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殿內卻亮如白晝,兩面宿儺的攻擊除了斬擊,就是熾熱的火焰,而麻倉葉王除了符印,也是一個玩火的好手,兩個人打起架來十分震撼,除了極致的暴力美學,還有一種詭異的爛漫感。
他們漸漸浮空而立,平安京的人們也慢慢忘記了驚恐,紛紛揚起腦袋抬頭看,這個時代,煙花並不常見,是以,天空中戰鬥的火焰,在他們看來就是如同神蹟般絢爛的花火。
擋在他們身前的,是麻倉葉王。
平安京的人們從來不會擔心他輸,是以,漸漸的,就連小孩也跑了過來,抬頭看著天上的焰火,興奮而又嚮往。
直至天邊魚肚微白,孩童在少年的羽翼下打起了哈欠,二人都沒有分出勝負。
“餓了.”
夜宴以兩面宿儺這句散漫的話作為尾聲,他們不由分說地打了起來,又輕描淡寫地結束了戰鬥,一個瀟灑遠去,一個也不曾回到宴會,時間寂靜下來,天亮了。
葵猶豫了好一會,才抱起懷裡的傘往前跑,可惜少年像是不願意再與人交際,叫人連背影都無從捕捉。
她到處找了找,沒有找到他,於是便又去了那一座小樓。
天空中又慢慢下起小雨,芋葉被壓彎脊背,她抱著傘衝進去,旁邊的行人露出詫異的神色。
誰都知道這後面就連著麻倉大人的府邸,怎麼會有人敢帶著一身雨水跑進去?一卷竹簾,兩張墨軸,狩衣的袖口藏在屏風後,聽見腳步,垂落在地的袖口一頓,他走出來,正對上她的雙眸。
“麻倉大人……”她又一次擅闖,還當場被捉住,臉頰立即紅透,把傘放在門前,倉促解釋道:“我、我是來還傘的.”
接著,看著少年袖口不斷下墜的血液,她一愣,滿臉擔憂和驚訝:“您受傷了?”
他垂眸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無礙.”
“怎麼會無礙?”
她焦急地走近幾步:“都流血了……”“只是靈力使用過度而已.”
這麼說著,少年便真的撩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給她看,那裡光潔如玉,沒有一絲傷痕,只是指尖在滲血,待她看過來的時候,血液也不再滴落了。
“哦……”像是知道自己剛剛的關心有些逾越,她點點腦袋,不敢多看:“我,那我便先走了,多謝您的傘.”
少女單薄的唐衣被雨水打溼,緊緊貼在身上,將身姿勾勒得極其曼妙玲瓏,少年移開目光,語氣很輕:“夫人又淋溼了.”
不知為何,她的睫毛快速顫抖起來,臉也染上紅霞,低下頭,不敢說一句話。
麻倉葉王歪了歪腦袋,沒有聽見任何心聲,於是便看向門前的傘:“若是不嫌棄,還請撐著傘歸家吧.”
“我怎麼會嫌棄……”她焦急地抬頭看他,解釋道:“我不是嫌棄大人的傘,我只是、只是……”她停頓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如實告知:“大人先前借我的那一把傘,被燒掉了,這樣好的傘,我、我不敢再帶回去了,我配不上.”
她的話裡滿是愧疚和自責,帶著濃濃的哭腔,說完這些話,她自覺無顏見人,低下頭抽泣起來:“都是我不好,明明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卻如此忘恩負義,連大人的傘都護不住……”他沉默一會,抬眸看她:“那日雨急,那把傘可曾派上用場?”
“嗯……”她哭著說道:“多虧了大人的傘,我才能從山裡走出去.”
“既如此,不過付之一炬,夫人又何須歉疚.”
他盯著她溼漉漉的袖子:“這樣回去,想來是要著涼的,在下家中也備著唐衣,夫人且先換上吧.”
