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裡西斯知道些烏洛波洛斯計劃的內幕,但他沒想到這女人的計劃只是打造一座尼伯龍根。

他是這世上探索過最多尼伯龍根的龍族,對尼伯龍根的瞭解冠絕龍族上下。

是他過於高估了這女人嗎?

即使這項計劃成功,也無法挽回這座世界的命運,不過是讓一些人苟延殘喘到下一世紀,甚至有沒有下一世紀都未可知。

這與他的目的背道而馳,他的最終目的是徹底解決迴圈劫,而不是苟延殘喘。

芬格爾再次低沉開口。

“可如果支撐這座尼伯龍根的根基是一座元素海呢?”

弗裡西斯一怔,他剛才聽到了什麼?

“她收集了很多隕石碎片,如果造物主的軀體是元素海存在的基石,那麼這些隕石碎片同樣能支撐起一座微型的元素海.”

芬格爾沉聲道,“她的想法的確很大膽,或者說荒誕,卻未必沒有成功的可能.”

這一刻芬格爾共享了屬於他的一段記憶,正是不久前,在那個冰洞中發生的一切——

“……你們說你們的力量是淨化,淨化一切邪惡與不臣,可在我看來,其實是‘修正’,修正一切不被你們允許存在的事物……”

“你們掌握著真正接近神之領域的權柄,卻從未思考過力量的本質,這樣的你們,如何能拯救這座世界?”

“就像我剛才所說,所有的力量都來自元素海,所以無論是哪個紀元,最上位的力量永遠大同小異,只是表現形式的不同.”

“我曾經也一度以為你們的力量本源真的是‘淨化’,可直到我看見了龍族的那對兄弟,直至我找到了這些從天外而來的隕石,我才明白根本沒有什麼淨化之力,只有【真實】與【虛妄】……”

“歡迎來到我為你編織的……過去.”

……

來自烏洛波洛斯的聲音迴盪在他們的耳邊,宛如醍醐灌頂。

這一刻的弗裡西斯,彷彿看到了那個時而瘋癲時而沉默的女人站在前方回頭看他,嘴角的笑容滿是揶揄與嘲諷。

嘲笑他和那些人沒什麼區別,手握近神的力量,卻從未真正剖析這份力量的本質……

“以‘虛妄’編織、構築現實,以‘真實’奠定‘虛妄’,這傢伙竟然真的發現了元素海的真相.”

站在路鳴澤身側的女人幽幽一嘆,

“我還是小覷了她.”

“不過也不枉我以她的生命密碼為模板雕琢這一世紀的人類,嗯,兩邊壓,不算輸.”

她邊說邊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路鳴澤沉默片刻道:“什麼幻想具現?其本質不就是精神干涉現實規則?”

女人微笑道:“還是有區別的。

區別在於,前者即是規則本身,無論身處何地,都要以他的規矩來算,後者則是在遵從現實規則存在的基礎上,扭曲、篡改規則.”

“其中差距,就在於那位造物主與後世的生靈,也包括了你們龍族.”

路鳴澤目光一凝。

他沒有問這女人為何之前沒說,因為他知道即使問了,這女人也只會回一句“我以為你知道啊”、“你又沒問我”。

可假設此言成真……當下的他,依舊沒有觸控到這份力量的極致嗎?

他仍舊停留在後者。

而另一邊。

“她想……打造第二座元素海?”

弗裡西斯面色扭曲了剎那,“可即使打造了,又能如何?再來一場迴圈嗎?別忘了,這已經是最後的一紀了,這次的元素海傾覆將徹底毀滅整個星球!”

芬格爾只是搖頭,未曾言語,同時面色複雜。

在烏洛波洛斯的這項計劃後面,有著多達十數條的分支。

每一條分支,都代表了她設想的一種可能性。

譬如在打造好元素海後,待外界迴圈劫渡過,元素海正值空虛之時,或可嘗試將兩座元素海相融,藉此深入掌握元素海的根本權柄……

又或者以微型元素海為矩陣核心的尼伯龍根,來容納這一世降下的迴圈劫!只要能容納得下其中半數,剩下的劫數就不可能摧毀整個世界,在她的猜想中,初代種級別的龍族可以引導元素亂流,減輕災害程度……

甚至於打造尼伯龍根,暫避其鋒芒,也只是烏洛波洛斯留給他的一條退路!

