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掩埋在一片安靜到近乎死寂的黑暗裡,每呼吸一次都能聽到死亡逼近的腳步聲。

他染血的手緊貼地面,一路摸索過去,試圖找到剛剛因為爆破和跌落而脫手出去的魔杖。

破皮的指骨撞到一個方形的鐵皮盒子,刺激出尖銳的痛楚。

他用沾滿泥沙和血跡的手沿著物體的形狀摸了摸,指尖觸碰到一個鬆動的類似按鈕的凸起。

他摁下去,面前突然傳來一個稚嫩甜美的乾淨女孩聲音,清澈得像泓溫柔的泉水一樣流淌進這密不透風的黑暗裡。

“它們讓我告訴你,千萬不要開啟角落的那扇小門.”

她在他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這麼說著,彷彿就在他面前。

……1980·十一月十二,英國普利茅斯普利茅斯臨海,一到了深秋就總是被浸泡在濃白的海霧裡。

斯內普站在沙灘上,海浪夠不到的地方,齊肩的黑髮被溼冷的海風吹得紛亂。

這裡入目之處全是一片霧濛濛的景象,破曉的乳白色光線還流轉在雲層和海平面交界的縫隙背後,頭頂的天空鋪滿發亮的寶石藍。

他聽到身後有貝殼被硬物碾碎的破裂聲,略微側頭後,看到剛來的貝拉特里克斯正皺著眉頭踢開那些殘渣。

然後,她撩了撩滿頭的濃密黑色捲髮,讓它們散開在海風裡,習慣性地抬著下巴朝斯內普走過來,臉上笑嘻嘻的,笑得特別陰毒,眼睛裡的不屑和鄙夷毫不掩飾。

她將手裡對摺過的羊皮紙在指尖轉了一圈,然後抬著手讓信紙朝下垂,高高在上地遞給面前的蒼白青年:“主人給你的。

還有,已經有人在那裡等著接應你了.”

斯內普接過信紙,聽到貝拉特里克斯用一種含著笑又譏誚無比的語氣對他說:“可別讓主人失望啊,魔藥大師.”

她踩上盛開在裙襬邊緣的透明浪花,消失在空氣裡。

橘紅色的稀薄晨光從海霧下掙扎著擠出來,撲落在湛藍色的海面上,將它照耀得波光粼粼。

斯內普看完了手裡的信,掏出口袋裡的羽毛筆在上面寫下一些話,然後將它重新摺疊好,在上面寫上一個“”,再叫來貓頭鷹將它送去到霍格沃茨的鄧布利多手上。

他站起來,朝信紙上說的地方走去。

這個還在沉睡的碼頭鎮非常安靜,安靜得好像只能聽到自己胸腔裡的心跳聲。

魔杖從袖口裡滑落出來貼上微涼的手心,斯內普知道自己在走一條兇險萬分的路,只有前進沒有回頭。

兩年前他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還是以一個忠心耿耿的食死徒的身份,為了殺死一個受到鄧布利多保護的鳳凰社成員的孩子。

他記得那個女孩姓菲爾德。

而現在,他則是作為雙面間諜的身份,來這裡替鳳凰社提前摸清楚黑魔王動向。

他想起西比爾·特里勞妮做出的預言,“那是一個七月底出生的男孩.”

他想起黑魔王在聽自己說了這個預言後的決定,“殺了那個男孩,我要親自這麼做.”

他想起自己在一個一絲光亮都沒有的黑夜裡,對鄧布利多立下的誓言,“把他們都藏起來,我求你。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這是第一件事。

斯內普找到黑魔王說的那個地址,碼頭鎮靠北的地方,當地唯一的一所小學的裡面。

那裡有一個同樣穿著一身漆黑的人,看到斯內普來了,他掀開了寬大的帽子,是迪倫·霍普斯。

“他就在裡面,還有主人要的東西.”

