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侯府的早食,總是帶著一種特殊的儀式感。

今兒個,鄭侯爺起得比較早,天天剛準備按照以往的習慣背文章,見乾爹已經來了,就將書放了回去,自己去搬來了板凳。

一張,兩張,拼湊在了一起。

隨後,他又看見了大娘來了;天天又進屋,一張,兩張,四張板凳拼在了一起。

緊接著,天天又進去搬了三個小馬紮,平穩地放好。

娃兒忙前忙後,鄭侯爺這個當爹的就在旁邊看著,寵孩子是寵孩子,恨不得為他做上力所能及的一切,但有時候看著孩子為你做點事時,這種快樂,其實早就無數倍於這件事的本身。

“爹,娘,坐.”

鄭凡坐了下來,四娘坐在鄭凡身側。

很快,先是榨菜、醃生薑、豆腐乳、酸豇豆四個盤兒擺上來,隨後,又有一小盆魚凍擺於中央。

主食是雞絲粥,旁邊有個小筐,裡頭放著鹹鴨蛋。

天天照例幫自己爹剝蛋,忙得不亦樂乎;鄭凡則看著四娘;“好了,主上,您就別擔心奴家了,麗箐有身孕了是喜事兒,家裡添一口人也能更熱鬧些,奴家事兒也多,更沒功夫去嫉妒去傷心去以淚洗面。

咱就是什麼樣的日子就繼續過什麼樣的日子,您灑脫點,奴家也灑脫點,成麼?又不是拍宮鬥劇.”

聽到“宮鬥劇”仨字,天天微微疑惑了一下,但他沒開口問是啥。

鄭凡點點頭。

也是,雖然以色娛人沒人能比得上四娘,但四娘畢竟不是靠這個吃飯,她是魔王之一,見慣了大風大浪,可沒那麼脆弱。

鄭侯爺也釋然了,因為相較而言,自己才是常常脆弱的那個。

粥,分好了。

這時,公主走了過來。

“姐姐,我來晚了.”

四娘搖搖頭,道:“沒晚,一起.”

天天起身,又從裡頭端出一個小馬紮。

“二孃,坐.”

公主坐下。

她的目光看了看天天,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最後,又看了看四娘,道;“姐姐是個敞亮的人,今日夫君也在,妹妹我就將話說開了,成麼?”

四娘點點頭,道:“一家人,自當開誠佈公,藏著掖著,反倒是生分了.”

熊麗箐應了一聲,道:“夫君不是個喜歡麻煩的人,他是真的將這個家,當作家來看,有時夫君在外征戰,累了乏了,到家,也就到家了。

所以,有些事,妹妹心裡很清楚。

論資格,姐姐比我更早待在夫君身邊,陪著夫君從虎頭城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妹妹我是比不上的。

論寵愛,當初夫君遲遲不肯要我的身子,如卿妹子差點都誤會了,但我清楚,夫君是為了等姐姐。

論能力,姐姐能外能內,哪一方面都是妹妹我無法比及。

所以,妹妹從剛進侯府開始,就沒想過要和姐姐你爭,宮內女人喜歡爭寵,靠的是什麼?一是家勢,二是寵愛。

夫君現在已然是侯爺,新君也不敢怠慢夫君,妹妹這楚國公主,也就是個花冠頭戴,看著好看,但也就圖一個光鮮。

夫君在這裡,妹妹就想著讓夫君做一個見證,妹妹沒有想和姐姐爭的意思,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就是肚子裡有了孩子,以後,孩子也是喊姐姐為孃親,喊我,做姨娘.”

四娘喝了口粥。

公主繼續道:“不是妹妹故意坐低自己的身份想要在夫君面前給姐姐下什麼套子,妹妹自知永遠都不可能是姐姐的對手,夫君,也不是那種可以糊弄欺騙的人。

以前,妹妹心裡倒是想過,夫君子嗣艱難,只要我這肚子裡有了孩子,腰桿子,自然而然地也就能挺起來了。

滿腦子裡,都在憧憬著母憑子貴,怎麼著,也得試著在姐姐面前開開玩笑,揮一揮爪子不是。

可當北先生告訴妹妹,說確認有喜時,也不知怎麼的,那些先前幻想出來的心思,立馬就淡了。

肚子裡,有個小傢伙,是我的骨血呢。

這心思,想的就是以後小傢伙出來後,是如何如何的樣子,心裡,已經容不得其他了,一生所願,唯他可以平平安安長大成人。

姐姐,這是妹妹的真心話,請姐姐……明鑑.”

說著,公主站起身,對著四娘跪伏下來。

四娘沒阻攔,鄭侯爺這會兒也“恬不知恥”地繼續喝粥;倒是天天,見二孃跪下了,他本能地站起來。

公主認認真真地行禮,見四娘生受了,她馬上就笑了。

四娘放下粥碗,道:“行了,起來喝粥吧,要涼了.”

