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用的是什麼火銃?

一把沒有任何名字的火銃,總長一尺八寸六分,槍膛長一尺一寸四分,口徑為三分四厘三毫,大約是長銃的三分之一,比手銃要長上一紮。

使用的是桐油浸泡實心紅桃木槍托,而槍膛使用的是坡膛槍管,槍膛內擁有類似於膛線一樣的斜坡,這些斜坡是圓柱+圓錐+臺階組成,作用和膛線相同,使鉛彈實現邊旋轉邊前進,增加氣密性、鉛彈初速度和增加精準度。

槍機才採用的是擊發式槍機,內建擊砧和燧石,更加精密複雜,也更容易壞,而非大明列裝火器的外接火門燧發槍機。

這把手銃保養起來極為的麻煩,需要專門的槍盒盛放,而槍盒中包括了鉛彈、制彈鉗、融鉛坩堝、火藥盒、推彈杆、平口螺絲刀等等一共一十六件維護的道具,僅僅是使用數次之後,就要整體更換槍機,就註定這把坡膛手銃,無法大規模的列裝。

大明工匠擁有足以讓天地變色的強悍力量,而他們只會用這種力量,來推動生產力和滿足皇帝陛下一系微不足道的奇怪需求。

比如這把擊發迅速、換彈奇快、不受雨雪天氣影響、精準度極高,卻頗為嬌貴需要專人保養的騎銃,就是工匠們按照大明皇帝的需求專門打造的火器,對於大明工匠而言,這並不是很困難,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滿足了陛下的需求。

朱祁鈺和袁彬說話的時候,一個小黃門匆匆的跑了進來,俯首說道:“陛下,皇后千歲誕下麒麟兒,六斤一兩,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為陛下賀,為大明賀!”

袁彬趕忙恭賀。

冉思娘是寧妃,不是皇后,她生產了便不能耽誤國事,只能等皇帝散了鹽鐵會議之後,才能稟報,但是皇后生產,便是國事,片刻不能耽擱,因為那是嫡子。

朱祁鈺站起身來說道:“袁彬,愈兒尚武,一直跟著盧忠學習武技,這幾日袁彬你就麻煩一些,多教愈兒幾手功夫,朕去看看孩子.”

“恭送陛下!”

袁彬趕忙俯首說道,送別了皇帝。

朱愈,是朱祁鈺的養子,一個墩臺遠侯犧牲在了迤北後,母親又因為難產去世,孩子出身就有了膽黃疸,若非太醫院太醫搭救,朱愈自己福大命大,怕是早就一命嗚呼了,現在是朱祁鈺的養子,給朱愈賜名的時候,禮部非常不滿意,鈺、愈,同音應當避諱一二。

奈何這是皇帝的家事,禮部再反對,而無可奈何,皇帝拿出皇明祖訓說二字同用避諱,而不是單字避諱,禮部也吵不贏陛下。

朱愈在汪皇后的膝下,養了十數年,早就當親兒子看待了。

“興安,看賞.”

朱祁鈺匆匆來到了後院,簡單的沐浴了一番換了新的行頭,才走進了產房之內,房間內早就打掃乾淨,冉思娘晃動著搖籃哄孩子睡覺,汪皇后躺在床上,看起來精神倒是不錯。

“辛苦了.”

朱祁鈺看孩子睡著了也就沒過去抱,這一抱準醒,他走到了床邊拉著汪皇后的手,笑著說道。

汪皇后搖了搖頭說道:“第三胎了,沒什麼辛苦的,我這有了身孕,宮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走路都墊著腳尖,生怕吵到了我,這孩子出生,解刳院當值的太醫思娘妹妹忙前忙後,出生後便是奶孃看護一二,還有思娘妹妹診脈,談不上辛苦.”

當年生朱見薇的時候,她還是郕王妃,那會兒她就沒什麼辛苦可言,更別提現在了。

生孩子會容顏早衰,那絕大多數都是十月懷胎和看顧孩子辛勞所至,汪皇后知道自己已經比世間所有女子都要圓滿,再加上皇帝陛下威武雄壯,便更沒有什麼不圓滿之事了。

朱祁鈺笑著說道:“朱見治,朕希望咱們孩子長大了,咱們大明能夠天下大治,國泰民安.”

這是嫡子,在大明嫡長繼承法之內,這就是第二順位繼承人,而後才是朱見濟這個庶長子。

朱祁鈺和汪皇后說著話,冉思娘抱著孩子,讓陸子才等一眾太醫看了一遍後,才又將孩子抱了回來。

“怎樣?”

