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凡走了,跟著靖南侯走了。

盛樂城剛建好的那段城牆上,瞎子、四娘和薛三並排而立,遠處,是漸行漸遠的二人。

樊力不曉得他們在城牆上看個什麼勁兒,撓撓頭,繼續在下面搬磚。

瞎子手裡拿著似乎永遠都吃不完的橘子,一邊剝一邊道:“怎麼不帶著三兒你一起去?”

薛三回答道:“我也很”

緊接著,薛三看向四娘,道:“四娘,你的男人和別的男人跑了.”

四娘搖搖頭,發出一聲嘆息:“老孃打不過他.”

畫風,不自覺地開始偏轉。

瞎子踩下了剎車,道:“不過有一點可以保證,至少主上跟在靖南侯身邊,應該不至於有什麼安全問題.”

“你也不瞧瞧靖南侯會遇到什麼對手.”

薛三回應道。

瞎子將橘肉塞入嘴裡,道:“抬槓了.”

四娘則道:“看起來,靖南侯確實對主上很看重啊.”

瞎子點點頭,深以為然。

同時,他們也清楚,主上對靖南侯,也有著一種“好感”。

像長輩,像大哥哥,有崇拜也有敬畏。

頗有一種,對待沙拓闕石的感覺。

“與其說靖南侯看重的是主上,倒不如說是看重了我們的集合.”

薛三說道。

梁程的用兵之法,瞎子對時局的分析,四孃的手藝等等。

“也不能這般說.”

瞎子反駁道:“這不是我和你抬槓,主上已經走遠了,這會兒說他壞話也沒什麼不對的;但有一點,我們不得不承認,主上身上有一種魅力,他能掌握好那個度,能和那種大人物,搞好關係。

如果說人家是扮豬吃老虎的話,那麼主上所擅長的就是裝成柯基.”

“等下次主上晉升後,我會把你這句評價轉告給主上.”

薛三嘀咕道。

“只是可惜了,要是五代十國時期,說實話,鐵了心跟著靖南侯混,倒也不錯.”

瞎子回頭看了一下城牆下,道:“罷了,咱們還是先把手頭的事兒給處理好吧,城牆的修建進度還得加快.”

四娘點點頭,道:“我會吩咐下去的,就算多累死一些奴隸也無所謂,到時候再找個理由殺一些野人的監工,那些野人奴隸反而會對我們更感恩戴德.”

“四娘,該怎麼做你直接做就是了,別說出來,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罪惡.”

瞎子繼續吃著橘子。

薛三則蹦跳到了牆垛子上,道:“我說,要不要派人去通知一下前面的阿程?”

“不用了,靖南侯自己有主意的,說不得他們根本不會去和阿程匯合,而是直接自己穿行過天斷山脈,去漫步雪原.”

薛三身子抖了抖,道:“瞎子,你明明有女人了,怎麼現在說話的感覺越來越有阿銘和阿程那股子味兒了.”

瞎子沒理會這茬,轉而對四娘道:“做事吧,萬事開頭難,現在最清閒的人也出去了,咱們也沒借口不拼死力氣了.”

………鄭城守心裡苦,講真,他心裡是一萬個不想去雪原的。

光是個天斷山脈,他上次進去時就已經待膩了。

也無怪乎晉人將野人驅趕出三晉大地後只是隔三差五地去天斷山脈裡打打草谷沒有費盡心思地去斬盡殺絕,一來是天斷山脈內的環境確實惡劣,就算把地方打下來也沒有太大的開發價值,這就和燕人對於荒漠是一樣的,二來則是真正能打的野人在雪原,除非晉人學乾國人在天斷山脈裡玩兒土木工事,耗費巨資以及人力修建出成片成片的堡寨,否則你把他們打出去他們過一會兒還是會回來。

是府邸後宅的湯池不熱乎還是四孃的針線活生疏了?自己好好的日子不去過,非要翻山越嶺地去雪原上挨凍?但靖南侯就在自己身邊,鄭凡連抱怨勇氣都沒有,平日裡說話時可以隨便一點,那是為了顯示親近,人大人物做久了,可能就喜歡你這種“親近感”。