“謝謝姐姐.”

一頓早食,吃得也是其樂融融。

食畢後,四娘說要考究一下天天的字,跟著去雪原又去了鎮南關,課業上肯定耽擱了不少。

天天馬上開始鋪紙準備寫字。

公主則起身,說身子有些乏累了,要去歇息一會兒,隨後就回自己的側院了。

鄭侯爺伸了個懶腰,看著四娘,四娘對著他揮揮手。

“我去看看三兒.”

鄭侯爺也離開了。

不過,在去看三兒之前,鄭侯爺打算去隔壁劍聖家裡看看。

四娘仍留在原地,看著天天在那裡練字。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天天把字寫完了。

四娘走過來看著,同時道:“去活動活動身子.”

“好嘞,娘.”

天天聽話地出去跑操了,這是在軍營裡養成的習慣,劉大虎每天早上都會跑操加吐納,天天也跟著。

四娘站在書桌前,目光,先是看著天天寫出來的字。

規規矩矩,方方正正,和真正的好字自然還差得遠,但放在這個年紀,真算得上很不錯的了。

看著看著,四孃的目光落在了壓著紙張的紅色石頭上。

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四娘拉過了椅子,坐了下來,道:“都聽見了吧?”

屋子裡原本的兩隻妖怪,也跟著天天跑操看護著去了,所以,四娘這話是對誰說的,很清晰。

紅色石頭一動不動。

“我信她說的話,她很聰明,聰明的人,能看得清楚形勢.”

四娘一邊看著自己的指甲一邊繼續道,“她說的,也是真的,她低頭,也是真的,我也認下了.”

“總歸是家事,家裡和和睦睦的,沒那麼多的糟心事兒,日子,才能過得平和,我相信,這也是你想要看見的。

你總不至於認為我會去弄些什麼手段,把她的孩子給做掉吧?這事兒,太低階,沒意思。

我看瞎子鼻青臉腫的,是被你打的吧?你們倆的事兒是你們倆的事兒,我無所謂.”

說到這裡,四孃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起來,“但我風四娘,也不是什麼脾氣好相與的,她是為了孩子,低頭了,沒錯,我也該大度,也沒錯。

但……”四娘拿起身邊的一支毛筆,一根根絲線自其掌心探出,瞬間將毛筆的筆端給切割得乾乾淨淨,而後,又開始重新攢聚出新的筆端。

“但我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的.”

紅色石頭,依舊一動不動。

四娘搖搖頭,道:“她肚子裡的那個,我沒問瞎子,也沒問你,是男是女,我不感興趣,但等到出生時,你會多個弟弟或者妹妹。

你認麼?”

紅色石頭依舊不為所動。

“喂,問你話呢,你認麼?我們這些‘大人’,得要個臉,得顧個家裡的局面,想著把這一團和氣給撐起來。

其實,這事兒和主上還真沒關係,當初抓公主的,還是我。

我沒怪主上,但我就怪你。

知道瞎子為什麼要找你說道說道麼,哦,對了,瞎子應該沒和你說,其實,瞎子鼻青臉腫的樣子,是為了給我看的,是為了提醒我。

那我就來問問你。

以前,你說過,想當你娘,也配?那她呢?等她孩子生下來,你也會像以前照顧天天一樣,整天圍著她的孩子轉麼,怕冷著餓著,怕哭著鬧著。

會麼?”

紅色石塊立了起來。

“說心裡話,你是最任性的,又是親兒子,有什麼心裡話不能說的,怎麼著,連你也學會藏著掖著了?”

紅色石頭左右搖擺了一下,這是,搖頭。

“她是有鳳凰血脈的,生出來的孩子,說不得,也能從楚國熊氏那裡,繼承來一條血脈,和普通孩子,還是有不同的.”

紅色石塊再度左右搖擺了一下。

“怎麼著,瞧不上?”

紅色石頭前後搖擺了一下,點頭。

四娘也點點頭,道;“對,天天本身就是靈童,又是親自接觸陪伴的第一個孩子,這感情,自是不一樣的。

但想要來第二個,太一般的,也太普通的,是不是也就沒什麼意思了?主上會去和野人、蠻人、晉人說一通一視同仁的道理,那是因為大家都是人。

但我們不是啊,尤其你,更不需要裝,這世上孩子,能值得你高看一眼的,又有幾個,能讓你願意花心思的,還有幾個?不是我在哄騙你,也不是我在威脅你。

瞧著吧,等她孩子出生,你爹肯定把你掛那孩子身上,到時候,你有的選麼?呵呵。

火鳳血脈再強大,傳遞到這一脈,還能剩下個幾分味兒?能像天天小時候那樣,陪著你玩兒,陪著你打滾兒,也不怕被你克更不怕被你影響?”