朱祁鈺看著冉思娘問道。

冉思娘小心的將朱見治放好在搖床上,笑著說道:“無礙,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

冉思娘有充分的動機和作案手段,來謀害汪皇后和嫡次子,作為解刳院的解刳聖手,人不知鬼不覺的做到這些,完全沒有任何的問題,進而仗著自己寵冠後宮,謀求皇后之位,最後成為大明母儀天下的皇后千歲,讓自己的孩子繼承大寶之位。

這是武則天的劇本。

冉思娘是冉思娘,她不是武則天,最關鍵的是,冉思孃的身後更沒有弘農楊氏的野望。

就冉思娘看到的皇帝模樣,那不當也罷,天天忙也就罷了,還少不了被朝臣們噴的滿臉唾沫星子,被一些蠹蟲們給氣的七竅冒煙,當個清閒王爺,富貴一生也是極好的。

冉思娘沒什麼野心,身後也沒人催促著她有野心。

“姐姐,我可是有一套產後呼吸法,保證姐姐七天恢復往日風采,三個月堪比二八少女.”

冉思娘坐在了另外一側笑著說道:“不行你問問夫君,是或者不是?”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

朱祁鈺看著冉思娘就是搖頭,仗著自己寵愛,那真的是什麼胡話都敢說。

冉思娘確實有一套頗為神奇的功法,這套功法為產後七日呼吸法和臥開張提三月縮*功,效果的確和她說的那般,神奇無比。

解刳院的成果很多,比如三針下去,這人立刻暴瘦數十斤,但是終身不育,連起都起不來的針灸術。

朱祁鈺開始還以為解刳院吹牛,什麼斷子絕孫針如此厲害!

直到他看到了長期觀察研究報告後,才拿起了自己的景泰之寶,在上面蓋了一個絕密二字,真就是斷子絕孫針。

這觀察物件是兩個人,是江南才子蘇平和蘇正,當年因為洩露夜不收訊息給瓦剌人當奸細,被送進了解刳院,這都九年了,還活著。

在朱祁鈺眼裡,冉思娘都快成那呼風喚雨的能人異士了,自己哪天不寵愛她了,這冉思娘這心一跺,腳一橫,給自己來這麼三針,想想就脊椎骨發涼。

“那妹妹教教我.”

汪皇后拉著冉思孃的手滿是笑意的說道。

冉思娘屬於那種關門上車之人,她已經上了車,那就和車上的人成為了利益共同體,讓別人不上車,就是她願意分享的原因。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夫君要不先去前朝處理政務?”

汪皇后鬆開了朱祁鈺的手,袁彬回朝的訊息,汪皇后也是知道的,接見袁彬已經耽誤了不少時辰,皇帝陛下還有很多國事要處理,那麼多的奏疏,再耽誤功夫,陛下就得熬夜。

朱祁鈺離開了後院,回到了聚賢閣御書房繼續處理政務。

太子少師胡濙,端著湯婆子笑容滿面的走進了會同館內,又快到這過年時候,獨在異鄉為異客,這尼古勞茲孤苦伶仃一人在大明,胡濙自然要來看看。

“喲,這是誰呀?這又熬過了一個冬天?”

尼古勞茲說話依舊一點都不客氣,上來就戳了胡濙年歲的肺管子。

胡濙也不惱怒,笑著說道:“咱倆啊,指不定誰先死呢.”

這話說的,尼古勞茲立刻就感覺到了一陣焦躁,胡濙在嘲諷他明明小二十歲,卻顯得一樣老。

“胡少師饒我一命吧,我不是你的對手.”

尼古勞茲想了想,選擇了直接投降,這都多少年了,該認輸就認輸,敗給胡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再被戳幾下,怕是真的活不過胡濙了。

胡濙坐在了軟篾藤椅上,隨意的靠在椅背上,笑容滿面的說道:“你先挑起的話頭,你那本亡國使者遊記,寫的怎麼樣了?”

尼古勞茲放下了鋼筆,頗為疑惑的說道:“我遇到了難題,我不明白,為何中國的皇帝和百姓們,從來沒有想要發動侵略戰爭,滿足自己已有的東西,而且沒有太多的征服心呢?這不只是高道德的劣勢,更像是你們所說的無慾無求一般.”

“就比如這次皇帝的岳丈,在錫蘭,若非那錫蘭女王發動了對大明水師的偷襲,大明並不會拿她怎樣,甚至還要賜下五章袞衣,來幫助她穩定局面,她若是不自己犯傻,決計不可能是如此下場.”

“的確如此.”

胡濙想了想說道:“這或許是文明的不同吧,退一步海闊天空、禮讓三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這不僅僅是儒教,追本溯源,大抵就是這片土地上生活著,天下最為淳樸善良的百姓,這或許是禮的一部分.”

