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魁突然面向趙構暴喝道:“太子為一國之儲君,焉能不問是非?不辯青紅皂白?不究天理大道?”

張魁聲色俱厲,面對一國儲君,實在是膽大包天。

不過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現如今士林社會高層對皇權並非那麼畏懼。

尤其是面對趙構這種沒有實權、近乎吉祥物的太子,就更瞧不上眼了。

趙構面色漲紅,也冷道:“孤何以不明是非?”

張魁冷笑:“燕王之功,有功於社稷,朝廷自有封賞,此也為人臣之本份。可,以武將之功,於儒教宗師頭銜以酬功,豈非可笑、荒誕至極?

聖人學貫古今,氣貫長虹,萬年不朽。聖人創立儒教,其意在於教化萬民,不論朝代更迭。

而若以一介武人之力,妄自尊大,強行加諸於大宗師尊號,此為對聖人的褻瀆,對儒教和天下讀書人的羞辱!

自今往後,若武人都可以功而奉儒教尊號,將置聖人門徒於何地?”

程遠景接過話茬大喝道:“吾輩不才,當阻此荒謬之事!諸位各地士子,以為然否?!”

周子宴環視周遭蠢蠢欲動的一群士子文人,振臂慨然高呼:“褻瀆聖人,斯文掃地,人倫盡喪!諸位若漠視以觀,日後這天下之大,將無我讀書人之片土立錐之地!”

這話說得實在是具有扇動性。

說來也是,若是連儒家大宗師這般尊號都被武人佔據,讀書人以後的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張魁三人今日來攪鬧大典,主要就是為此。

堅決捍衛士族和讀書人階層的階級利益。

這世上從來只有反階級的階級利益,而沒有反利益的階級。

圍觀者的情緒漸漸被調動起來,議論紛紛,人聲鼎沸。

即便有些王霖的支持者,也漸漸有些覺得孔家為王霖上儒教大宗師的尊號,實在是太荒誕了些。

以聖人名位逢迎權貴,這豈是聖人苗裔之所為?

實在是丟人現眼啊。

趙構被這三位大儒的聲色俱厲給訓斥得面紅耳赤,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以他的學識和見識,豈是這三人的對手。

鬥嘴皮子就更不行了。

畢竟張魁這些人本身就是靠嘴皮子吃飯的。

女扮男裝的孔琳站在文廟門口,神色更加難堪。

其實孔家此番作為,意欲何為,本來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結果被三位知名大儒給大眾捅開了這層窗戶紙。

在這種情況下,孔階即便作為衍聖公,也很難強硬為之,再為王霖上此尊號。

而尊號大典被破壞,她的婚事是不是也要不了了之?

可如今孔氏與燕王聯姻之事,傳得天下沸沸揚揚,她將來又該如何自處?

孔琳目光幽幽,少女心事縹緲,望向了昂然而立面色不變的王霖。

趙構難堪地望向王霖。

王霖知道自己不能不開口辯駁了。

這就跟臣下遇到彈劾,要上自辯疏一樣。

他若無動於衷,他的名聲就算是徹底讓張魁、周子宴和程遠景三人給毀了。

所謂流言積毀銷骨。

他目光銳利,望向張魁三人,緩緩道:“請教三位大儒,不知我皇宋之范文正公,系讀書人還是武人?”

范仲淹?

張魁目光凜然不懼,微微拱手道:“一代名相,名垂不朽,文正公乃大宋名臣之範,進士及第,自然當算讀書人。”

王霖呵呵一笑:“梅山居士可知范文正公衛國戍邊,作為統兵元帥,曾對西夏數戰大捷,鎮守邊陲,為大宋立下不朽功業?”

張魁面色一變。

卻聽王霖又道:“故,范文正公也可稱武將,通曉兵事韜略……孤這樣說,梅山居士不反對吧?”

張魁雖然覺得王霖有偷換概念之嫌疑,但還是不得不承認道:“文正公文武雙全,自是天下皆知。”

王霖輕輕一笑:“既然文臣可為武將,既然這世上又有文武雙全這一說,那麼,武將也可通曉文事,治學達儒,道理是說得通吧?”

程遠景皺眉道:“燕王到底要說什麼?”

周子宴和在場士子都將目光投射在王霖身上。

王霖衝三人略拱了拱手:“孤雖不才,雖不敢自比范文正公之不朽文治武功,但們心自問,也能上馬為戰,下馬讀書,心懷社稷蒼生,崇尚聖人之道,並身體力行,這些年,一以貫之!”

張魁三人飛快對視一眼,心道原來如此,拿范仲淹出來類比自己,真是大言不慚。

這位燕王可真算是……

張魁譏諷道:“老朽知燕王詩才不菲,曾有數首詩詞名揚天下。但詩詞實乃小道,娛樂、娛情、娛心尚可,保國安民豈能利乎?”

用現代人的話說,就是理論家看不起文學家。

實際這種心態跨越千年,至現代社會,還是大有市場的。

大學教授,文化學者,有幾個能瞧得起哼哼唧唧的小詩人?

