒,但是他祖上積德甚厚,郎君你與他又是故交,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是啊,娘子真是菩薩心腸啊,我也正有這個意思.”
第二天就命人去給景星做了一身新衣服,又留他在這裡住了幾天。
這一夜,景星正要睡覺的時候,鄭家的一個丫鬟進了屋來,拿著二十多兩銀子給了他。
正納悶,窗外響起一位女子的聲音,正是阿霞:“這些是我的私房錢,你拿去吧,也不枉當年你我相識一場。
你用這錢去娶個良家姑娘吧,你祖上積德甚厚,還可福及你的子孫後代,只是你不要再做什麼缺德事了,要不你的壽命就會被削了.”
景星很是感動,涕淚橫流,只會一個勁兒的說謝謝了。
轉天告辭離開鄭家,花了十來兩銀子從一個鄉紳家裡買了個丫鬟做妻子。
這女子相貌醜陋性情兇悍,倒是給他生了一個大兒子,最後考上了進士。
鄭公子一路官做到吏部郎,死後,阿霞坐車給他去送葬。
回來之後,家人等半天也不見女主人下車,管家掀開車簾一看車內竟然空無一人,可在墓地明明親自扶著夫人上的車啊。
一家人這才知道原來阿霞並非人類。
這正是人若無德,喜新厭舊,終歸就會雞飛蛋打一場空啊!這老天爺給人的報應可說得上是非常的慘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