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麗麗點頭道，“養口體出自《孟子·離婁上》。
孔子有個學生叫做曾參，字子輿，被後世尊稱為“宗*聖”。
曾子奉養他的父親曾點，每餐必有酒肉，飯後把剩菜撤走時，一定會請示‘把剩下的飯菜給誰?’
曾點如果問還有沒剩餘，曾子一定會答‘有。
’
曾子這麼回答是為了讓父親安心，意思我們家很寬裕，您老吃點用點，不會影響子孫們的生活質量。
曾點死了，換做曾子的兒子奉養曾子，每餐也一定有酒有肉；可把剩菜撤走時，不會問把剩下的飯菜給誰吃，如果曾子問還有沒有剩餘？
曾元回答，‘沒了。
你要是還想吃，那我再幫你做一份.”
作為父母，當然會說，“哎呀，不用啦，我吃飽啦....”
曾元的行為，養的是父親的嘴和身體，也就是養口體。
而曾子不僅在物質上滿足了父親的需求，更在精神和情感上給了父親尊重，這就叫“養志”.”
付麗麗說完，看著他道，“秉昆，我說的對不對？”
“說得太好了.”
王立冬拍手鼓掌，老丈人雖然沒跟著鼓掌，但還是露出讚賞表情，付麗麗又加了句，“養志的‘志’是志氣的‘志’，而不是二姐夫說的心智的‘智’.”
“左棕棠曾說過，‘養口體，不如養心智。
以人為事，要度根本，去浮華。
’這句話是對胡膤巖說的。
胡膤巖由於家境貧寒，從小也沒讀過多少書，從一個跑堂小夥計，成為頂級大商人，左棕棠怕他誤入歧途，才對他說了上面的那句話。
這句話通俗解釋就是，個人不能只注重衣食住等外在的物質享受，更要修養自己的心靈，提高自己的思想道德水平.”
王立冬看向臉色不怎麼好的馮化成，“不管孟子或左棕棠，和你所說的都風馬不接，你剛才口聲稱‘孝，自古分養心智和養口體，’我想請教，你這個‘自古’指的是什麼時候，出自哪位大賢之口？”
馮化成噎住了，不知道怎麼回答，周蓉見丈夫陷入囧境，出聲解圍道，“秉昆，明朝大儒王陽明說過‘孝’有“三種境界”：養身、養心、養志。
養身，保障長輩吃穿不愁；
養心，讓長輩心情愉悅。
所謂，兒行千里母擔憂。
兒女能在跟前盡孝那是最好，不能的話，就時常給家裡報聲平安，讓長輩們放心。
做出成績，光宗耀祖，讓長輩舒心，這是更高一級的孝順。
養志，讓長輩活得有意義.....化成說的‘養口體，養心智’就是這意思.”
她的話條理清晰，擲地有聲，眾人聽了，皆紛紛點頭，其實是贊同王陽明的說法。
王立冬嗤鼻道，“養心的前提是‘養身’，養身是基礎，撇開養身光談養志，就是‘空中樓閣。
’
老人肚子餓了，面子能當飯吃？
老人癱瘓在床，面子能自動清理屎*尿*屁？”
周蓉暗啐了一口，“粗鄙！”
“包拯29歲考中進士，因父母年老體衰，辭官回老家侍奉雙親（七年），在父母去世之後，又按照鄉俗，給父母結廬守孝三年，前後一共有十年時間。
難道包拯這個進士，不知道養心是一種‘孝’嗎？”
王立冬看向馮化成道，“不就是不想伺候贍養我爸媽嗎，你直接說就是了，別說那麼多虛頭巴腦的，我爸沒念過幾年書，我媽連字都不認識。
還好我念過幾本書，能聽懂你話裡的意思。
其實你多慮了，我爸媽一共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我大哥可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光字片孝敬父母的楷模，我爸媽養老的事連我都挨不上，就更別提你這個女婿了......可惜大哥不在，要在的話，讓他給你吃顆定心丸.”
周父拿起煙盒，點上一支，猛抽了幾口，周母低著頭，認真剝著瓜子仁，等湊滿一小把，就塞到大孫子手裡。
馮化成‘騰’地站起，椅子發出“刺啦”一聲，刺得屋裡眾人的耳膜生疼，“可能是我的意思表達不太準確，讓秉昆誤會了我的意思。
我是個孤兒，當年爸來貴洲看我和周蓉，認我是周家女婿時，我就當著周蓉發過誓，她爸媽就是我的親生父母，這輩子一定好好報答孝敬爸媽...我也不多說了，以後就看我行動.”