“桀桀……桀桀………”魔丸的笑聲傳出,這笑聲,是對著四孃的,顯然,魔丸早就洞悉了四娘說這些話,是個什麼意思。

“你笑屁啊,你還笑!”

四娘瞪眼向魔丸。

“你要是以後想再帶個能經得起你造的孩子,你就幫我!”

當初,鄭侯爺之所以沒能和公主和柳如卿有子嗣,已經證明是魔丸一直在給他爹“鬼工結紮”。

魔丸,是個鬼,他和鄭凡的親密程度,無論是精神上還是附身肉體上的羈絆,都無法分開了。

而任何事情,都是相互的,要以辯證的思維模式去看問題。

魔丸可以“避孕”,那麼,也就是說,他只要願意,其實是能做到“助孕”的。

什麼丹藥,什麼尋龍草,真正的絕頂良藥,就在這魔丸身上!且這藥,只能鄭凡去“服用”,魔丸的力量,也就只能作用在他“爹”身上。

也就是說,魔丸其實可以,反向使用自己的能力,去有機會破開所謂的……生殖隔離。

四娘伸手指了指自己,“老孃的血統,老孃親自生下的孩子,絕對能經得起你造,也敢放心大膽地交給你玩,交給你去帶.”

這是源自於血統上的………自信。

即使有“主上”這個拖後腿的中和,但有四孃的血統做底線,不可能差到哪裡去的。

“試想一下,過個幾年,你名義上的‘弟弟’或者‘妹妹’,看見了你的真身,你是希望他是被你嚇哭呢,還是對著你呵呵的笑?”

“嗡!”

紅色石塊直接飛到了四孃的面前。

四娘身前出現一張銀絲編製成的網格,將紅色石塊給攔住了。

顯然,魔丸怒了。

“怎麼著,這就受不了了?呵呵,你當自己是誰啊,你當自己是人見人愛啊,你當這世上,每個小孩子,都是天天那樣子的麼?再說句不好聽的,在這個家裡,真正不怕你的,真正把你當自己人的,真正在需要的時候,會把你當同伴,不會拿有色眼睛看你覺得習以為常的,主上一個,天天一個,地下躺著的沙拓闕石,也是一個,還有呢?還有呢?還有就是,我,瞎子,三兒,阿程,阿力,阿銘。

以前,你作祟,你搗鬼,我是沒想到,瞎子也沒證據,但都無所謂了,你是孩子嘛,你爹自己知道真相後都一點不生氣,我甚至覺得,他願意為了你的開心,不要孩子的。

但現在呢,有了,你既然已經撒手了,讓另一個女人懷上了。

那你就得幫我,你也必須得幫我.”

四娘揮手,解開了屏障,紅色石頭懸浮在四孃的面前,四娘眼睛盯著它,伸手,輕輕拍著自己的胸口,面帶微笑道;“因為,我們是一個圈子的人。

平日裡,我們可以互相瞧不上眼,互相挖苦,互相嘲諷,甚至,沒有主上的約束,我們也能各奔東西,哪怕自己人打起來,把腦漿都打出來,也無所謂!但真要胳膊肘往外拐,厚了外人,薄了自己人,這關係,可就處不下去了啊。

呵呵,這事兒,你當他們沒回過味兒來麼?都是人精,都猜出來了,也都在……看著呢.”

紅色石塊上顯示出魔丸的身影,一個嬰孩,氣鼓鼓地看著四娘。

“你以為我是在求你?不,你錯了,我不求你,你大可以自己玩兒自己的,自己瀟灑自己的,自己任性自己的去。

你是獨一無二的,沒問題,親兒子該有親兒子的待遇。

那以後,也就別怪我們幾個,不拿你,當自己人看了.”

魔丸的身影,飄向了四娘,他很生氣,真的很氣很氣,因為彼此的過於瞭解,導致四孃的話語,真真實實地打在了他的心裡。

他很想不顧一切地在這裡像那日對瞎子一樣,和四娘也打一架;但他很清楚,這將意味著什麼。

四娘坐了回去,翹起腿,整理著自己的裙襬,“橫豎吱個聲兒.”

魔丸的胸口,一陣起伏,可是把孩子給氣到要抑鬱了。

這才多久功夫,原本這兩年一直致力於給親爹製造永久“安全期”的他,現在,竟然又要被逼著去“助孕”了?“這事兒,我不會去告訴你爹,我不會拿你爹去壓你,去影響你,單獨和你說這些,是站在同類的立場.”

最終,魔丸開口道;“孩子……我帶……”————檢查後沒檢查出什麼問題,可能是前陣子太累精神壓力大導致,嗯,給大家報個平安。

明天開始恢復正常更新,抱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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