真正的關鍵,在她臨走前已經徹底道明——

他的力量來源於元素海,就註定了這份力量永遠不可能超脫元素海,所以關鍵仍在於徹底解析元素海的本質。

但時間太短了,在他來不及的情況下,以尼伯龍根為退路另謀下一紀,打造微型元素海深入瞭解元素海本質,皆是一環扣一環……

縱使是芬格爾,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的奇思妙想與天馬行空般的思維。

她毫無疑問是真正的天才。

甚至於芬格爾在想,如果是烏洛波洛斯代替他站在這裡,是不是能遠比他能做得更好?

他對眼下這一切瞭解的程度太過片面,時間太短,完全是站在烏洛波洛斯為他打造好的臺階上。

“這座尼伯龍根只是暫時的退路,她所留下的關鍵,仍是徹底解析元素海.”

短暫沉默後,芬格爾緩緩道來,挑選了幾個方案講述。

弗裡西斯陷入了沉思,烏洛波洛斯的計劃在當下並不是圍繞解決迴圈劫而設立,卻在理論層面上指向了一條可以過渡到下一世紀的道路,她還是和當年一樣,認為想要解決元素海的問題,就只有徹底掌握元素海本身。

“我明白了.”

弗裡西斯輕聲道,“我會向你開放鍊金矩陣的許可權,此外,我仍會沿著原本的計劃走下去,而你則做你要做的事,如此即使我失敗了,你也能從旁一窺元素海更深層的本質,為下一世紀做準備.”

芬格爾皺眉:“你的計劃有多少把握,為何……”

他想勸弗裡西斯,如果他的計劃成功率不高,不如與他一道。

但是弗裡西斯平靜打斷了他:“你又有多少把握?我遠比你更瞭解這個瘋女人。

她的計劃聽上去往往是美好的,但永遠欠缺現實的支撐,在這點上她更像是天馬行空的藝術家,而不是嚴謹的科學家.”

芬格爾忍不住回道:“那是因為她沒有你們的許可權,無法近距離接觸元素海,去印證她的猜測.”

弗裡西斯沒有反駁,沉默片刻低聲道:“的確如此,如果她也是龍族的一員,陛下當年或許就不會選中我.”

他看向芬格爾:“烏洛波洛斯的計劃可為參考,卻絕不能全面實施,你要站在她的肩膀上去找到你的路,而我將繼續延續我的道路.”

芬格爾聽明白了他的態度。

弗裡西斯認可烏洛波洛斯天馬行空般的思維,卻不看好她這些計劃的實際施行,他並不打算將賭注壓在他們身上,他仍將承襲此前的道路,而他們將成為這座世界的一個保障。

“你已經有失敗的準備了……”芬格爾心中一沉,這意味著弗裡西斯自己都不看好他的計劃,已經有赴死的準備。

這樣的計劃,能有多少成功率?

“我準備了那麼多年,卻仍覺不夠.”

弗裡西斯幽幽道,“也許恰恰被那瘋女人說對了,我們手握的終究只是近神的力量,而不是神靈本身.”

“那他們呢?”

芬格爾看下一側的路鳴澤與女子,神色沉凝道,“難道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能暫時拋下舊日的仇恨?所有人一起合力,至少也能增加幾分成功的可能.”

在芬格爾的注視下,女人微微一笑,路鳴澤神色漠然。

他挑破了最後一層雙方刻意維持的薄紗,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他們和你一樣,也是這座世界的保障.”

弗裡西斯平靜道,“你們人類有句話說的挺好,道不同不相為謀.”

“可靠的盟友”在路鳴澤耳邊小聲拱火道:“嘖嘖,當年瓜分你權柄的時候這傢伙可沒留情面,現在裝不認識了.”

路鳴澤瞥了這個生怕他們打不起來的傢伙。

當年種種,他未曾忘記,就是這一世之初,他還在與哥哥謀劃如何報仇雪恨,可到了如今,一切的真相浮出水面,他又到底該怨誰、恨誰?

