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正的腳步停了下來。

少年和男人一個站在巷子的入口處,一個站在巷子內的空地上,彼此隔著大約十米的距離,遙遙相望。

這個人是……徐向陽皺起眉頭。

他其實遠遠地就感受到了異類靠近的味道,而且可以確定是和鬼屋老人或人面蜘蛛一樣,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怪物。

因為如果是附身者的話,徐向陽目前還沒辦法在數百米左右的距離下感受到他們。

根據前幾次的經驗,附身者體內的怪物會與人類的血肉之軀緊密結合在一起,從而掩蓋掉氣味,只有像楊老師這樣直接出現在他面前,他才能透過通靈能力把握對方的存在。

只是奇怪的是,這次靠近的異類的氣味,邊上竟然還有人類…………也許徐向陽不應感到奇怪,因為他其實早就見過相同的例子。

徐向陽在剛剛打斷竺清月說話的時候,就已經聯想到了這一點:那個被他感知到的人,與保持召喚小安狀態下的林星潔很相似,甚至竺清月身上都有相似的氣息。

徐向陽有對普通人做過通靈實驗,結果是無法像感知異類,那樣感知到具體某個人的氣息。

他的猜測是:可能是因為人群數目太過龐大,讓人無法分辨出誰是誰;也可能是因為通靈能力所捕捉到的是某種特殊因子,這種因子就是特殊能力的來源;而它在普通人身上太過稀薄、甚至根本不存在。

但有一種情況卻是例外,那就是林星潔和小安的模式。

或許是因為當人和異空間怪物站在一起時,由於氣息存在鮮明反差所以能被辨認出來,或許是因為能與異類共處的人本身就具備會被通靈感知到的特殊性,總之如果是在林星潔在召喚小安的情形下,他既能感知到小安,又能感知到具體的個人。

換句話說……“這個人,很可能和林星潔一樣.”

徐向陽的表情略顯凝重。

不過,當他真正和對方面對面的時候,卻沒有感覺到異類的存在,只有些許氣息殘留在這個男人身上。

大概是和小安一樣,得到控制者的命令後,回到另一個世界了吧?這讓徐向陽更進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個風衣男就是沒有被怪物附身控制,而是反過來操縱怪物的那類人。

鬼屋老人剛被消滅,此人就突然登場,顯然就是衝著這邊發生的事情來的。

所以,他究竟是敵是友?為了搞清楚這個問題,在對方抵達前,他們三人進行了一段時間簡短且頗為激烈的探討,最後進行了投票表決,並以二比一的做出了最終決定——竺清月拉著一臉不情不願的林星潔到旁邊躲起來了,而只讓徐向陽一個人留在空地上。

保險起見,讓兩位能力更加危險、破壞力更強的女孩子先暫時不要露面,而讓感知更為敏銳的徐向陽出面和對方交流。

當然,她們所在的位置並不遙遠,對於兩人的能力範圍來說,都是觸手可及的位置——竺清月已經又將人面蜘蛛叫回來了,真的有意外情況發生,能及時伸出援手。

……在那之後,徐向陽抿緊嘴唇,有點不安地等待著。

他努力讓自己表現得鎮定,不要露出不安的神情。

數分鐘後,那個男人出現了。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

對方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最後自顧自地微笑了起來,開口詢問道:“我叫孟正,這位同學,能問一下你的名字嗎?”

“……能請教一下理由嗎?您是誰?”

徐向陽鬆開了緊握的手掌,悄悄鬆了口氣。

起碼對方是能交流的,不是那種一上來就直接召喚怪物糊臉的型別。

這不是徐向陽有被害妄想症,畢竟他之前遇見的超自然存在,除去兩位女孩以外,都突出一個凶神惡煞:被附身者和瘋子殺人狂無異,而怪物則根本沒有知性。

誰知道人會如何?和林星潔一樣的人,就一定很有理智、或是待人友善嗎?若是往更糟糕的方向考慮,甚至可以認為鬼屋老人就是這個男人在幕後操縱。

鬼魂一消失,對方就急匆匆地出現,懷疑二者存在聯絡是情理之中。

“該怎麼說呢.”