迪倫說著,用了個開鎖咒,面前的高大鐵門立刻溫順無害地朝他們開啟,露出裡面的昏暗走廊和花園裡的茂盛草木。

團團錦簇的粉白花朵沉甸甸地壓在深綠的枝頭,遮住了清晨的微光,零落下來的密集花瓣飄灑得到處都是。

一個還盛著半桶水的鉛桶裡,孤零零地斜插著一支含苞待放的大紅玫瑰,水面上倒映著頭頂繁花的深色陰影,幽靜無聲。

濃厚的花香淤積在沒有風而不流通的空氣裡,沉甸冰涼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斯內普和迪倫走到校園操場的角落,一間毫不起眼的屋子面前,門上掛著一個鐵皮製的牌子,用黃色的噴漆圖畫著“器械維修室”。

屋子的頂部有個奇特的尖銳裝置,幼年的麻瓜社會生活記憶提醒斯內普,那是一個用來接收發訊號的笨重老型號裝置。

房門沒有上鎖,斯內普用魔杖抵開木門,門口上方的金色鈴鐺發出一陣清脆的鈴聲。

門扉之後,露出裡面擺放得到處都是的機械電子裝置。

過於繁多而且凌亂堆砌的機械物品累積成龐大的陰影,把從天窗上流淌下來的一抹微弱亮光削減得奄奄一息。

大型留聲機被拆開,裡面的精密零件散了一地。

角落裡還有一些外殼變了形的收音機,加熱器,蒙了灰塵的鎂光燈,歪歪斜斜的音響甚至其他已經無法靠僅剩的外殼辨認出名字的東西,殘破不堪地擠在那裡,和陰影融為一體。

這裡簡直就像一個大型機械垃圾回收場,到處都是它們的殘敗屍體,多到讓人吃驚。

然而斯內普很快發現,這裡的主人正在將已經無法修好的器械拆開,挑選出其中還能工作的零件組裝在另外的東西上。

最明顯的證據就是那寬大而亂七八糟得不可思議的深褐色工作桌上,有一臺明顯看起來重組過的完好收音機。

扳手和螺絲刀還擺在旁邊。

有人從這房間的另一扇門背後走了進來,木質地板被踩得咯吱作響。

斯內普眯了眯眼,有灰塵在空氣裡線條清晰地沉浮,陰影背後顯露出一張佈滿皺紋的男人臉,淡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面前的高瘦年輕男人。

“巴雷特·費因斯.”

斯內普說出對方的名字,語調一絲起伏都沒有,像在唸什麼普通名單上的某一個姓名一樣。

但是巴雷特知道,那是一張死亡名單。

“我挺驚訝的,他居然會派你們來了結我.”

巴雷特坐在椅子上,抽出一根手卷煙點燃,煙霧朦朧了他的眼睛,“你們看起來很年輕.”

“東西在哪兒?”

斯內普在一開始進來的時候就試過用魔咒將那個東西找出來,但是不管用,很顯然它被一個保護性的咒語藏了起來,只有巴雷特知道在哪裡。

巴雷特沒有回答,只是在煙霧背後很奇怪地笑了笑,看起來依舊不慌不忙。

因為他早就知道了有這麼一天,他已經全副武裝。

……奧羅拉·菲爾德今年九歲,在碼頭鎮的小學上學,全校沒有一個人願意和她說話,除了沃克斯。

因為也沒有人願意跟他說話,他們都是異類。

從沃克斯搬來的那天起,兩個孩子總是結伴在一起,幾乎形影不離。

按照沃克斯的說法,他們搬了好幾次家,一直處於半漂泊狀態。

停留時間最短的一次,沃克斯甚至還沒來得及把他自己打包的衣物清理出來放進衣櫃裡,他們就又得搬走。

今天是週三,氣溫比昨天更低,山谷裡的翠綠大霧和海上來的鹹溼霧氣瀰漫糾纏在一起,遮天蔽日。

奧羅拉把兩個雞蛋三明治用紙袋分開包好出門,回頭朝剛好跳下樓梯的沃克斯晃了晃。

兩個孩子一邊吃著早飯,一邊踢著路邊的碎石,慢慢走著去上學。

小石子在井蓋上撞得哐當響,頭頂的雲層灰濛濛地發亮,陽光虛浮著,在視線裡晃動了一下就重新隱匿回去。

“晚上不用等我,我輪值要去播音室.”