那個聲稱要橫跨整個中國去睡男人的女詩人,儘管紅遍了半邊天,卻有幾分社會地位?

王霖詩詞的知名度在大宋也算當紅,可也僅此而已。大抵就是這麼個意思。

程遠景也澹然道:“不知燕王四書五經讀了多少,可曾進學、科舉?”

這是譏諷王霖沒有科舉晉身。

雖然皇帝也賜了王霖同進士出身,但在對科舉晉身視若圭臬的讀書人來說,這本身就值得譏諷。

同在一家單位,人家是985或211,你一個黨校學歷,怎麼比?

“呵呵,孤未科考,乃是武科,並上賜同進士及第。”王霖澹然道。

張魁突然縱聲大笑:“燕王既然自承是武科出身,焉能再號稱是讀書之人?”

難為他已經六旬以上年紀,還是如此聲若洪鐘。

程遠景和周子宴帶頭而笑,周遭不少士子紛紛鬨笑。只是王霖銳利的目光掃視過來,很多士子頓時閉口收起笑容,老老實實垂下頭去。

見王霖被當眾恥笑,趙構面色陰沉,幾乎跳將起來,要罵人了。

這是他的師傅,他素來引以為榜樣和榮耀的師傅。

儘管他也認為師傅有些好色……毛病不少,但瑕不掩瑜。

王霖似笑非笑,開口反駁道:“不經科舉,就不為讀書人了?那麼請問三位,可是忘了十上不第的典故乎?”

這說的是唐朝大儒羅隱。

小時候的羅隱才學就非常出名,一生的詩和文章都為世人所推崇,可是,他曾參加了十多次進士試,全部鎩羽而歸,史稱“十上不第”。

但這不能抹殺羅隱隨後的著作等身,名垂士林。

其實類似的例子,宋之後還有很多,不過王霖此時不能說而已。

譬如明人陳獻章。

陳獻章累試不第。

教學十餘年,桃李滿天下,身兼禮、吏、兵三部尚書的重臣湛若水,還有臺閣首輔梁儲等人,都出自於他的門下。

簡而言之,一個不是進士的人,教匯出了一大群進士。

萬曆皇帝念其在學問上的重大成就,詔準從祀孔廟。他也成為一個沒有考取功名,從祀孔廟的人。

張魁面色一凝,稍稍猶豫了一下。

這樣的人是有的。也不能說王霖就是無中生有。

但這樣類比,是否有偷換概念之嫌疑?

周子宴斟酌道:“燕王莫非自比上古大儒乎?那麼,老朽倒是要考校一下燕王了。”

王霖澹然拱手:“孤洗耳恭聽。”

周子宴凝視王霖,脫口問了個很簡單的問題:“何為大學之道?”

這就是考察王霖有沒有看過經學典籍了。

從他問的這個基礎性的簡單問題而言,足見此人實際還不願意讓王霖太過難堪。

王霖毫不遲疑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張魁緊跟而上:“那麼,請問燕王,何為治學之道?”

王霖不動聲色:“孤讀聖賢書,竊以為:治學之道,一在立志於學,持之以恆;二在學以致道,學以成仁;三在學而不厭,不恥下問;四在學思結合,溫故知新;五在學無常師,見賢思齊;六在學以致用,知行合一。”

見王霖居然對答如流,信口拈來,都含典故,張魁三人明顯有些錯愕。

這雖然不是什麼高深的學問,但對於一個武將而言,這似乎又太深奧了些吧?

他們哪知王霖可是後世網路上的鍵盤俠,經常混跡於各種文化論壇和壁虎,看經常看網路歷史小說,這些玩意看得多了去了。

嗯,他從未看過盜版。

周子宴深望著王霖,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位打打殺殺的武人,權勢沖天的燕王,還真有些不能小覷了。

見眼前這三位老夫子,已經有被自己唬住的跡象,王霖心裡撇嘴只想笑。

周子宴突然道:“既燕王熟讀經義,號稱我儒教子弟,那麼老夫還想請教,我儒教經學之要旨何在?”

張魁和程遠景都凝望著王霖,面色都微肅然。

如果說之前的隨口考校,只是簡單問答,關乎儒學經義的常識。

那麼,周子宴提出的這個命題就有些宏大了,形而上,屬於陽春白雪。

很能考校出一個讀書人的經學理論水準。

周遭圍觀士子也都目光炯炯望著王霖。

程遠景曬然冷笑:“望山公,你這不是難為燕王嗎?燕王或者讀過幾本經義典籍,嗯,聽聞燕王過去還是教書先生,以聖人言賴以湖口……但如此恢弘大義,豈是他能道明?”

趙構在旁實在忍不住了:“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聖人尚且謙虛好學,不恥下問,難道程公以為自個比聖人還學究天人,足以傲視群倫?可孤卻怎麼聽聞,程公昔年也為洛陽程家組學塾師?”

程遠景年輕時曾為塾師。

趙構此言一出,程遠景立時老臉漲紅,哆嗦著嘴角,不知如何反駁。

王霖呵呵一笑,暗暗為趙構點贊,反擊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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