馮化成話音剛落，周蓉立即表態，大學畢業後不考研了，她摟住母親的胳膊，“媽，到時候我就回吉春，照顧你和爸.”
“媽好著呢，不用你伺候，”周母依舊推辭，讓女兒安心在京城讀書考研工作。
這時，周志剛懷裡的小西瓜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周志剛忙問，“小西瓜，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
小西瓜看向媽媽道，“媽媽，我餓了.”
周志剛一看掛鐘，都十一點了，忙招呼老伴生火做飯，
“對，做飯！”
“喲，都十一點多了，做飯做飯.”
霎時間，屋裡清空了一大半，周母，馮化成，連過年回來都沒動過手的周蓉，都積極地衝進了廚房，搶過了燒火的工作。
付麗麗起身，準備去廚房幫忙，王立冬伸手拉住，讓她重新坐下，現在湊過去，人家不感激還會嫌你煩，再說了，他們今天就是客人，待著等吃飯就是了。
周志剛對著親家公道，“老哥，會不會下象棋？”
付錦山剝開一粒花生，“會一點.”
“那咱們來兩盤.”
“好.”
周志剛找出了象棋，和付錦山擺起了龍門陣，周志剛水平不高，付錦山也是三腳貓，兩個臭棋簍子撞一塊，倒是半斤對八兩，廝殺得格外開心。
...
等吃完午飯，周志剛還想拉著親家公來上兩局，付錦山只能推辭，他下午還要去幾個同事家走動，兩人碰了下時間，約好年初六，王立冬家，一定分出個高低來。
“爸，你和麗麗先回去，我還有點事.”
王立冬送老丈人和媳婦到了小院裡，付錦山看了眼女婿，雖然猜不到他留下來幹嗎，但應該是他不方便在場，否則剛才早說了，點頭道，“好，那我和麗麗先回去了.”
“小西瓜也一起帶回去.”
王立冬從周父手中抱過大兒子，塞進了媳婦後座的小木椅上，再幫小傢伙戴上連衣帽。
等媳婦和老丈人的腳踏車漸漸遠去，王立冬轉身進了裡屋，周志剛坐上炕，盤好腳，看了眼小兒子，“還有什麼事？”
王立冬發現馮化成還在廚房幫忙，就道，“等大詩人來了再說.”
周蓉冷臉道，“什麼大詩人，化成是你姐夫.”
王立冬點上一支菸，“我沒姐，哪來的姐夫？”
“周秉昆....”
見兄妹倆又開始爭吵，周父臉色一黑，重重拍了下炕桌，“再吵就給我統統滾出去！”
兩人互瞪了一眼，各自抓了一把瓜子。
等馮化成進屋，王立冬放下手裡的瓜子，看向周蓉兩口子道，“76年3月，你們託郭誠把玥玥送到家裡，媽因為你們倆的事，腦溢血昏迷，醒來後半身不遂....還好媽福大命大，經過半年治療，恢復得七七八八，但身體大不如前。
這種情況一個人住就太危險了，我和大哥商量後，決定平時的時候，媽住我家，過年就回老宅，玥玥也跟著媽一起住進我家....”
周蓉抱住母親，哭得是稀里嘩啦，馮化成更是腰一彎，對著周母三鞠躬道歉，“媽，請您原諒.”
周母慌忙讓女兒扶起女婿，王立冬抽了口煙道，“合著你們過年回來至今，都沒向媽道過歉啊.”
“我現在不是沒事嗎，又不是什麼大事，”周母好好安慰了女兒女婿，讓他們別把這點小事放心上。
兩口子又問了周母身體情況，得知已經沒什麼大毛病，就是右手會偶爾發麻，夫妻倆決定回京城後，就託關係找名醫，一定治好母親這個小毛病。
周母笑著讓兩人別操心這事，夫妻倆如今都在京城，周蓉上學唸書，就馮化成一個人有工資，俗話說的好，京城居，大不易.....錢就要用在刀刃上。
周蓉給母親削了個蘋果，“媽，你別擔心錢的事。
我現在每月有14塊的助學金，化成每月工資有70塊，另外年前，上面給化成補發了一大筆工資，別替他省錢....”
王立冬從口袋掏出一本黃色封皮的記事簿，“你們的小日子，過得很不錯嗎.”