奧羅拉咬著三明治,有些含糊地說道。

“怎麼又是你啊?前兩天才是你.”

沃克斯皺了皺眉頭,說,“他們故意的吧,就想讓你最後一個走,把你一個人關在學校裡最好了.”

“放心吧,我還挺喜歡去播音室的,沒事。

你看我哪次被關進去了?”

奧羅拉笑了笑。

“就知道你最好欺負.”

沃克斯白了她一眼,“我晚上要趕著回去做飯,再去醫院給我爸爸送過去,回來再找你.”

“嗯.”

課堂上,安妮小姐正在不厭其煩地教孩子們區別形容詞和動詞,抽查昨天的時態變化有沒有被記住。

奧羅拉從筆記本下面抽出一本薄薄的故事書,這是她最近從街角的舊書店借來的,也是她最喜歡的一個故事。

她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陌生世界兩年,努力學習著這裡的一切,但仍然時不時就會陷入一種泥沼般的消極情緒裡。

因此她一直在調整自己的心態,把注意力儘可能地轉移到別的東西上。

除了各種唱片和音樂,最近讓她感興趣的就是沃克斯給她展示過的收音機和各種書籍。

那種來自縹緲遠方的聲音,有時候甚至是其他國家的語言,都讓她覺得很奇特。

每次只要一想到它們是怎麼穿過茫茫人海又準確地找到目的地的,奧羅拉就覺得好像看到了自己。

她也是這樣,用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來到這裡,卻不知道哪裡才是自己的目的地。

在瑪麗安病得越來越嚴重,自己又總是因為年齡不夠而笨手笨腳,還經常被鎮上其他孩子們理所當然地組團欺負捉弄的這段時間,奧羅拉對這個陌生世界的懷疑焦躁和自我厭棄一度達到了一個峰值。

有次她甚至重新回到那條據說是自己掉進去後就什麼都不記得的河邊,屏住呼吸朝裡面自殺似地跳進去,不顧一切地想要回到自己來的地方,哪怕她並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

這一幕被剛好抽空過來看望她們母女倆的萊姆斯·盧平看到,二話沒說用魔咒把奧羅拉從水裡拽了回來。

該怎麼解釋其實自己不是想死,只是測試一下。

奧羅拉渾身溼透地坐在草地上,被萊姆斯狠狠罵了一頓,反而把她罵清醒了不少。

不管自己以前是誰在哪裡,既然已經沒有辦法回去,那她就應該努力適應這裡。

永遠沉溺在消極情緒裡是沒有用的,什麼也不會改變。

每個人都有消極的時候,她要想辦法擺脫它。

不管是去湊熱鬧也好,找個地方瘋狂一把也好,她應該向前看。

也許她永遠都不能徹底治好這種病,也許將來的某些時刻它還是會復發,但是她至少可以控制和麵對它。

人都有那麼一兩個一輩子邁不過去的坎,這沒什麼好值得糾結不安的。

她這麼想著,開始思考放學後能從播音室的那臺收音機裡聽到什麼有意思的事。

她的思維飄出窗外,在英吉利海峽上空起落,穿透低垂的濃霧去看一場豔麗磅礴的海上日出。

……“有的東西也許會遲到,但是永遠不會缺席,它們一直都在某個地方等著你。

在上午,在下午,在陰天,在晴天,在春天,在冬天。

當它出現的時候,你會知道.”

