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圓月高照。
伏衡華在劍龍峰上賞月。
“然後……祖父一劍出鞘,無明妄劫化為烏有.”
衡華手指在比劃。
旁邊,他的中書官“盡心處士”正在嬋玉鏡上,把他的話轉變為文字。
銀色花海,少女坐在輪椅上,捧著明鏡,看著上面浮現的字跡。
“再然後,他老人家一聲大喝,金丹自天靈而起,轟碎九天劫雲。
“霎時,天地色變,大道震怒,千萬道雷霆轟向金丹。
“祖父不慌不忙,金丹表面運轉九風大道,以迴風之術將雷霆擋下.”
……東方芸琪莞爾:“千萬道雷霆?哪有那麼多,又不是正經的三災雷劫.”
“這不是讓你聽起來,更有代入感嗎?”
伏衡華躺在藤椅中,一搖一搖的。
“原本,他老人家化嬰就不難。
只是那場大戰後精元虧空,需要謹慎行動.”
法力跌落,需要靈丹補充。
更要有完善的功法,不能再貿然行事。
當這兩點補齊,一切水到渠成。
“總不能,他老人家修行千餘年,還不知深淺。
渡劫時不懂得精打細算,自己把靈丹藥效提前揮霍空吧?”
衡華原本還擔心:萬一渡劫到一半,靈丹效果過去,老爺子法力大跌怎麼辦?所幸,一切順利。
衡華隨手托起玉盞,旁邊有一玉壺,自動傾倒果汁。
“說來,祖父成道化嬰的訊息,是不是在你們那邊也傳開了?”
“傳開了。
玉鸞去白瑲採買,聽聞好些雲城報紙,都開始用這件事作為第一版頭條.”
東方芸琪感嘆道:“那可是東俠。
他成道,對世人的影響太大了.”
“是嗎?不過是我們延龍東域的事,哪有那麼大反應?等我們東域誕生步仙洲,再來談影響吧.”
“那是你不懂——東俠是榜樣,得道者多助,行善者得報。
這就是東俠、南俠以及中俠所帶來的意義.”
東方芸琪:“父親說過,在這個世界上,純粹的善人很少,純粹的惡人也很少,大多數人都是自掃門前雪。
惡也好,善也罷,只要不牽扯自己,那就可以漠視。
“修士更是如此。
居山而修,看淡紅塵,善惡道德更加淡漠。
“三俠行義,就是告訴世人。
只要做好人,行好事,就會得到回報.”
東方芸琪手邊放著玉鸞謄抄的一份報刊。
這是南陽商行釋出的。
講述劉陽師帶領各路得伏丹維恩惠的同道,前去伏擊玄明魔宮的經過。
“有了前例,後人在不牽扯、不損害自己利益的情況下,打著結善緣的意圖,對別人加以援手。
哪怕一個舉手之勞,或許就能改變一個人的人生。
“幾位前輩的作法,是為了正仙道之風的德善之舉,功莫大焉.”
東方芸琪是三俠的崇拜者。
自得到伏丹維渡劫的訊息,就一直在翻看相關資訊,手邊的文稿都被她揉出褶了。
“子路受牛.”
“什麼?”看到自己無意識的話被毛筆寫下來,伏衡華趕緊讓毛筆將文字掃去。
“沒什麼。
我只是感嘆祖父他們的榜樣力量。
好人有好報,這話沒錯.”
哪怕後來者行善用心不純,但只要能維持這個氛圍,就能影響更多的人,打造一個秩序井然,風氣清正的仙俠世界。
而對伏衡華自己……伏衡華滿意地看向四周。
他坐著的藤椅,是千年紫金藤編織而成。
老爺子五百歲生日時,太奶奶給他的禮物。
旁邊懸浮的玉壺連同青玉盞,是老爺子從某處仙府帶出來的寶物。
將果肉放裡面,會自動流淌出果汁,且五百年不腐。
用青玉盞飲,和剛榨汁時口感一樣。
還有身後一條鎮海紫金梁。
這條能鎮壓靈脈的寶物,被伏衡華拿來吊藤椅,做鞦韆。
此外千秋奏樂圖、明光朝風屏等一系列奇珍異寶,統統被伏衡華自老爺子庫房搬入自己的小金庫。
如伏衡華當年發下的豪言:如果老爺子順利化嬰,那麼他就要從老爺子庫房把東西都搬出來。
可就在伏衡華把東西搬空三成後,鄧蘭過來傳話。
只許他拿走一成。
其他的東西可以暫時給他把玩,但回頭曬過太陽,掃了積灰,就要重新送回去。
“對了。
你們仙藻宮幫忙應付天素宮的麻煩,我還沒謝謝你。
你喜歡什麼?我從老爺子庫房拿了不少好東西,可以送你幾件.”
