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長望懵了,這一刻,他忽然感到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

陌生的金殿,陌生的地磚,陌生的兩側百官,陌生的臺階,至於臺階上的龍椅以及龍椅上的皇帝,他沒敢抬頭去看,但想來,只會更為陌生。

自先皇時起,大燕爆發了諸皇子之亂,姬長望活了下來,明哲保身,他一直將自己認為是一種“大智若愚”或者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形象。

自己這個侄子登基後,他以交出宗人府宗室錢糧傳送的權力,獲得了大宗正的位置。

他也依舊認為自己走得很穩;事實上,去年大燕最艱難的時候,姬老六之所以能肆無忌憚地對宗室開刀,也是因為錢糧之權不在宗人府了,也因此,這對刻薄寡恩毫無宗室親近感的父子才能夠輕易地對宗室砍了再削削了再砍,提前預防,省得再像乾國那般養出一大群類似當初福王一樣的財政蛀蟲廢物點心。

姬長望知道陛下要做什麼,所以,他就讓步了,滿足帝王的想法,自己,再跟著喝口湯。

他一直謹小慎微地活著,活在他那位登基後只知道求神問佛的三哥陰影下,世人都認為大燕先皇貪圖享受,荒唐無比,但只有姬長望清楚,他三哥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

當年奪嫡的那麼多個哥哥,誰能想到被趕出京城的三哥,能夠請得動鎮北侯府出面?好不容易熬走了三哥,本以為自己成長輩了,可以喘口氣了,誰曉得,自己這個侄子,比三哥更為讓人膽寒。

繼續熬,繼續等。

熬到這個侄子,也快不行了,看似健康,實則已經有一些隱疾在不斷加重了。

有些人呢,是年輕時膽兒大,年紀大後,就越發膽兒小。

有些人呢,是反著來的,年輕時膽兒小,這臨老啊,回首自己這一生,越回憶越覺得虧啊。

潛意識裡,就想著自己也奮起一把,搞點事情。

當然,姬長望並不會真的以這個藉口去勸服自己的,冠冕堂皇的藉口,還有很多。

比如自己這個侄子皇帝,對宗室勳爵削得太狠了,真的是毫無人情味可言;皇帝繼位後,兄弟們以請辭王爵,好傢伙,皇帝直接給他們上的是侯爵。

其他宗室,依葫蘆畫瓢,等下次考核定等時,降兩級都算小的了,恨不得直接給你扒拉下去半身皮。

宗室勳貴裡,除了那些個例外能出有長進子弟的,其餘的,不僅僅是酒囊飯袋了,誰身上沒點把柄沒點屎尿味兒啊?姬長望現在爵位還很高,可問題是,他現在很尷尬,早知道還不如早點死,自己兒子繼承爵位時,還能更高一些,子子孫孫還能多享受個幾代福祉。

再者,比起更像乃父的六皇子,仁厚的太子,才是宗室們最喜歡的,太子,更講人情,更講親戚間的守望互助。

他要搏,不是為自己這戰戰兢兢的大半輩子,而是為了子孫後代。

然後,他發現,當自己真的走出雷池一步時,自己的腦子,頃刻間就不夠用了!確切地說,六皇子跪下去時,他的腦子,就在飛速地運轉。

可能這腦子,這輩子都沒轉得這麼快過,可轉來轉去,硬是沒轉出來什麼結果。

怎麼莫名其妙的,自己一個揮旗的人,一下子反而成了眾矢之的?而且,甭管自己怎麼說,怎麼找理由,死結,都他娘地在自己這裡!要麼,是你在幫六殿下打太子,要麼,是你在幫太子反擊六殿下,倆皇子誰輸誰贏先不論,自己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臭狗屎!欺君之罪,玷汙天家血脈之罪,其他罪,身為宗室,而且是近親宗室,大不了削一下爵位罰個錢糧,也就罷了。

但這種罪責,身為宗室,那是罪上加罪!對於朝廷而言,對於陛下而言,外人搞事情想顛覆姬家也就罷了,你這個姓姬的竟然也敢這麼做?這叫啥?這叫背離祖宗!趙九郎身為宰輔,出面直逼他,更是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恐慌。