這是巴雷特的最後一句話,他現在倒在地上,身體彎曲成一個奇怪的弧度,瞳孔潰散,沒有呼吸。

“這老傢伙還挺有骨氣,在我們來之前就吃了毒藥.”

迪倫用手裡的魔杖戳了戳巴雷特的臉,朝地上啐了一口,滿臉不屑。

斯內普蹲下身去檢查他的屍體,注意到他只有一隻手戴了手套。

他把那隻手套從巴雷特的手上扯了下來,露出裡面一隻已經焦黑枯槁到能清晰看到整個手掌骨形狀的枯爪,這種詭異的症狀一直蔓延到他的肩膀。

那是被強大的黑魔法灼燒形成的傷,他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蹟。

線索斷了。

“這個老混蛋到底會把那個東西藏到哪裡去?”

迪倫揮舞著魔杖,壁櫃上的所有機械物品全都哐哐噹噹地砸落下來。

有的還完好,有的直接摔碎成一堆零件和外殼。

事實上,他們這次要找的是什麼,連斯內普和迪倫自己也不知道,黑魔王並沒有告訴他們。

只是說,一旦到了巴雷特家裡,自然就知道了。

現在從巴雷特身上的傷痕來看,斯內普猜測應該是一個被附加了強大黑魔法的東西。

這樣的東西應該很顯眼才對。

斯內普起身朝迪倫冷冰冰地說道:“你即使放火燒光這裡,也不會讓它自己跳到你面前,讓開.”

說著,他朝巴雷特剛剛出來的方向走去。

黑魔法測試咒在這裡終於有了極為微弱的反應,斯內普開始仔仔細細地在這間瀰漫著機油和書卷味的狹窄房間裡尋找,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迪倫隨後加入進來,將這裡掘地三尺,想要找到黑魔王交代的那個東西。

……放學了,陽光徹底遠離了這裡,烏雲從海上翻滾而來,隨時準備在這裡降下一場大雨。

奧羅拉收拾好書包,和沃克斯告了別後,朝學校的播音室走去。

她一路都選了人少的道路走,這樣讓其他人和她自己都會感覺舒服。

她走到播音室裡,接過剛剛播報完放學廣播的播音員手裡的鑰匙,開始低頭打掃衛生。

她的動作很慢,等到整個學校都安靜下來以後,奧羅拉的打掃工作也基本完成了。

她抱起桌子下的那臺收音機,摁下了開關,開始搜尋自己熟悉的頻道。

……“找到了!”

迪倫有些扭曲陰劣地笑著,從天花板的空洞裡掏出那個木盒。

斯內普知道他們找對了東西,因為幾乎是他破解掉那些複雜的保護性咒語又炸開天花板的一瞬間,那股黑魔法波動就變得空前的強烈。

那是裡面的東西在受到衝擊以後,本能地釋放出魔法來保護自己的結果。

“這個老東西還挺會藏的.”

