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邪神的近距離接觸令格洛莉婭格外不適。
她並非虔誠的教徒,但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邪惡神明所帶來的涼薄氣息仍舊對她的身體帶來不可逆轉的傷害。
昨日裡受傷的公爵在一夜過後終於恢復了健康,他試圖邀請格洛莉婭一同進下午茶,卻遺憾地瞭解到她患病的訊息。
“這麼嬌弱?”
公爵皺眉,倒也沒有展露出更多的遺憾,他並不在乎美人的性命如何,但格洛莉婭的身份的確不一般,“那就讓她好好休息.”
格洛莉婭午餐吃的很少,她忍不住乾嘔,醫生也無法診斷出疾病——這些都是與邪神親密所帶來的後遺症,檢查不出問題。
格洛莉婭花了兩天的時間用來熟悉那些咒語,那日裡被守護靈所欺辱的記憶烙印成執念。
在冷靜下來之後,格洛莉婭重新梳理自己如今能夠擁有的東西。
倘若想要從父親那邊逃離,只有依靠守護靈的幫助。
而她的守護靈過於邪惡、不馴,她作為主人,必須馴化他。
祖母留下的手冊中記載了許許多多的秘術,當初格洛莉婭的生母依靠著其中半份手冊成功逃離,卻又因疏忽被抓回。
盛怒的父親將那半份手冊燒燬,母親的奶媽莫莉嬤嬤拼命隱藏,才藏好了這上半份。
格洛莉婭只有這半份手冊,和一個不聽話的守護靈。
還好,那傳說中甚至能夠令神明也屈從的咒語,就在這半份手冊上。
但從那晚之後,格洛莉婭一直沒有再召喚守護靈。
她在等一個機會。
等一個能夠控制守護靈的機會。
-連續三天的“病症”之後,公爵終於忍不住,親自來探望格洛莉婭。
格洛莉婭穿著一件淡紫色的裙子同他見了面,她對這位公爵並無好感,花費許多力氣,才能令自己不去在意這位公爵不住打量她胸部的視線。
在公爵暗示地提出“晚上一起吃晚飯吧”這個要求的時候,格洛莉婭保持了沉默。
公爵明顯已經看出她疾病已愈,格洛莉婭無法再繼續隱瞞。
在惹怒公爵——現在就被公爵欺辱,和晚上被公爵欺辱兩者之間,格洛莉婭選擇了尚有時間和轉機的後者。
果不其然,在她答應了公爵後,午睡時刻,她的守護靈來了。
她閉著眼睛,聽見熟悉的低沉男聲:“你要背叛我?”
格洛莉婭睜開眼睛。
面前什麼都沒有,他應當是選擇了在她面前不顯露出身形,視線所及,只有一片虛無。
格洛莉婭轉個身,她臉埋在柔軟的天鵝絨枕頭中,漂亮的綠寶石眼睛閉起來,眼淚順著睫毛往下流。
“我能怎麼辦呢?”
她聲音低低,選擇了那種能夠令人心碎的聲線,“沒有人能幫我,你也……”格洛莉婭不說話了。
她天生一副不禁風的模樣,血脈中遺傳的病症給她極為短的壽命,瘦弱的肩胛骨露在被子外,纖細的胳膊彷彿一用力就能折斷。
眼淚把枕頭弄溼了一小片,在這片淚痕漸漸擴大後,格洛莉婭終於又聽見男人的聲音。
他說:“哭什麼?”
格洛莉婭看不到他,只能感覺到這個明顯以為她在難過哭泣的守護靈坐在床邊。
頭髮被輕輕撥動幾下,男人終於說:“你這樣的人,該向神明祈禱.”
格洛莉婭睫毛沾淚:“我母親一族是被神明厭棄的人.”
或者說,是異類。
母親所在的族中,族人都能通靈,但他們所信奉的,是被如今教廷所不能容忍的“異端”。
“獵巫行動”開啟之時,族人大量被絞殺、被捆綁在木架上,被焚燒、被用石頭砸死……如今雖然不會再有人動不動就指認“女巫”,但格洛莉婭的族人已經所剩無幾。
男人什麼都沒有說,格洛莉婭看不到他,無法從他的表情中來判斷自己這場戲演的如何。
但三秒鐘後,她感覺到一陣涼風從她臉頰上轉圈兒溜過,溼漉漉的眼睫和淚水瞬間無影無蹤。
“既然神明不接納你,”男人倨傲開口,“那我只好勉為其難地收下你這個信徒.”
格洛莉婭什麼都沒說。
她認為這個守護靈的腦殼多半是壞掉了。
他哪裡來的膽子,敢把自己擺到和神明同樣的位置?他以為他是邪神還是惡魔?格洛莉婭這樣想著,外面侍女走進來,送來加了甜牛奶和堅果的熱茶。
圍繞在她身邊那股寒氣離開,格洛莉婭知道,守護靈走了。
今天的熱茶中加的佐料格外多,除了堅果和牛奶外,還有泛著苦澀的黑可可,格洛莉婭只喝了半盞,就放下。
旁側的侍女提醒:“小姐,請全部喝掉,這對你身體有好處.”