但在這種“軍律”問題上,敢去扯皮,那就真的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了。

除去剛進山的兩天,還能看見梁程部隊所留下的痕跡外,接下來的四五天,基本上就見不到了。

兩個人可以通行的道路大軍很可能就走不了,所以梁程應該是去清掃另一條路線去了。

好在鄭凡騎馬的本事伴隨著幾場大戰下來,也算是練出來了,外加七品武夫的體魄也不是擺設,長時間策馬奔騰也不會再將雙腿內側磨爛。

終於,在入山的第七天,翻越過最後一道山谷後,雪原,就在眼前了。

說是雪原,其實並非完全被冰雪覆蓋,事實上,這裡應該是一片極為寬闊的牧場,大自然的氣候條件在這裡玩兒了兩個極端。

一年的時間裡,這裡有半年時間是草木豐盛,還有半年時間則是冰雪覆蓋。

眼下,冬日已經過去,春日早已經來臨,但眼前的雪原依舊殘留著白茫茫的痕跡,倒是有幾塊地方稍稍呈現出了一抹春意。

鄭凡和田無鏡在山坡下休息,鄭城守去拾掇了一些乾柴過來,引燃了篝火,開始燒熱水,同時拿出自己攜帶的乾糧,和田無鏡分著吃。

田無鏡吃飯不挑食,好菜能吃得津津有味,乾糧啃起來也從不皺眉。

有時候鄭凡心裡也奇怪,眼前這位侯爺大概是自己所見過的這麼多人中,最莫得感情的機器。

“先前在盛樂城裡所見的那個女子,是你內子?”

其實,按照年紀來算,四娘應該是鄭凡小姨;但很顯然,那麼漂亮的一個女人,田無鏡不會真的天真地認為鄭凡只是把人家當女傭。

“是的,侯爺.”

“打算何時要孩子?”

鄭凡愣了一下,莫得感情的機器居然要和自己聊“育兒經”?“蠻族未滅,何以為家?”

“說人話.”

“箭還沒中靶.”

不光是沒中靶,是還在進行新兵訓練,還沒能進靶場。

“當你準備要當一個父親時,感覺,真的會不一樣.”

“是,是,侯爺是希望有一個小郡主還是小侯爺?”

“我喜歡丫頭.”

“末將也喜歡丫頭.”

鄭凡將燒開的水倒出來,遞給了田無鏡。

“也不曉得這一仗打完回來時,能不能趕上她臨盆.”

“侯爺………”“是我思慮多了,上了戰場,不能被這些所左右.”

鄭凡低下頭,將手裡的饅頭放開水裡泡了泡。

“南門關只要能卡死,這一次再幫司徒家料理掉野人,新晉之地,就算是徹底穩下來了.”

“是的,侯爺.”

南門關就是燕軍入晉虞慈銘親自開門的那個關口,守住那裡,無論是那些小國還是乾國,就入不得晉土,同時最東邊的司徒家只要能穩住,就能幫忙看著楚人。

理論上而言,這新晉之地,就算是被燕國徹底收入囊中了,至於晉地之民的反抗,只要燕國自己不亂,根本就不會成什麼氣候。

按照瞎子的分析,既然燕國放棄了這麼好的機會沒有去夾擊成國,那麼很顯然,還是將目標落在了乾國上頭。

“鄭凡.”

“末將在.”

“你差人送來的那些東西,很多,連本侯自己都沒想到.”

別人,送的是金銀,是財貨,是亮亮堂堂且要很長的禮單。

鄭凡則是送的很多女人生孩子需要用到的小件兒,甚至還有一些溫和進補適合孕婦吃的安胎藥材。

普通人是不敢往侯府裡送藥的,沒人敢擔這個干係,但鄭凡就敢。

另外,還送了一些年糕、饅頭,這些尋常人家送紅喜蛋時會送的不值錢禮件兒,十分接地氣。

“末將尋思著,其他的東西,侯爺那裡應該也不缺的,所以………”“你費心思了.”

這是靖南侯第二次說這個話了。

“末將應該費心思的.”

“鵑兒說,她最喜歡你送的小孩子穿的肚兜,你內子繡的?還有其他的一些衣服,夠孩子穿到五六歲的了,針線上完全沒得挑.”

“是,小孩子面板嫩,穿衣得謹慎一些.”

“鵑兒也是這般說的,還說等孩子生下來後,想請你內子過去,向她學習針線活。

她說她前半輩子拿慣了刀,等到有了身孕後才覺得,女人的手,似乎拿針更合適一些.”

“到時候末將會帶著內子上門恭賀侯爺喜得貴子.”

田無鏡吃完了手裡的最後一塊乾糧,拍了拍手,卻沒急著站起身,而是看著鄭凡,道:“鵑兒還說,鄭城守待娃兒貼心,既然以後孩子得穿著鄭城守送來的衣服,那不如讓孩子認鄭城守當乾爹?”

這是問句;而且,鄭凡無法確定,這到底是杜鵑問的話,還是……驚喜麼?做你大老闆孩子的乾爹?這孩子的乾爹,這世上,可能只有燕皇和鎮北侯有這個資格,但現在,自己居然也有了這個資格。

驚嚇麼?因為做田無鏡的家人,認田無鏡的孩子做乾兒子,以後………想想看燕國百姓對田無鏡的態度吧;鄭凡其實也沒料到,啃著乾糧,喝著開水,居然能遇到這個問題。

不過,一直以來謹小慎微善於明哲保身的鄭城守,在此時卻一反常態地不想去算計來算計去了,他想純粹一點,想隨意一點。

畢竟,裝孫子,不是因為喜歡這種裝孫子的感覺。

鄭凡點點頭,沒有裝出欣喜若狂喜不自禁深感榮幸的樣子,而是很平靜地回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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