迪倫一邊說著,一邊將木盒從天花板裡拿出來。

然而斯內普在迪倫低頭貪婪而讚歎地看著手裡的木盒同時,敏銳地發現了木盒下方斷掉的一截線。

他抬頭,看到裡面有個紅色的電子裝置在倒計時,還剩兩秒。

他怎麼忘了,從食死徒的陣營裡叛逃出去以後,巴雷特就一直隱藏在麻瓜社會里,跟各種電子裝置和機械工程打交道,就像他的麻瓜父親一樣。

他隱藏得很好,在如何用麻瓜的辦法對抗巫師這一領域,他是最優秀的。

沒有絲毫猶豫,斯內普用飛來飛去咒將木盒從迪倫手裡奪到自己懷裡。

迪倫眼裡的驚訝還沒來得及轉化成狂怒,下一秒,劇烈的爆炸聲和衝擊力從天花板傳來,整個屋子一下子垮塌下來把所有一切都掩埋進去。

斯內普剛移形換影到門外,一塊尖銳的金屬碎片就跟著飛過來深深刺進他的肩膀。

他痛得悶哼一聲,背後的爆炸還在繼續,巨大的衝擊力將他拖住掩埋進廢墟里,魔杖也飛了出去。

極致的爆炸後,是接近死亡的寂靜。

下雨了。

……奧羅拉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嚇了一跳。

她走到走廊,朝外看了看,煙雨迷濛下,整個學校和街道都很正常,沒有什麼特別的。

她重新回到播音室裡,坐在收音機面前。

發射機的天線還沒有收回來,這是二戰的時候,學校被作為戰地指揮中心而遺留下來的,現在成了學校師生們的福利。

每週五的下午,只要孩子們表現好,安妮小姐總會獎勵他們聽一會兒廣播。

他們最喜歡的是一個叫“落日貓頭鷹”的節目,在每天傍晚開始,任何一個接收這個頻道的人,只要有電話,都可以把自己喜歡的故事分享給所有聽眾。

他們可能來自蘇格蘭,可能來自北愛爾蘭,他們的故事隔了遙遠的距離和一臺機器後,變得增加了一層朦朧美麗的神秘色彩。

今天依舊是歡迎分享故事的一天。

奧羅拉從書包裡拿出那本自己最近剛看完,而且是最喜歡的一本書。

她聽到電話裡的主持人朝她溫柔地問候,邀請她分享她喜歡的故事。

想象一下,你的聲音會飛向整個英國。

奧羅拉清了清嗓子,開啟開始念:“卡羅蘭在搬家後不久,就發現了那扇小門.”

雨絲在她的窗臺上舞蹈。

……斯內普在一陣極端的痛苦和眩暈中清醒過來,他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體溫正在隨著血液的流失而降低。

他衣服的後背黏糊糊的,空氣裡有股腥甜的鐵鏽味,是血,和他嘴裡的味道一樣。

他虛空地握了握手,魔杖不在手裡。

周圍是一片壓抑到幾乎凝固的黑暗,沉重地束縛著他。

斯內普試著活動了一下自己的雙腿,很艱難但是能動。

看起來因為自己在最後一刻離開了房間,所以被掩埋進了一個比較安全的三角地帶。

但是他的肩膀一直在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手心裡發潮,那是他的血液。

它們從傷口裡擠出來,爬滿斯內普的身體和地面。

死神收攏漆黑寬大的翅膀,無聲無息地滑落在斯內普的身邊,冷眼旁觀著他的掙扎。

木盒被壓在懷裡,斯內普咬著牙,冷汗從額頭上密集地冒出來,沒有血色的蒼白臉孔變得像白紙一樣慘白。

他在黑暗裡摸索,想要找到自己的魔杖,只要能找到,他很快就能離開這裡。

他在腦海裡計算自己的傷勢和所剩下的時間,以及蜘蛛尾巷的屋子裡還有多少創傷魔藥。

他用這樣的方式來保持清醒。

巴雷特·費因斯是個資歷很老而且在之前頗受重用的食死徒,斯內普憎恨自己之前的掉以輕心,沒有早點發現他想要讓每個來搶走這個木盒的人都跟他一起去見梅林的計劃。

很顯然,迪倫已經遂了巴雷特的願了,自己還沒有。

斯內普伸手朝前困難地摸索,卻摸到了一個方形的鐵皮盒子。

他有些茫然地用手指沿著它的線條走了一圈,然後很快放棄,想要費力地越過這個東西去找尋他的魔杖。

指尖無意間摁下了鐵皮盒子上的某個開關,一個女孩清澈甜美的聲音突然在黑暗中響起來,平滑而流暢,像羽毛掃過你的聽覺,溫柔得像個夢。

斯內普愣了一下,聽到女孩躲在機器背後朝他說:“它們讓我告訴你,千萬不要開啟角落裡的那扇小門。

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卡洛琳?”