她一愣,抬頭看他,猶豫了好久,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拒絕,低著腦袋跟在他後面,慢吞吞穿過書房,走進了一個院子裡。
他撐起傘,遮住她頭頂的雨,聽見她問:“我、我進來以後又換了衣裳,別人會不會誤會?”
“清者自清.”
……嵐山,產屋敷無慘堪堪熬過了痛楚,睜開眼,卻沒看見少女的身影。
以往,每次他睡,她都會伏在床頭等他醒來的。
“夫人呢?”
接過暗衛遞來的水,少年問。
暗衛沉默了兩秒,顫抖著跪下,好一會,才鼓起勇氣,說夫人偷偷下了山,如今已經一夜未歸了。
“一夜未歸?”
產屋敷無慘挑眉,心中浮現的第一個感覺便是荒謬。
他的夫人這樣怕黑,連黃昏後都要點著燈,又那樣膽小怕生,不挽著他的手,是連生人也不敢見的,怎麼可能偷偷跑出去,在外頭待上一夜?她不敢。
“是……屬下發覺以後,立即派人找了過去,看見、看見……”暗衛支支吾吾,滿臉恐懼,少主易怒又殘暴,若是聽見夫人和葉王大人同坐一席的訊息,只怕即刻便會砍了他的腦袋。
“她去找兩面宿儺了?”
這一瞬間,產屋敷無慘心中浮現了無數猜測,最壞的,便是她死了,死在了兩面宿儺的手下。
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呼吸一頓,垂眸看向自己的暗衛:“你說便是,我不罰你.”
得到承諾以後,暗衛才鬆了口氣,磕頭說道:“夫人去了源氏的宴會,我們想將她勸回來,但她和葉王大人同坐一處,屬下們不敢擅自打擾,後來兩面宿儺現身,與葉王大人交戰,夫人被葉王大人立了結界,我們不得接近……”“然後呢?”
去找兩面宿儺,那必然會和麻倉葉王相遇,許是早已經有了預測,又或是從前已經有過幾回的緣故,產屋敷無慘這一次,沒有之前的暴怒,只是略顯平靜地問道:“夫人現在何處?”
“夫人去了葉王大人的住處.”
暗衛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裡:“家主恕罪,家主恕罪……”過了許久,暗衛都沒有聽見家主的回應,他提心吊膽地抬頭看,少年紅眸森冷,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哈.”
暗衛戰戰兢兢地等了好半天,只等來家主的冷笑,少年笑聲陰惻惻的,像是地底的閻羅,又像是冷血嗜血的毒蛇,叫人只是聽著,便止不住地顫抖。
氣氛冷寂,過了一會,外面陽光愈發燦爛,透過窗戶灑進來,驅散了房內的幾絲陰鬱。
“把簾子放下去!”
少年卻忽然大怒,將手裡的茶杯狠狠擲過去,把暗衛砸得滿頭是血:“叫醫師過來,快點,這屋子裡的窗戶,全部都給我封住,全部!”
他不能曬太陽了,哪怕是隔著窗戶鑽進來的陽光,都會灼得他全身發痛,為什麼?少年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感受著其中無限的活力和精力,睫毛一個勁地抖,像是不能接受。
他難道,變成了什麼怪物?……少女是在正午回來的,一進門,她就看見了滿室的醫師,和跪了一地的暗衛,她有些慌張地探頭看,就看見自己的夫君被簇擁在中央,臉色陰沉,脊背筆直,全然不像是生病了的樣子。
她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傘,這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把它藏好,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想悄悄出去,就聽見了少年的聲音。
“過來.”
他語氣平靜,喜怒難辨,但始終透著叫人不敢反抗的意味,她快速地把傘藏在身後,慢吞吞朝他挪了過去。
產屋敷無慘抬眸看她,首先看見的,便是她身上的唐衣。
藤色清淺,無一處不合適,這衣裳彷彿是特地為她裁製,生來便屬於她,但上面繡著紫陽,他最是厭惡紫陽,又怎麼會給她做這樣紋樣的衣裳?“你們先出去.”
