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火燒紅了那一片天,燒徹了一整夜。
清晨風露略過,原本氣派的祠堂只餘殘缺不齊的輪廓,一地的斷壁殘垣與墨色灰燼,飄飄撒撒於空氣中,瀰漫了毀滅與荒蕪。
一雙皮靴踩入堆積的灰燼中,發出輕微的摩擦之聲。
沈洄蹲下身來,於灰堆之中撿起一塊還未燃燒完全的木塊,手掌覆上派去上面的灰土,又輕輕吹了吹。
灰燼散去,刻於木頭上的字便顯出來了,那是殘缺的“傅氏”二字。
他手中拿的這塊木頭,正是傅家先祖的祠堂牌位。
“少爺,”下屬彎下身來,小心翼翼地提醒,“這地方都燒得沒形了,但還不是很安全,就怕樑上的柱子會掉下來.”
沈洄將那木塊握於掌心,站起身來,一言不發,令下屬不得其解。
“你去找些人來,重新修一修這座祠堂.”
許久過後,沈洄依舊陰沉著臉,但總算開口說話了,“把傅家那些人的牌位也重新做出來.”
下屬張了張嘴,不禁問:“少爺還是要和日本人在這裡交易?”
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這個了。
沈洄搖頭:“不做交易了。
不做了.”
他重複了這句話,尾聲綿長低沉,似是遭受了什麼重大打擊一般,失去了往日的不可一世。
他沿著那條小徑緩緩朝傅家宅院走去,推開大門,破敗的氣息撲面而來,草長樹茂,了無生氣。
沈洄記得他上一次來傅宅,是將傅懷音與她的家人趕出這裡,將這座宅院據為己有的那天。
再往上一次,便是他上門提親,想娶傅懷音做姨太太以羞辱她的那天。
再往前,或許便是他偷偷看她摘梅花的那一次了吧。
他想他與傅懷音之間有太多的恩怨糾葛,也有太多難堪的時候。
如今想來,他似乎總在與傅懷音作對,總在想著如何給她與傅家難堪。
沈洄從前未曾好好去追究這其中的原因,直到昨日在火光中看到傅懷音那雙眼眸,他忽而明白了,原來他一直彆扭追求的,是傅懷音向他服軟示弱,是傅懷音肯與他求饒。
或許他許久以前便知道他永遠無法靠近這個高高在上的昆城才女,可他一旦逮到了機會,便想讓她從神壇跌落,以為只要她如他一般,失去她從前的家族榮耀,不得不為生活所迫而想尋常女子那般,在亂世中掙扎……或許這樣,他與她的距離便近了許多。
他只要能接近她,能靠近她,那就是他的勝利。
或許在這種勝利之後,他又可以期待下一步的勝利,那便是將她據為己有。
是的,他對她的渴望早已根深蒂固,她那麼美好那麼特別,他怎會不喜歡她,怎會不想接近她?只是他一向對這份渴望視而不見,一向喜歡自欺欺人。
為什麼偏偏是她呢?沈洄想不明白具體的原因,可他唯一清晰想起的,是當年在大理城外客棧,漫天飛雪,牆角紅梅,那個女孩摘下沾了白雪的兜帽,一雙明亮如月,璀璨如火。
或許從那一刻起,他的命運便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