卡洛琳,這是誰的名字?斯內普有點恍惚,覺得是自己因為失血過多而產生的幻覺。

他咬住嘴唇,皺起眉頭繼續摸索自己的魔杖。

女孩的聲音還在繼續,在一片死亡膠著的漆黑沉寂裡,漾開一圈圈淡金色的光輝,像破曉的第一縷陽光那樣夢幻美好:“你想活在夢裡嗎?”

斯內普沒有去理會這個聲音,他知道那是一臺收音機裡發出來的。

小時候,託比亞也曾經對著家裡的那臺收音機神神叨叨地念,自己也在一些雨夜裡聽著裡面的催眠音樂睡覺。

“人們說,即使是最高傲的靈魂,也會因為愛而受傷。

是這樣嗎?”

[1]女孩的聲音像幽靈一樣迴盪在這個黑暗逼仄的空間裡,緩解了一些斯內普越來越沉重的疲倦和壓力。

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有一瞬間下意識地想回答那個聲音。

然而女孩很快又繼續講著她的故事,什麼另一個奇幻無比的世界,一個眼睛是紐扣的媽媽,一隻會說話的黑貓。

女孩的聲音突然變得尖細高亢,像要從收音機背後掙脫出來撫摸上斯內普沾滿血汙的臉頰:“不——!不要離開我!沒有你我會死的!不要離開我!”

血越流越多,斯內普逐漸感覺自己快要睜不開眼了。

然而他出色的意志力還沒有瓦解,還在支撐著他堅持下去,熬過去,活下來。

他拼命想著雨夜,想著母親,想著那些讓他沉迷的魔藥,還有,莉莉。

他想提醒自己不要睡過去,卻被收音機裡的聲音誤導,開口和她說著一樣的話:“不要離開我……”他摸到了他的魔杖。

……奧羅拉的聲音重新轉為柔和:“卡羅蘭將面前的門狠狠關攏,用鑰匙將它鎖上。

她勝利了.”

故事結束,奧羅拉將收音機和電話迴歸原位,把發射機收進來,把播音室的大門關攏,輕快地朝樓下跑去。

今天不太湊巧,她沒有帶傘,而且在下雨。

不過這對生活在英國的人們來說實在太正常了,奧羅拉壓根一點遲疑都沒有就走進了灰色的雨簾裡,任由雨珠砸落在自己身上。

拐過一個轉角,奧羅拉的視線不經意間擦過操場,忽然發現,好像少了點什麼。

一幢房子沒有了,那裡只有一堆廢墟。

奧羅拉呆了一會兒,穿過風雨和操場的距離跑到那堆碎石瓦礫前。

她的腳下踩著那塊黃色噴漆圖畫成的“器械維修室”牌子,面前是幾乎被夷為平地的房屋。

“費……費因斯先生?!”

奧羅拉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面前的石塊突然飄了起來,奧羅拉嚇得連連後退。

很快,她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顫抖著爬了出來,然後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大雨更密集了,濃重刺眼的猩紅從他身上蜿蜒成河流,流淌下來,染紅了身下的瓦磚。

“喂,你怎麼樣?”

奧羅拉小心翼翼地靠近斯內普,看到他肩膀上的傷口,連忙將外套脫下來替他遮住連綿起來的大雨。

“喂,你醒醒啊!”

奧羅拉叫了他幾聲,意識到他可能已經暈過去了,趕緊抬頭看了看周圍,想著到哪裡去打個電話給醫院。

“奧羅拉——!”

她回頭,看到沃克斯從雨霧那頭,穿著雨衣,騎著腳踏車朝她靠近。

“沃克斯——!”

……斯內普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睜眼看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開啟的木窗,攀爬進來的金色陽光,空氣裡的洗衣粉味和小蒼蘭香氣,還有一股魚湯的味道。

他想坐起來,但是肩膀上的劇烈疼痛拉住了他。

他看到自己的魔杖和那個木盒,都被完好整齊地擺放在床邊的凳子上。

門開了,奧羅拉走進來看著他說:“你醒了?你身上還有傷,不要亂動。

餓不餓?魚湯馬上就好,等你吃完我再去把醫生叫過來.”