衡華坐起來,往四周看。
紫金梁後面,擺著大大小小几十件東西。
有天女織就的雲錦,也有仙人釀造的仙酒,還有一些古代煉氣士閒暇雕琢的玉器擺件。
“不用謝。
母親去天素宮做客,並沒有幫上多少,穆宮主足以應付。
說起來,為什麼穆宮主和東俠前輩分居?”
“天素宮後繼無人啊,所以特意將祖母請回去主持大局。
而且祖母也挺喜歡在天素宮忙事業.”
“那他們夫妻之間……”“沒什麼不睦,五個兒子,兩個女兒,一堆孫子孫女。
兩位老人家還能折騰什麼?真要有事,我們肯定會勸著些。
“再說也沒人規定,夫妻必須天天住在一起,不能有自己的工作和事業啊.”
蟠龍島年年往天素宮送東西,天素宮也不斷往蟠龍島送東西,兩位長輩相敬如賓,十分和氣。
“可我聽說,伏家人有許多年沒有親自登門了.”
聽到這,伏衡華臉色頓時變了。
“別提了,天素宮那地方,能少去就少去。
每次去,老太太都要想方設法給我們挑姑娘,逼我們接掌天素宮主的位置。
我懷疑,老爺子前些年給人相看做媒的習慣,就是祖母傳染的.”
穆琞天平生最喜歡的,就是給人做媒牽線。
她認為自家天素宮的女孩很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於是想給兒子孫子們挑選道侶,順帶拉一個人來繼承天素宮。
怎奈大家都不肯。
“這人啊,當母親,當婆婆和當祖母,完全是三個態度.”
伏衡華想了想,還是把這段話抹掉了。
到底是祖母,要在外人面前留下幾分顏面。
穆琞天一生好強,不許伏丹維找姬妾。
希望夫妻舉案齊眉,和睦相處。
可對兒子們,態度卻截然不同。
縱然是伏衡華的母親,那等溫柔賢淑,在天素宮時也被穆琞天明裡暗裡刁難,希望老爹在天素宮挑選幾個姑娘,回頭繼承天素宮。
前些年,伏義輔喪偶。
穆琞天便打算讓他在天素宮尋一個續絃。
鬧得伏義輔多年不肯再去登門。
當然,對女兒的態度,老太太是希望找上門女婿,一心一意對自己女兒好。
只可惜,伏衡華四姑姑早亡。
六姑姑陷入情劫,至今尚未脫困。
而到孫輩,穆琞天很早之前就打算挑選一個人去繼承天素宮。
可幾位孫兒,伏丹維早有安排。
伏宣和繼承蟠龍島不能去,伏向風和楊家早早定親,伏瑤軫、伏邁遠拜師外人,伏衡華是天通慧心不能去。
伏衡華雖然說,祖父祖母感情好。
但他心裡明白,兩位老人間之間還是有些氣性的。
他小時候去過幾次天素宮,本打算勸和兩位。
但隨著穆琞天幫他挑選合適年齡的姑娘,且多次刁難母親,他就不再往天素宮去了。
“總之,天素宮沒事就好。
對了,我得了一支點花杖,回頭送你吧.”
衡華手一招,從後面大堆小堆中,招出一條桃花樹枝。
“據祖父說,這是某位元嬰宗師製作的小玩意。
裡面封存一道‘花開頃刻’神通.”
衡華輕輕一揮,眼前草地冒出一簇簇花蕾。
東方芸琪正要拒絕,鏡面再度浮現文字。
“不要拒絕。
你剛才也說,祖父他們為世人做榜樣。
做好事,就要有好報。
你家幫我跑了一趟仙藻宮,且不論幫沒幫上忙,終究是好意好心。
除了你,我還為宮主備了一匹五色變幻的雲錦和一對鐲子。
都是老爺子庫房裡的東西.”
東方芸琪想了想,不再拒絕。
隨後,她取出一張圖紙。
“你讓我找的東西,我問過母親,已經拿到。
這東西在三大水域不算稀奇,只是成本有些大。
如果人太少,不值當.”
伏衡華很喜歡白瑲雲城推出的報紙刊物。
只需購買一份,就可以不斷重新整理裡面的內容。
“發來看看,如果可以,我打算在延龍東域進行推廣.”
東方芸琪:“那恐怕很難。
礙於子母陣的範圍,一般侷限於一城之地.”
說著,她將報紙的原理和建立方式傳過來,順帶還有幾份抄錄的雲城新聞。
那幾份新聞,都是伏丹維化嬰的轉場描述。
衡華粗略掃了一遍。
對於外人誇讚祖父,將其尊為無雙劍俠,不吝各種讚美之詞,伏衡華完全無法理解。
在他眼裡,老爺子就是一個整日大道理,天天揍孫子孫女的臭脾氣老頭。
很快,他將新聞扔一邊,專注研究“子母回靈陣圖”和報刊玉板所需要的各種材料。
製作報刊的原理很簡單。
刻畫回靈陣圖後,將母版放入陣眼,並製作相應的子版進行販賣。
當母版上面的文字圖案進行更改,子版上的內容也會變化。
礙於陣法範圍,只能依仗靈脈,在一城之內執行。
東方芸琪等了一會兒,估算著伏衡華閱覽完畢的時間:“母版製作,涉及不少東西,還需要時常更換,耗資極大。
需要大量子版進行訂閱,才能回本。
因此,在玄鈺水域幾乎無人使用.”