“這不代表大明的百姓就是逆來順受,若是我禮讓與你,你繼續糾纏不休,那便不能怪我不客氣了.”

即便是以胡濙五十年份禮部尚書的功力,依舊無法完美的詮釋大明的種種,但歸根到底,都能從大多數百姓的行為去找到根源。

人民才是歷史的創造者,人民才是國家的主體,忘記了這一點,就是忘記了根本。

尼古勞茲想了想說道:“大明的禮法確實讓人難以理解,但卻是如此令人著迷。

我還有一事不解,大明瓜蔓連坐極為殘酷,大明皇帝動輒流放萬眾至永寧寺、至琉球、至爪哇、至舊港,為何負責刑名的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從不糾正,這不應該是勸仁恕的一部分嗎?”

“若是再功利一些,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就不擔心自己出事後,家眷被流放嗎?”

“以康國公王復子嗣為例,劉氏奉天殿哭訴,兩個孩子,不得參加科舉,又不能棄筆從戎,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陛下素來對夜不收家眷寬厚有加,這個問題,大明皇帝明明意識到,卻沒有改變呢?”

胡濙聽聞便是笑了,點了點桌子說道:“你這就是典型的羅馬貴族元老院的思考方式,你用貴族元老院去思考問題,怎麼能看懂大明的律法呢?我大明,自有國情.”

“因為大明掌控了絕大數社會資源的是科層制官僚,而不是世襲罔替的貴族.”

“你能理解嗎?”

尼古勞茲搖了搖頭,他不理解,他認為這是不合理的,無論是從自下而上還是自上而下,這個瓜蔓連坐如此殘酷之法,居然從來沒有人質疑,而且幾乎所有大明人認為理所應當。

胡濙揣著手,靠在椅背上,略顯有些失神的說道:“我更詳細的說,大明的權力是自下而上產生的,這一點是自秦末大澤鄉開始就成為了一種公理,無論是如何去塑造皇帝的神聖,但是改朝換代在這片土地上不斷的上演,這一公理是事實公理,普世規則。

羅馬,正是因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經過了數次興衰更替,依舊認為權力自上而下,最終滅亡.”

“瓜蔓連坐是對肉食者的不公平,但是對於大多數的百姓而言,不執行瓜蔓連坐,是不是一種更大的不公平呢?”

“這世間沒有絕對的公平,那麼如何選擇,對於大明而言,並不是一個很難的抉擇.”

“時至今日,八辟之法皆由陛下寬宥,陛下不宥,八辟八議,也不過是形同虛設耳.”

胡濙很清楚大明的八辟八議,早就是成為了皇權特許,若是真的八辟八議,漢王朱高煦在靖難之役中,戰功煊赫,漢王府卻被滿門抄斬,甚至連個名單、人數都沒留下。

胡濙繼續說道:“更確切的講,瓜蔓連坐,限制執行者擁有絕對的裁量權力,是對肉食者的一種加罰,這的確是不公平的,但是把罪人家眷定性為無罪不罰,又是指鹿為馬,顛倒黑白.”

“大明多少連坐家眷們,享受了肉食者們不法所得的優渥生活,真的不知道不法者在做什麼嗎?”

胡濙其實沒說完,皇權是什麼?皇權究竟代表了誰?又應該代表誰?這些胡濙沒有說,尼古勞茲自己懂便懂,不懂胡濙也不會告訴尼古勞茲。

尼古勞茲看著胡濙繼續追問道:“那就不能區別看待嗎?”

胡濙挑了挑眉,沒說話,捂著個湯婆子,也不回答,就一直似笑非笑的看著尼古勞茲。

尼古勞茲被看了一會兒,就是一陣惱羞成怒,羞憤難當。

他自己想明白了,自己這個提問相當的愚蠢,區別看待的標準是什麼?這個標準誰去制定?又由誰去執行?是那些擁有了大量社會資源的勢要豪右。

‘區別看待’是一種更大的不公平,不存在理論中那種完美無瑕的模型,那就不如不開這個口子。

這種問題,作為羅馬行省總督和羅馬亡使的尼古勞茲不該提問的。

“是我自己愚蠢了.”

對於尼古勞茲而言,承認自己失誤,並非難事,羅馬都亡了,不找到癥結所在,羅馬閃電歸來便毫無意義。

胡濙就是不說話,也能戳到尼古勞茲的肺管子,尼古勞茲拿什麼跟胡濙鬥法。

胡濙坐直了身子說道:“我可能需要你一些幫助,大明最近海貿之日日益繁忙,有些事還請貴國使臣賜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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