斯內普看著對方跑出去,一頭淡金色長髮跳動搖曳的樣子,想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來她是埃蒙德·菲爾德的女兒,也住在碼頭鎮。

所以,那個收音機的聲音是她?是她把自己帶回來的?來不及細想這麼多,斯內普拼盡全力爬起來,拿起魔杖,將手放在木盒上,消失在一片移形換影中。

奧羅拉端著魚湯走進來的時候,已經看不見那個黑髮的蒼白青年了。

“怎麼……”她猛地轉身,朝門口看去,手裡的魚湯濺出來燙傷她的手。

整碗湯汁全都灑落在地上,奧羅拉跳開,站在陽光裡,看著地上的碎片和還在冒熱氣的湯好一會兒,然後開始蹲下身把那些碎片一塊一塊撿起來。

……傷口在白鮮的作用下已經快速癒合,斯內普將木盒在拿給鄧布利多看過以後,又交給了黑魔王。

兩個人都沒有告訴斯內普里面是什麼,但是他知道,至少這次他很成功地完成了他雙面間諜的任務。

這只是個開始,他以後會加倍小心,做到滴水不漏。

從黑魔王那裡離開以後,斯內普回到蜘蛛尾巷的屋子,從櫃子裡找出一瓶顏色特殊的魔藥,再次來到普利茅斯碼頭鎮,菲爾德家的後院草地裡。

他看到奧羅拉從樓梯跑下來,耳朵裡是因為她腳上那雙有些過分寬大的鞋子而造成的笨重腳步聲。

奧羅拉用系在腰間的圍裙擦了擦手,然後習慣性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那種淺淡的髮色,在陽光裡那麼柔和美麗。

她跑進半拉著窗簾的房間裡,拉開抽屜翻找東西,抓出一把碎布頭又塞進去,手裡拿著一本筆記本。

然後奧羅拉來到廚房,藉著夕陽的燦爛光芒拉開書包的拉鍊,拿出幾本練習冊,翻開書頁,筆尖劃過紙張勾出微不可查的動靜。

她的身後,有一杯冒著熱氣的滾燙開水。

陽光把霧氣的影子忠誠地鐫刻在牆壁上。

斯內普拿出口袋裡的魔藥,讓它在魔力的指引下,傾倒進那杯白開水裡。

他停留在原地,一直看著那個絲毫沒有察覺的金髮女孩。

有點口渴。

奧羅拉想。

她轉身,端起那杯水一飲而盡。

斯內普離開了。

這樣一來,她就不會再記得曾經見過自己了。

也不會在西里斯和萊姆斯來看望她的時候,無意間說出去。

這只是以防萬一。

……夜裡下了很大的雨。

斯內普睡著了,沒有母親艾琳的清晰樣子,沒有落滿灰塵的晦澀深奧魔藥學筆記,沒有莉莉。

只有爆炸聲和無窮無盡的黑暗,童年裡最熟悉的打罵哭喊聲,母親斷斷續續的沙啞哼唱聲,以及自己不斷想找到魔杖擺脫這一切的焦躁,巴雷特最後說的話,那個女孩的聲音。

純淨到直達靈魂的溫和。

“有的東西也許會遲到,但是永遠不會缺席,它們一直都在某個地方等著你。

在上午,在下午,在陰天,在晴天,在春天,在冬天。

當它出現的時候,你會知道.”

斯內普冷眼看著面前逐漸破碎的巴雷特的臉。

——“人們說,即使是最高傲的靈魂,也會因為愛而受傷。

是這樣嗎?”

斯內普沒有回答。

——“不——!不要離開我!沒有你我會死的!不要離開我!”

“不要離開我……”他夢囈出聲,卻不知道是在對誰說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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