孟正撓了撓頭,看上去有點苦惱。

“……‘我是誰’這個問題有點太複雜了,甚至有點哲學,誰能明白地瞭解自身呢?但既然我出現在這裡、出現在你面前,我相信同學你肯定能理解一件事,那就是,我和你一樣.”

“‘和我一樣’……”徐向陽想了想,決定開門見山,“是指能看見那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嗎?”

“賓果.”

他打了個響指,然後又對少年比了個將拇指分開的姿勢,“頂多是在此基礎上,這條路上比你多走了十幾年。

算是不太中用的前輩吧?哈哈哈.”

說罷,對方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徐向陽有點尷尬,不知道該如何接這個話。

不過,這般自然熟的神態舉止反倒是讓他真的產生了一點好感,因為不會讓人覺得居高臨下。

成年人——無論是父母還是老師,哪怕是路上偶然碰見的大人,在面對學生的時候,總是很容易在不知不覺間露出俯視的態度。

儘管社會上有人在提倡“教育者和被教育者的關係應當像是朋友”,但真正能發自心底做到與未成年人“平等對話”的成年人,卻可謂鳳毛麟角。

正是因為這幾年來都在被這類罕見的監護人照顧著,徐向陽才會對這種事情尤為敏感。

他不想去討論大人的對錯;不過反過來說,若是那種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平等的大人,總歸是更容易讓他產生親近感。

當然,出於警惕,徐向陽還是繼續追問道:“孟……呃,孟叔叔,你難道是官方組織的人?還是說是民間組織的人?”

“同學,你以前有見過和我一樣的人嗎?”

徐向陽搖搖頭。

這倒不算說謊,身為成年人的特殊能力者,他確實是頭回見。

“也就是說,你是最近才覺醒的吧?而且表現得很安分。

剛才這句話是你的推測?”

孟正笑了起來。

“看來你腦袋還蠻靈活的。

我以前……算是民間組織的,更準確地說是在一個國際學術組織裡幹活,最近回來報效祖國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靠近,從口袋裡遞來一份證件。

“目前的確算是官方的人.”

徐向陽拿過來一看,發現居然是一張警察證,心裡那塊大石終於落了下去。

要是眼前這個男人拿出來的是啥他從來沒聽說過的所謂超自然機構頒佈的證件,徐向陽還真不敢信。

那種玩意兒就算看起來再正式再靠譜都沒用,只能糊弄糊弄滿腦子不切實際妄想的人。

早在前幾年,就有人用這種虛構的官方機構證件和材料騙了一堆人,類似的事件不止發生過一起,還上過報紙和電視。

但警察證就不一樣了,而且徐向陽能辨認出來,確實是本省公安機構發的。

這年頭人民警察證都還沒有全國統一的樣式,而身為警察的蓮姐自然告訴過他該如何分辨真偽、以及在必要時刻到底該向誰求救,畢竟敢扮假警察的犯罪分子不是沒有。

“這下相信了吧?”

孟正笑著說道。

“可別因為我沒穿制服就懷疑啊。

我不是一線工作者,只能算是個顧問.”

“嗯.”

徐向陽遞還警察證後,很乾脆地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徐向陽,目前在錦江市第十五中學就讀.”

孟正點點頭,又問道。

“現場就你一個?”

“……就我一個.”

在警察叔叔面前說謊,徐向陽還是有點心虛的。

不過,這個叫孟正的男人似乎並不在意,他直接走到了躺在地上的楊老師身邊,從風衣裡拿出白手套戴上,蹲下後摸了摸楊老師的脖子附近,又託著下巴將腦袋轉向兩側,動作看上去很嫻熟。

“這個人是被附身了吧?”