這種技術是多年前,玄鈺水域一位元嬰宗師發明的。
但成本太大,便扔到白瑲水域去了。
衡華仔細看了幾遍,笑道:“倒也無妨,回頭把母版製作的成本壓下來。
藉助靈脈?那就利用我們四島進行合符共振,將陣法範圍施加於整個東域.”
毛筆停頓了一下,旁邊又有一支毛筆出現,將伏衡華的話寫下來,然後折成紙鶴,飛向二伯父處。
伏應谷和張秋蘭正要交流夫妻之道,突然一隻紙鶴煞風景的從窗戶鑽進來。
二人嚇了一跳,隨後伏應谷下地,將紙鶴拿過來。
“衡華那小子的飛鶴傳書——他要建立報刊?在延龍?這玩意能回本嗎?”
往下看,伏衡華提出一個活體母版的概念。
利用靈元顏彩和赤文之術,提前在母版存錄各種色彩和文字。
當文章內容進行更改時,用變化之術調整母版內容,而不是替換新的母版。
這樣一來,極大減少母版損耗,將成本壓低。
張秋蘭披上衣服,走來接過紙鶴:“小六兒的想法倒是可以。
大長老不是說,為了四家凝聚力,要多弄一些手段,籠絡三家和我們伏家緊密相連?我看這個計劃就不錯。
回頭還能恩惠東域其他同道,挺好.”
“哼——你就慣著這群小輩吧。
這小子天天出主意,不幹活,站在後面指手畫腳。
你瞧這計劃弄出來,他會親自上手製作?回頭,還不是扔到外九脈,讓白榆堂那邊監督趕工?”
“小六兒在咱們家,不就是傳功演法,在背後指點修行嗎?煉丹制器、打架佈陣也不是他的專長啊?“術業有專攻,外九脈就是幹這個的,他們不來誰來?”
張秋蘭給他穿好衣服:“正事要緊。
反正已過丑時,你我都有工作,直接起身吧.”
才丑時!伏應谷想說什麼,但張秋蘭已經開始梳妝打扮,準備白天去南域和祝家商量結盟之事。
你這脾氣,快趕上母親了。
伏應谷回想起母親在蟠龍島的做派。
那可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物。
父親對庶務向來不操心,而母親對此卻十分上心。
在母親治理下,蟠龍島蒸蒸日上。
名下商鋪靈坊從九個,一口氣拓展至上百個。
其後果,造成目前伏應谷夫婦負責島外產業,日日繁忙,鮮少有時間相聚。
如今老爺子化嬰,各商鋪管事上島朝見道賀,夫妻二人好不容易歇歇。
結果,妻子又要折騰和祝家的盟約,打算趁老爺子的大勢敲定這件事。
就不能等等嗎?忙什麼忙!張秋蘭化妝時,不忘讓人準備靈食鮮果給伏應谷當早點。
“你吃了東西,早點過去。
今日,你又沒辦法朝陽採氣,就靠這些頂一頂.”
他們夫婦忙碌,但每天早晚採氣卻不能停。
有時候太忙,會用靈食靈果頂一頂。
“那你呢?”
“我在路上吃幾顆丹藥運功煉氣。
去祝家,路程有些遠,要抓緊.”
張秋蘭命人準備靈舟,很快便離開了。
看著妻子離去,伏應谷無心飲食,拿起紙鶴去玉麟島幹活。
……伏衡華見二伯父夫妻出島,看了看天色。
“這月亮還沒下去呢?他倆是不是太勤了些?”
全無始作俑者的自覺,伏衡華慢悠悠吃著點心,配著果汁。
這時,東方芸琪傳來一篇築基功法。
“你這是?”
“我最近推演的,你看看夠不夠?”
“你打算築基?”
“伏前輩殘敗之身,尚可奮進餘勇,一步化嬰。
我這樣的年輕人,又豈能整日自我垂憐。
哀嘆自己的悲慘遭遇,等著別人對我施加援手?”
築基之法,她與伏衡華討論多次,至今還沒有定案。
正如伏衡華曾經提及過的。
在現有基礎上進行修改,難度遠大於無中生有,從頭開始。
當東方芸琪依循太陰天書的煉氣篇打下基礎後,她前面便是一條,只能進,不能退的獨木橋。
“我和你商討多次,對幾次修改的築基篇都不滿意。
“但拿玉俑、金人嘗試,終究比不上親自體驗。
所以這一次,我要自己試一試.”
東方芸琪吃力地站起來。
望著天空中的月亮,寫下最後一句話:“如果我失敗了,下個月會讓玉鸞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