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像頭是宋茉選的。

她安靜地聽了導購員的介紹,選了三個,客廳,書房,還有次臥,楊嘉北掃碼下載了app,心口又堵又悶。

他沒辦法緩解這種痛楚,太難受了,比之前抓捕行動時被犯人一刀捅胳膊還痛。

不用師傅來上門安裝,他自己就會。

結賬時,宋茉拒絕了楊嘉北付錢,她執拗地自己去掃碼,付款:“我來.”

她垂著眼:“我這幾年也攢了些錢,沒怎麼花.”

宋茉也是窮怕了。

她上大學的錢,學費來源是助學貸款,畢業後賺到錢就還,還清後,那些錢也攢著,一是防止意外,二是之前沒有積蓄的生活讓她沒有任何安全感……她拼命加班,拿錢,節假日休息,偶爾會接一些外包和兼職。

後來這筆錢,一部分拿去給媽媽買了墓地。

媽媽不想回東北了,這片土地上有她最光鮮亮麗的模樣,也有她最猙獰不堪的地方。

剩下的錢,宋茉數了數,還有十萬零三千。

雖然不是什麼大筆的錢,但也夠她安靜地生活一陣子。

楊嘉北沒再堅持,但在商場裡添置完其他物品後,他一定要付。

“我還沒給女朋友買過這些東西,”楊嘉北說,“這不是做男朋友該乾的事嗎?”

宋茉遲疑了一下:“……男朋友?”

“別再說我不是男朋友了,”楊嘉北拉著她的手,另一隻手推裝滿東西的小推車,“我從不亂搞男女關係.”

宋茉笑了一下,楊嘉北鬆了口氣,又繼續:“還是之前那句話,你在這裡安心地住著,我的假期不是很多,但我向你保證,只要有時間,就帶你出去走走,逛一逛.”

宋茉說:“還是工作要緊.”

楊嘉北嗯一聲,和她一同推了車子慢慢地往外走,太陽這樣好,就連夕陽也暖和,將雪也照得白晃晃一片,折出光彩璀璨,哈爾濱像一個年邁的、不再那般富裕的老人,在冬日陽光下舒舒服服地曬著太陽。

開出車子後,經過一家賣糖炒栗子的攤位,楊嘉北下車,給宋茉買了一袋香噴噴熱乎乎的糖炒栗子。

栗子皮薄仁大,殼子被開了裂口,一掰就開,輕輕鬆鬆地剝下一個完整的栗子。

宋茉一邊吃,一邊提醒楊嘉北:“那盒套快用完了,你還補貨嗎?”

楊嘉北說:“還有盒沒拆呢.”

宋茉:“……”

楊嘉北猶豫幾分鐘,又說:“順其自然,看你身體,你不舒服,咱們就不來,我也不是那麼沒有定力.”

多少年了,他都這麼過來了,宋茉現在狀態不好,他再想那事他還是人不?

他真說到做到,晚上宋茉剝著栗子,仰臉看楊嘉北忙上忙下地裝監控,個子高的好處在這個時候體現出來,不需要梯子,給他個稍高的椅子他就能夠得著屋頂。

宋茉仰臉看著他裝監控,忽然想起以前家裡燈壞了,爺爺老了,沒辦法上椅子,她自己又夠不到,便打電話給楊嘉北——

楊嘉北騎著腳踏車趕過來,水也不喝,拿著倆燈泡就上,那燈泡還是裝在紙盒裡的,他買的亮度高一些,裝上去比之前亮堂多了,明晃晃的像太陽;裝完了外面的燈,又給宋茉把她小房間昏黃的小燈泡也換下來。

爺爺拄著拐,說哎呀呀這燈得費不少電吧?