大燕的文臣和乾國文臣不同,還沒乾國那種火候;但問題是,有些東西,是一脈相承的,文官們先天性就和宗室勳貴不和,就是瞧不上這種朝廷的米蟲,更何況趙九郎自己出身低微,是陪著燕皇一起馬踏門閥的,這殺氣騰騰的一下來,姬長望就……就……就……就直接放棄了思考,選擇幫太子,打老六!事實上,他本就沒必要去思考。

閉嘴,是大罪,正如趙九郎所說的,朝堂上,你還有話不能說?開嘴,幾個選項,都是罪。

你總不能打個哈哈,向大家告罪:“不好意思,老夫年歲大了,剛剛說胡話了,是在逗大家玩兒,哈哈哈哈.”

他這個環節,已經崩了。

陸冰出面,這位皇帝的奶哥哥,真正的帝王心腹,他的幾句話,就徹底宣告了姬長望及其這一脈的崩塌。

勾結宮內,證據,是在的。

甚至,還有太子的親筆信……他沒燒,他留著。

乃至,府邸裡,還有下人,甚至是自己的小兒子,都曾和東宮的人聯絡過。

屎,是一大堆,不用細聞,完全是一進屋,都恨不得要捂鼻子。

大殿上,群臣們終於完全明瞭了整件事。

具體的細節不清楚,還有疑惑,但也就是中間過程的模糊,頭尾,是有了。

皇子之爭,六殿下,智珠在握,笑到了最後。

接下來,順蔓摸瓜,太子以兄凌弟,手段下作,欺君罔上,等等罪名,都會被牽扯開去。

還是那句話,放在陽光下,原本幕後的屁大點事兒也能山崩地裂。

這一場大朝會上的奪嫡戲碼,讓朝臣裡,既不是太子黨又不是六爺黨純粹的“在野黨”官員們,可謂是大呼過癮!這他孃的才叫真正的黨爭,這他孃的才叫真正的技術活兒,這他娘才叫好戲,這才叫精彩!太子黨官員們在有些渾渾噩噩,輸了,輸得沒脾氣。

六爺黨官員因為年輕官員居多,所以一大部分還懵比著的,咦,怎麼就忽然形勢大好了?怎麼就忽然感覺我們大勝了呢?然後,馬上反應過來,哦,不管了,先精神起來!姬老六抬起頭,再度看向那個右手側最前端空蕩蕩的位置。

可惜了,姓鄭的被父皇喊出去調兵了,沒看見現在的這一幕。

姬老六這是段位高了,在普通人面前裝逼,已經沒爽感了。

隨即,姬老六又將目光投向太子,太子此時也正好從上頭看過來,兄弟倆,目光交錯。

太子臉上,倒是露出了一種釋然之態。

姬老六也沒得意洋洋個什麼勁兒,對視之後,又低下了頭。

姬長望這個年長輩分高的宗室近親,比不得柔姑。

但這並不是太子的錯,不是說太子黨硬要選這個一般人看起來城府很深但在大場面上來看依舊是廢物點心的角色來進攻,太子黨也並非沒有能人。

而是因為,這盤點心,是姬成玦選的。

幾十年前,閔家家主先挖了個坑,幾十年後,太子就著這個坑,給姬老六再挖坑,姬老六猜出了這個坑,再在這個坑的邊緣,給太子也挖一個坑。

事實證明,權謀,無非就是我預判了你的預判的預判的預判……打仗如是,朝堂,亦如是。

當然,這並非是無解的,對於姬長望而言,最止損的方式就是自己提前就洞悉到事情發展的不對,像柔姑一樣,犧牲自己讓這不對勁的車輪,戛然而止。

很可惜,姬老六選擇他,就是因為清楚,他沒這份魄力和膽識。

感謝自己爺爺和父親的識人之明吧。

而整件事,最根本的地方就在於,陸冰。

陸冰,是自己父皇的人,姬老六昨晚親自登門去找陸冰,其實就是透過陸冰,向自己父皇提前告密。

而父皇卻坐看事態地發展,且父皇的手,也已經參與進了這一局中。

這樣看來,父皇是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繼續拉扯太子了吧?明明是兄弟間的遊戲,您一個長輩總是下場拉偏架,真的不合適的。

“姬長望.”