周蓉瞥了他一眼，“不勞你費心！”
王立冬攤開記事簿，翻到了中間，“七六年三月，玥玥入住我家，至今已經有3年，這三年的衣食住行的費用，你們結一下吧.”
屋裡一下安靜下來，王立冬見眾人一臉驚詫看著他，“幹嘛這麼看著我，很奇怪嗎？馮玥是周蓉的女兒，我只是她舅舅，可沒撫養她的義務.”
周志剛抽了口煙，“秉昆，你是玥玥的親舅舅，一個小孩子一個月能吃多少花多少？這點錢，你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不是有句話講，叫做親兄弟明算賬，何況還隔著一輩.”
周志剛又抽了口煙，瞅著他道，“那你媽住你家三年，是不是也要明算賬？”
“兩碼事，我媽生我養我，吃我喝我住我那是有天經地義，”
周父吐出一口煙，哼道，“算你還有點良心！”
“我有沒有良心可不是你說了算.”
王立冬看向周蓉夫妻倆，“你們倆怎麼說？”
周蓉正待開口，馮化成搶先道，“這錢我們給，一共多少錢？”
王立冬輕輕吐出一串數字，“1836元，就給1830元算了.”
周蓉差點蹦起，“怎麼那麼貴？”
三年1830元，平均下來，一個月要五十元，現在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也就二十多，這是把他們當冤大頭宰啊！
馮化成的豪邁臉也瞬間僵化，王立冬把手中的工作簿拍在了兩人面前，“這是玥玥的開銷明細賬，每一筆開銷都有記錄....”
夫妻倆翻開工作簿，一頁一頁翻看，“每月房租五塊錢？”
周蓉對著一旁的女兒道，“玥玥，你一個人一個房間？”
馮玥嗯嗯點頭。
“房間多大？”
馮玥看了下現在的房間，“比這間小一點.”
周蓉看向他道，“這麼大點房間，租金一個月最多2塊錢，我還說的京城的房價.”
王立冬淡淡道，“2塊錢的單間，有暖氣嗎？有獨立衛生間嗎？有電視機嗎？有收音機嗎？”
周蓉閉上嘴，又翻起了賬本，“什麼輔導費，一個月要五塊錢？”
“每天放學後，嘟嘟都會帶著玥玥一起玩，玥玥上小學後，嘟嘟還負責幫玥玥補課，5塊錢很貴嗎？”
周蓉看了下吃的方面，每天都有葷腥，不是牛肉就是羊肉，還天天有牛奶，小聲詢問女兒是不是屬實，馮玥點頭，“每天早上一杯牛奶，兩個雞蛋，肉包，油條.....中午基本吃魚，晚上是牛肉羊肉....”
比他們夫妻倆都吃的好，不止好一星半點，這種待遇，在京城也不是普通人家能開銷得起的。
周蓉不僅有些疑惑，三弟哪來那麼多錢和票子，馮化成小聲提醒，‘他老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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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蓉又翻了幾頁，賬目大同小異，就加快了速度，忽然一個大數字出現在她眼前，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激動道，“什麼衣服，一件就要90塊？”
王立冬看了下馮玥，身上是一件嶄新的花棉襖，“玥玥，我記得你回來那天穿的是羽絨服，衣服呢？”
馮玥指著周母道，“外婆收起來了.”
王立冬看向老孃，周母驚訝道，“玥玥的衣服要九十一件，那我這件呢？”
說著她瞧了瞧身上的大衣，王立冬道，“150元.”
周母趕緊脫下身上的黑色羽絨大衣，發現不少油漬和劃傷，心疼不已，早知道這麼貴，她哪裡捨得平時穿。
“衣服不就是穿的.”
周母換下大衣，換上一件半舊的棉襖，然後找出外孫女的羽絨大衣，他伸手接過遞給了周蓉，“自己看，我想你能看得懂.”
周蓉剛才聽到‘羽絨服’三個字，就知道王立冬可能沒忽悠他們，這東西現在國內沒生產，全是進口貨，她去友*誼商店時，看到過女式羽絨服，樣式漂亮，也很保暖，可隨便一件，標價就沒低於100塊的。
猶豫半天，最後還是沒捨得買。
伸手接過，衣服非常輕，摸了摸，非常細膩暖和，“這麼貴的衣服，買一件就夠了，為什麼要買3件？”
王立冬對著馮玥道，“玥玥，告訴你媽，嘟嘟有幾件羽絨服？”
馮玥道，“姐姐有3件，顏色和我一樣，一件白的，一件黑的，一件粉色的.”