他的目光隱隱落在弗裡西斯身上。

時至今日他還有一個最在意的問題,為何哥哥當年會選擇弗裡西斯,而不是他最親密的親人?

弗裡西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回以目光。

在他心底同樣有個未解之謎。

他已經得到了陛下當年為何選他的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卻仍舊不知陛下失約的原因。

陛下曾許諾於他,他並不需要揹負太久,祂很快就會歸來結束這場浩劫,但是一直到最後,他預見了自己的死亡,也未曾迎來陛下的歸來,最後不得已設局蟄伏。

這之間到底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隱秘?

“路明非在哪裡?”

芬格爾忽然看向路鳴澤,目光炯炯道,“你是他的弟弟對嗎?我看過他大一3e考試的畫,畫上就是你,明非現在在哪裡?”

路鳴澤淡淡道:“我已經奪去了他的權柄,他現在只是個普通的混血種,你找到他,他此時也幫不到你.”

芬格爾皺眉不語,卻徑直離開了此地。

那傢伙可是和他保證了好幾次一切盡在掌控,他不相信這傢伙會就這麼交出手中的權力!

女人望著他的背影目光閃爍,竟也低笑道:“我知道你們兩個私下有話說,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隨後,她竟然追向了芬格爾離開的方向。

場間一下子,就只剩下弗裡西斯,以及路鳴澤。

龍族歷史上的第一代黑王,以及第二代黑王在這一刻正式會面。

濃墨色雲流厚重如蓋,狂風溢散在天地間,遠比諸王歸來還要劇烈的元素亂流成為了此時此刻天地間的主旋律。

冰川上兩人所立之地,成為了罕有的淨土,即使是狂暴的元素亂流也無法侵入他們二人的精神領域。

“好久不見.”

率先開口,竟是弗裡西斯,他嗓音沉悶,眼中有釋然閃過。

往事已成雲煙,卻未必對每個人來說都可煙消雲散。

他們這些人雖然不喜歡這位塵世之君,可他終究欠了這位許多,哪怕這是陛下欽許的。

當年他還以為陛下早就和這位私下溝透過了,可事後才知,這位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場事故中他看似得到了一切,卻也失去了珍貴的一切,這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這場故事中,他們都是受害者。

“當年,他與你說了什麼.”

路鳴澤早已從女子口中得到了當年的真相,但他還是再問了一遍,想從這位親歷者口中得到真相。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弗裡西斯頓了頓,目光晦暗道,“那天我從邊境線歸來,陛下召我相見,給了我兩個選擇,殺死他,或者被他殺死.”

“理由呢?”

路鳴澤追問。

“他告訴了我元素海的變化,並直言要想解決這一切,他需要去做些準備,在這當中,我需要不斷拖慢元素海回流的程序,等待他的歸來.”

“他說他能解決這一切?”

路鳴澤一字一頓。

“對,他表達了這重意思.”

弗裡西斯輕聲道,“我沒有理由懷疑他,他也沒給我留下更多的選擇。

我一步步按照他的安排走了下來,卻一直沒有等到他的歸來,他失約了.”

“他為什麼失約了?”

“不知道.”

弗裡西斯苦笑道,“在那以後,我就再未真正見過他,你們口中的路明非並不是真正的他,我能看出來.”

“但我猜測……這一切恐怕都與你有關.”

“和我……有關?”

暴風無法接近他們,甚至無法吹起他們的一縷髮絲,一片衣角,但風聲的尖厲與呼嘯依然成為了這方天地的背景板。

路鳴澤眼中有剎那的茫然閃過。

他的失約,與自己有關?

“在召見過我後,他就只和你有過接觸,如果他不是遇到了什麼問題,那麼包括他再造了另一個自己在內,恐怕都只與你有關……”

弗裡西斯仰頭,無序的元素亂流推動著黑色雲海遍佈天空,再看不到一米陽光,這座世界終究還是迎來了最後的浩劫。

這一次,還會有陽光從天空上的雲層縫隙間傾瀉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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