燕皇開口喊道。

“陛下……”姬長望現在,被陸冰的一番話,震得如同一張“白紙”。

如果接下來,燕皇問一句:到底是誰指使的你?那麼,姬長望大概也就全交代了。

參與過審訊的人都清楚,犯人的心理防線一旦崩潰,下面,其實就是簡單地你問他答環節。

群臣們也在等待,等待那顆瓜被藤帶出來的那一刻。

太子黨的官員們,已經心如死灰。

但燕皇下一句卻是:“身為宗親,圖謀不軌,欲禍亂天家,其心可誅.”

燕皇雙手撐著龍椅,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再伸手指著身後的龍椅,厲聲呵斥道:“姬長望,你是先皇的兄弟,是朕的皇叔.”

這一刻,跪伏在下面的姬成玦猛地攥緊了雙拳,一臉地不敢置信。

父皇一起頭,他就瞬間明白了父皇的想法。

這就是父子,真正相像的父子。

但姬成玦心裡,卻翻湧出了滔天的不甘和委屈,還是要那樣麼,父皇,你還是要那樣麼!你怎麼可以,你怎麼能,我身上,到底是不是也流著你的血,我姬成玦,是不是個野種!為什麼到了現在,為什麼到了此時,你竟然,你還在,你還是要……是了,老四的兵,看進了皇宮;姓鄭的拿天子劍去調兵,也不可能調進來的是靖南軍。

陸冰早早地拿下姬長望全家,沒你的旨意,陸冰不可能提前動手。

你早就知曉了這一切,這我知道;你也早就插手了這一切,這我也知道;但我原以為,你是想穩住局面,呵呵呵,原來,你還是要保他。

嫉妒的火焰,自姬成玦心底洶湧地燃燒著。

此時,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幕幕畫面。

畫面裡,年幼的自己,看著自己母妃掛在房樑上。

賢淑美麗的母妃,在那時,看起來,恐怖嚇人,那是年幼的自己,對自己母親,最後的印象;畫面裡,自己大口吃著飯菜,還將小七吃不下的,一起吃了,吃得很香甜,你一道旨意,將王府內的姬妾全部傳送教坊司,自己還得一邊繼續狼吞虎嚥一邊笑著謝恩。

畫面裡,自己在戶部,殫精竭慮,廢寢忘食,做好人,誰不會?學仁厚,誰不會?古往今來,以仁厚著稱的君王,哪個不是於國於家無半點用處的廢物!很難學麼?我為什麼做這個惡人,我是買賣人,我可是比你們,誰都會做好人!到了今天,到了眼下,親爹,爹!燕皇則繼續開口道:“姬長望,朕知道你心裡一直有怨氣,一股子,積壓了數十年怨氣。

你恨先皇,拿走了你的皇位?”

“………”姬長望。

“你恨這龍椅上坐著的,是曾經的先皇,而不是你.”

“陛下……臣……不……臣……沒有……沒有……”“你恨現在坐在這龍椅上的,是朕,而不是你,亦或者,是你的子孫.”

“陛下……臣沒有……臣……”“來,叔叔,朕現在讓開位置,你,上來坐這龍椅,上來,坐!”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沒了鄭侯爺在,大臣們更加自然地整齊劃一,跪伏下來。

“想來,朕應該是個昏君,德不配位,在你姬長望眼裡,不配坐上這個位置,好,朕現在可以讓賢。

來,別和朕客氣,你也姓姬,你來坐,或者,你現在報出個名字,選你的一個兒子或者孫子,讓他來坐。

來啊,朕現在把位置空出來了,你坐啊!”