檢查了一會兒後,孟正抬起頭來,態度很自然地問道:“他體內的邪靈呢?”

“邪靈……是說那種看不見的怪物嗎?”

徐向陽總算聽見相對正式點的說法了。

雖然聽起來還是有點怪怪的。

“對.”

對方回答得很乾脆。

“……不見了.”

“所以,是自己逃走了,對吧?”

孟正沉吟了片刻,“這倒是不常見,不過如果是被同屬一個鬼屋的上級邪靈命令的話,倒不是說不過去,問題是這樣做的目的……”“為什麼?”

徐向陽看著喃喃自語的男人,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什麼為什麼?”

孟正回過神來反問道:“為什麼孟叔叔不認為那個怪……邪靈,是被趕走的呢?”

“趕走邪靈?不是殺死?”

男人愣了一下,笑著搖搖頭。

“小同學,你該不會自己嘗試過吧?那樣做太危險了,而且機會很渺茫。

一般來說,能及時將附身者連帶邪靈一起處理掉就是謝天謝地了.”

徐向陽沉默不語。

他覺得應該不是完全沒有驅除邪靈的可能,但就以結果而言,他確實沒有做到。

而且,不久前所經歷那趟深入他人內心的“旅程”,儘管只是驚鴻一瞥,徐向陽卻依然能感受得到其中蘊藏的巨大危險。

這一切正如對方所言。

“那楊老師他……現在還有問題嗎?”

徐向陽有點擔心地詢問道。

“問題當然有.”

孟正聳了聳肩。

“被邪靈附身的人,生理結構,包括臟腑組織系統肌肉血管等等往往會產生異變;而且附身程度越深,情況就越惡劣,這種激烈的變異過程是不可逆轉的,又怎麼可能會沒問題?”

“沒辦法恢復嗎?”

徐向陽的眉頭已經無意識地緊緊蹙起。

“很難.”

男人輕輕嘆了口氣。

“其實身體上的問題還好說,現代臨床醫學有了長足的進步,就算暫時不能動手術,以後總能想出解決辦法。

但最重要的還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這裡。

與邪靈的結合,會令他們的精神狀態產生深層次的創傷。

而這,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說生理情況還算因人而異,那麼心靈上的折磨就是任何一位被附身者都無法避免的.”

徐向陽又一次無話可說。

其實他早就應該料得到答案。

不是每個被怪物附身的人都獲得了異化的身軀;但除去楊老師以外,他見到過的其他附身者,結局都是成了植物人。

附身他們的邪靈被殺死了,可附身的人卻被留了下來,只剩下一具殘破的軀體……這種事情發生在那三個人身上,徐向陽只覺得解恨;可是當“邪靈附身”發生在一個盡職盡責、愛護學生的老師身上時,他自然沒辦法開心起來。

“你認識他?”

“嗯.”

徐向陽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他是我們學校裡的老師.”

“我對此深表遺憾.”

孟正注意到了他低沉的心情,從地上站起來後,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示安慰。

“正所謂‘治病要去根’,我們能做的就是儘快控制局勢,然後早日切除這一切的源頭.”

“……嗯.”

徐向陽還是微微低著腦袋。

然後,男人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所以,你以後要不要加入我們?”

“!”

徐向陽被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

“哈哈,別一副這麼嚴肅的表情,我是在問問你未來的意向,現在還完全沒必要著急.”

男人大笑起來。

“你還是高中生吧?我知道,對你們來說,目前肯定是學業要緊。

不過你還是得來我們這兒登記材料,我需要對你做些說明,沒問題吧?”

徐向陽正猶豫要不要點頭答應的時候,卻聽見對方突然間又壓低了聲音,輕聲問道。

“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像你最開始說得那樣,得搞清楚‘你是誰’.”

“……什麼意思?”

“——你……有沒有遇到能被自己控制的邪靈?”

孟正緊盯著少年的雙眼,目光如鷹隼般炯炯有神。

“如果有,它長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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