格洛莉婭皺眉看著這杯茶,猶豫片刻,才重新端起來,屏息一飲而盡。
侍女收拾好茶盞,帶她去洗澡。
格洛莉婭近期體虛,易出冷汗,每天都要洗上三次澡,早中晚,各一次。
格洛莉婭在充滿著玫瑰花瓣和牛奶的池水中沐浴,她閉著眼睛,撩起水,澆在自己的胳膊上。
她只覺著方才守護靈說的話極為可笑。
他那語氣,簡直就是那種狂妄的魔鬼才具備的啊。
敢和神明平起平坐,一個守護靈怎麼會有這樣的姿態和念頭?格洛莉婭從來沒有往邪神的方向想。
對於人類而言,縱使是邪神,也是需要敬畏的物件。
邪神慾壑難填,人類無法滿足他們的慾望,只能淪落被玩弄的物件——當然,對於神明而言,人類和螻蟻並無區別,他們也不會紆尊降貴地來糾纏人類。
格洛莉婭泡在溫熱的水中,滿足地喟嘆一聲。
而在此刻,她感覺到一股異樣。
一股熱流,悄悄然地湧出。
猶如漂亮的玫瑰,在初晨季節悄悄開了花瓣,從其中流淌出在正常情況下絕不會出來的花蜜。
手腳發軟,頭腦發熱,伴隨著這些反應的同時,格洛莉婭頓時意識到,她方才喝的那杯茶有問題。
公爵不可能允許她忤逆。
他怕是完全等不到晚上。
格洛莉婭咬牙,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嚐到血腥味之後才鬆開,她含著自己的血液,急速地召喚守護靈。
伴隨著熟悉寒冷而至的,是他不悅的聲音:“誰准許你召喚我?”
格洛莉婭沒說話,她伏在浴池的邊緣處,將方才的那口血吐出來。
殷紅的血順著她小巧的唇瓣往外流,襯著潔白的肌膚,如雪地中綻放的玫瑰。
格洛莉婭捂住嘴巴,輕輕咳了一聲,眉毛皺起,一副痛苦難安的模樣。
她這樣隨時都可能會死去的姿態終於引起男人的注意。
在血液沿著她下巴往下流、快要滴落在地的時候,男人伸手,接住那滴血。
然後,捏住她的下巴。
格洛莉婭看到一張蒼白冷漠、俊美無疇的臉。
濃黑色的頭髮,暗紅色的眼睛,高鼻薄唇。
格洛莉婭心下一鬆。
謝天謝地,她的守護靈長得還像個人。
同貴族不同,他身上並不是那些男人繁複精緻的衣服,只有件寬鬆的白色襯衫,黑色的褲子。
這樣隨意的裝束,他看上去並不像浪子,反倒像從地獄中掙扎而出的惡魔。
“怎麼了?”
他皺眉,“誰把你弄成這個模樣?”
格洛莉婭捂住胸口,她急促喘息,因為藥物而起的反應令她看起來更加像是受傷。
她眼睛含著霧氣,在他的面前,掉了一滴眼淚。
男人鬆手,反應像是被她的淚水燙到。
“我犯了心疾,”格洛莉婭喘著氣,“需要守護靈的血來治病.”
“一滴就好.”
男人以審視的目光將她打量一遍。
藥物發作,格洛莉婭呼吸愈發急促,鎖骨泛著緋紅,手指因為忍耐而不自覺地握成拳,指頭都泛著不正常的青白。
三秒後,男人伸出修長蒼白的手——就是前些天褻玩格洛莉婭的手,在格洛莉婭的目光下,他的手指上出現一道小小的傷口,流出與人不同的、偏向黑紫色的血。
將手指遞到格洛莉婭唇邊,男人以恩賜的口吻說:“喝吧.”
格洛莉婭毫不猶豫,她一口含住男人的手。
堅硬的手指被溫熱柔軟的口腔所包圍,男人身形一僵,沒有推開她。
小巧的舌頭在他指尖上舔舐,與此同時,男人聽見格洛莉婭口中發出的低音——她在結咒。
幾乎是瞬間,男人立刻反應過來眼前這個柔弱的少女做了什麼。
她竟膽敢試圖讓邪神成為她的奴隸!方才不過是她的騙局。
他竟被一個人類欺騙了。
男人勃然大怒,他抽出手,試圖抹殺她,而得逞的格洛莉婭仰臉看他,唇角仍舊掛著他的血液,脖頸漂亮的猶如天鵝。
她大半身體還泡在浴池之中,漂亮的像是未經採擷、初發的潔白蓮花。
尚不知自己方才成功和邪神結下主僕契約的格洛莉婭,只當自己馴服了守護靈,格洛莉婭忍著體內的燥熱不安,朝男人下達了第一個任務。
她站在浴池中,冷靜地注視著眼前俊美的男人。
直到現在,格洛莉婭還沒有意識到。
她契約的,是個邪神。
慾壑難填,令人生畏,人類無法滿足的墮落神明。
“我命令你現在服務我,”格洛莉婭說,“用你的嘴唇和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