“臣沒想過……臣沒………”姬長望已經要瘋了。

他現在腦子雖然不清醒,但也冥冥之中察覺到,一口比欺君、比玷汙天家血脈、比昏聵、比瀆職更為嚴重的一口黑鍋,正在向自己扣來。

那叫………造反!“你不?你沒有?姬家男兒,敢做,就得敢當,陸冰,告訴朕,也告訴眾愛卿,你在姬長望府邸,到底發現了什麼.”

陸冰大聲道:“回陛下的話,臣在姬長望府邸,發現了姬長望私藏的龍袍一件,私刻的玉璽一尊.”

姬長望猛地扭過頭,看向跪在自己身側的陸冰。

有些事兒,他清楚,難以隱瞞,但這事兒,他沒做過啊!“冤枉啊,陛下,冤枉啊,陛下,臣冤枉啊!!!!!!”

給他姬長望十個膽子,或者,削去他半個腦子,他也不敢在家裡私藏什麼龍椅私刻什麼玉璽啊。

他姬長望,壓根就沒想過造反,更沒想過在自己家做這種蠢事兒啊!這一刻,姬長望忽然意識到,以前自己幾次都沒摻和進渾水,不是因為他識時務,而是因為那時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笨。

但年歲上來後,卻又覺得自己成了老狐狸;然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隻腳,在池塘邊碰一碰,隨即,就被拖拽進了池塘,屍骨無存。

“陛下,是太子,是太子………”趙九郎起身,目光冷冷地掃向姬長望,直接嚇得姬長望噤聲了。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說好聽點,是陛下的親叔叔。

但天家之間,兄弟情都淡薄得可憐,畢竟還不是一個母妃所出的。

你和陛下的那點關係,能比得上陛下和他的親兒子麼?“陛下,臣以宰輔之名,請懲姬長望,以正朝綱,以正宗室!”

對宗親,是不能用“誅”的字眼的。

群臣們在此時也都齊聲道:“臣請陛下,以正宗室!”

“臣請陛下,以正宗室!”

這裡頭,太子黨的官員喊得最響亮,因為,他們又看見了希望,他們,劫後餘生了!陛下這是不打算順蔓摸瓜了,這是打算將這蔓當瓜,給直接砍嘍。

太子,終究還是太子,到現在,陛下還在維護著太子,太子最大的依仗,本身就是來自陛下的支援!六爺黨的官員們,則有些心灰意懶,這是一場不平等的對抗,尤其是在陛下歲月無多時,依舊錶現出要繼續保住太子的態度。

這,還怎麼贏?陛下在哪裡,哪裡就是大燕的大勢,誰又能逆?所以,這一場交鋒,看似是六殿下贏了,太子輸了;但陛下作為最後的仲裁者,卻依舊以獨夫之心,強行宣佈了,誰,才是真正的不可撼動。

所以,到底誰輸誰贏了?“傳朕旨意,姬長望,削爵為民,圈禁湖心亭,其近親子嗣,盡數發配北封郡,不是想要這龍椅麼,朕給他一家機會,讓他們學學先祖,去荒漠裡拼殺.”

這是要將姬長望這一脈,徹底打落塵埃。

說不得去了北封郡後,忽然就冒出來一隊誰也不知道從哪兒出現的蠻族,然後就沒然後了,全家都沒然後了。

隨後,燕皇龍袖一揮,道:“退朝.”

魏忠河上前一步,喊道:“退朝!!!”

姬成玦緩緩地站起身,太子黨那邊,不,確切地說,是兩位尚書走上臺階,將太子攙扶起來。

而自己這邊,則有些孤零零的。

他回過頭,看向身後,逐漸散去的朝臣。

他面色平靜,往下走時,看見了趙九郎,依舊向趙九郎行半禮;趙九郎也回禮。

六殿下,依舊神色自若,富有涵養。

隨後,姬成玦緩緩走出金殿。

在其走下臺階時,在心底,默默地念叨著:爹,既然你一點都不拿兒子當兒子,那兒子,也就不拿你當爹了噢。

——————這章前面解釋的有點多,但這一段,不解釋的話,很多親會無法看懂,就多做一些解釋。

這段劇情,我醞釀思慮了很久,其實,接下來這一大段的劇情,都會很燃,也就是都是高漅,也保證會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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