盛怒之下,產屋敷無慘反倒顯得平靜。
房間裡轉瞬就只剩下了小夫妻兩個人,他不說話,也不看她,屋子裡黑壓壓的,一點光都沒有,只點著昏暗的蠟燭,少女像是有點害怕,慢慢往他懷裡鑽。
“少主大人……”她把傘放在一邊,抬眸看他:“我,我知道錯了.”
“這是誰的傘?”
他掐住她的下巴,攥得很緊,按著她去看她帶回來的傘:“第二次,你把髒東西帶到我的眼前,你想做什麼,嗯?以為我捨不得殺你?”
“好痛……”她茫然而又困惑,下巴被捏著,讓她說話都有些含糊,即便如此,她還是努力解釋:“麻倉、麻倉大人是好人,少主、不要討厭他好不好?”
“好人?”
像是被她這個詞激怒了,少年揪起她的衣領,問:“和有夫之婦同坐一席的好人?你身上這件衣服又是怎麼來的,他把我當瞎子!下賤東西,不知羞恥的浪蕩子,趁我病重,便迫不及待……”“你不許這麼說他!”
她像是也被激怒了,用力推開他,惱怒道:“麻倉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他救了我的性命,還說要教我陰陽術,教我報仇!”
“你瘋了?”
產屋敷無慘滿臉詫異地看著她,即使她一夜未歸,又換了衣服,但他依舊沒有懷疑她,沒人比他更能體會到他妻子的愛。
她愛慘了他,不可能去接受旁人,更不可能背叛他。
但現在,這個被他親手灌下毒藥都不曾掙扎的人,就因為他罵了那賤人幾句話,她竟然推開他,竟然吼他?她瘋了不成?她不說話,只是哭,哭得委屈極了,方才他揪了她的衣領,她又用力掙扎,是以現下,少女的衣衫不免有些凌亂,看見她白嫩的脖頸,又想到以往纏綿的那些曖昧,產屋敷無慘的怒氣一滯。
這是個善惡不分的蠢東西,他朝她發怒,只會讓她覺得那個葉王更好而已。
思及此,無慘也就沒了因為旁人再和她置氣的心思,他慢慢湊過去,輕輕摸上她的臉頰:“是我不好,是我太在意你了,是以,旁的男子瞧你一眼,我都會憂思難安,怒不可遏.”
“我痛了一夜,到處找不到你,煎熬許久,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來,卻看見你穿著外人的衣服,抱著別人的傘,我怎麼能不生氣?”
他軟下來,慢慢帶了點哭腔:“葵,你疼疼我好不好?”
他真的變成了不能見光的怪物,他太累了,他現在只想要小妻子溫柔的懷抱,想要她的安撫,其餘的賬,可以以後再算。
她果然心軟,又哭著向他道歉,說以後再也不會擅自跑出去了,將唇咬得嫣紅,無慘喉結滾動,慢慢湊過去,想要吻她,低頭時,一抹紅痕卻印入眼簾。
那曖昧的痕跡被留在了少女的鎖骨處,像是雪中的紅梅那般深入衣領,有人先他一步到訪,將印記留在了旁人輕易不能窺見的地方。
他是男子,也曾看過一些畫本,自然知道這是什麼,又是如何留下的。
“這是什麼?!”
他扯起她的衣領,真真正正地全然崩潰,光是想到麻倉葉王如何低頭吻在上面,吻在他不曾觸碰過的地方,少年便感覺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凝滯了,一絲力氣也不剩下,聲嘶力竭地重複道:“說啊,這是什麼!”
“嗚……”她被嚇了一跳,低頭看著自己的鎖骨,露出困惑而又惶恐的神色,哭著解釋道:“是、是蟲子咬的……!”
他眼眶霎時紅了:“你敢用這種鬼話來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