王立冬道，“我要是給玥玥少買一件，媽當面不說，背後肯定會說我偏心眼，所以每次嘟嘟買什麼，玥玥也會帶上一份.”
周母立即反駁小兒子，根本沒這種事，王立冬翻了個大白眼，“2年前，我替嘟嘟買了雙新滑冰鞋，玥玥年紀太小，就沒給她買，你就嘮叨了大半個月.”
“有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媳婦，你告訴媽，有沒有.”
周蓉夫妻倆對視一眼，只覺嘴巴有點發苦。
怪母親？！
母親也是好心，生怕女兒在王立冬家受了委屈。
可這花銷實在有些驚人！
等翻到最後一頁，也沒發現什麼大問題，王立冬見兩人合上賬本，“現金，還是你們回京城後，匯給我？”
周蓉夫妻倆對視一眼，兩人全部家當加起來也沒那麼多錢，早知道這半年就不大手大腳了。
王立冬見兩人表情，便猜了個大概，“你們不會這麼點錢都拿不出吧？我記得周蓉在貴洲時，寫信回來告訴媽，你們倆一個月加起來工資有38元，菜自己種，糧食從老鄉那買，不值幾個錢，十年下來，單單這項就有4500多。
就算花了一半，那還剩2000多，何況周蓉剛才還說了，上面補發了一大筆工資.”
馮化成馬上開始訴苦，前兩年他被關在裡邊，周蓉每月都會給他送米送肉送煙，前幾年攢下的錢，基本花的七七八八，出來後雖然有工資，可京城的物價，比吉春高了不少，他的工資都不夠兩人的開銷，要不是年前補發工資，兩人現在還欠著同事的錢......
嘮嘮叨叨個沒完，王立冬可沒興趣聽他倒苦水，揮手打斷道，“我不是你領導，也不是你父母，這些話你留著給相關人員吐吧，我就問你們，這錢，你們給還是不給？”
“給，就是現在沒那麼多，能不能先給一部分.”
“你們現在有多少？”
夫妻倆對視一眼，馮化成道，“我們身上就剩下八百多，過完年回去的路費，加上下個月的生活費，先給700，行不行？”
“那剩下的錢，你們準備多久還清？”
馮化成露出為難的表情.....
王立冬擺手道，“我算是看出來了，剩下的錢，你們是不打算還了.”
“不不，肯定還，只是現在我們倆有些困難，秉昆，你放心，這錢我們不會賴，等你姐畢業工作後....”
“一對夫妻，一個月80多的工資，竟和我說不夠花，我看你們就是想賴賬.”
王立冬站起身，道，“算了，700你們也別給了，等過完年，我去京城找你們領導要去....”
周蓉夫妻倆臉色大變，王立冬要是真的找到京城去，那他們以後沒法在京城混下去了。
“秉昆，有話好好說，咱們都是一家....”馮化成伸手想要攔住他，可哪裡是他能攔得住的，眼看王立冬就要出門，周父大喊了一聲，“回來，缺多少，我補給你.”
王立冬剎住腳，轉身回屋，看了看黑著張臉的周志剛，一千多說掏就掏....真是父愛如山哪!
十分鐘後，王立冬數完手中的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兩清了.”
他把錢塞進口袋，看了眼馮玥，“過完年，你們帶馮玥回京城，還是讓她繼續住我家？”
兩口子異口同聲，“帶回京城.”
“哦，那走之前，來一趟我家，把玥玥的東西都帶走.”
聽到過完年要去什麼京城，馮玥一下扎進外婆懷裡，撕心裂肺哭道，“我不要去京城，我要住小舅舅家，我要和外婆一起.....”
“玥玥，聽話，”周蓉忙哄道，“玥玥難道不喜歡和媽媽爸爸住一起？”
房門‘咔嚓’一聲被推開，周秉義夫妻倆進了房間，“一進門就聽到玥玥在哭，怎麼了？”
馮化成擺手道，“沒什麼事，一件小事.”
周父見到大兒子大兒媳來了，高興的拍了拍炕沿，“秉義，春梅，快坐.”
周秉義環視一圈，沒瞧見王立冬的媳婦和三個侄子，“弟妹和小西瓜他們呢？”
王立冬道，“回去了，有事？”
周秉義微微點頭，接著向大家宣佈了一個好訊息，“爸，媽，晚上冬梅爸媽要過來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