楊嘉北一笑,告訴爺爺,政府給貧困戶補貼電費,他幫忙申請,讓他放心用……

其實,到了後來,宋茉才知道,壓根就沒什麼補貼電費,楊嘉北記下了她們家電錶的號,這麼多年,一直是他默默地交著她家的電費。

換了她房間的燈,也不過是她聊天時提到自己眼睛好像有點不太好了,晚上看不太清楚,擔心是夜盲症。

她說了後,楊嘉北又去買魚油,買維生素□□給她吃,過年的時候,他爸買了兩尾大鯽魚,楊嘉北要來一條,去了宋茉家裡面,給她和爺爺一塊兒燉了個豆腐鯽魚湯,把魚眼睛單獨挑出來,悄悄放進宋茉碗裡,讓她吃。

鍋裡燉著魚,用熱油香炸一遍,和蔥姜段一塊兒放進鍋裡燉,咕嚕咕嚕,頂著雪白雪白的豆腐往上突突。

宋茉剝了一盤子炒栗子,看著楊嘉北裝完監控,又拿說明書研究這東西的繫結和用法,楊嘉北下午剛和宋茉合力收拾了房間,一直裝這東西抬得胳膊也酸。

眼看著宋茉端了盛著栗子的盤子過來,他下意識就是閃躲:“出汗了,臭.”

“不臭,”宋茉執拗地更正,她說,“我把栗子剝好了,你吃吧.”

說完這句,她想了想,又說:“其實我這幾年在外面也學了點做飯,別的不太擅長,做個糖醋里脊,我們晚上不是買了裡脊了嗎?我去做點.”

楊嘉北笑:“好.”

宋茉不著急找工作,一是臨近過年找工作沒那麼容易,就算是想離職的人,也都會熬到拿了年終獎再辭職;二來,現在她的狀況也有些不太妙,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適合好好休息一下,什麼都不想,安靜地生活一陣子。

宋茉去廚房裡做糖醋里脊的時候,楊嘉北去洗了個澡,又將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一遍,曬好的被子重新鋪開,剛買的化妝品護膚品拆開最外殼的包裝,放在宋茉順手就能夠到的地方,他橫豎看沙發套也不順眼,暫時拆下來,露出裡面的樣子,換下來的拿去洗衣機裡攪……

等宋茉做好糖醋里脊的時候,鍋裡燉的鯽魚豆腐也好了,晚飯蒸的是楊嘉北媽媽寄來的五常大米,新米,少放水,不能浸泡,直接燜煮。

楊嘉北走進來,這小廚房頓時顯得逼仄不少,掀開電飯煲,拿筷子把蒸得差不多的大米攪和散,濃濃的米香混著白霧飄出,重新蓋上蓋子再燜兩分鐘。

等宋茉將菜盛好,米也熟了。

楊嘉北給她打了一碗冒尖的米飯,拿木勺子壓實,在宋茉傾身拿筷子的時候,他低頭,親了她的頭髮一口。

等飯菜湯水都上了桌,楊嘉北拿起筷子,將鯽魚的眼睛挑出來,放在宋茉的碗裡。

還有魚臉上的一小塊兒肉。

“吃吧,”楊嘉北說,“吃飽了,晚上一塊兒看電影.”

——吃吧。

宋茉在他這裡住了一個星期,她還是不怎麼出門,但等到太陽好的時候,會把客廳的窗簾全都拉開——北方大部分小區,陽臺都是封住的,大玻璃,曬著楊嘉北從花店裡搬來的花,綠油油旺盛得像地瓜藤的綠蘿,蹭蹭蹭蹭往上長的富貴竹,還有結了紅豔豔花苞的刺梅,都是好養活的植物。

楊嘉北還買了個躺椅,木頭的,墊著一個棉花的軟墊,就放在陽臺上,能從上午十點,一直曬到下午三點。

宋茉穿著毛絨絨的睡衣睡褲,身上蓋著一張毛毯,躺在上面,繼續讀姑奶奶留下的日記。

「二月二,龍抬頭。

這個時候,就要開始做黃豆醬了。

把鄰居送來的黃豆煮熟、磨碎,用報紙封住,要一直等到清明風乾,才能繼續兌水、加鹽做醬。

父親的咳嗽嚴重了許多,他說沒事,老人一般都會在冬天死去,馬上就是春天了。

他已經挺過去這個冬天,至少還能再撐一年。

「春天終於到了。

我看著玻璃窗上的霜花一天比一天薄,用指甲輕輕一刮,刮下的不再是白白的霜,而是融化的水,我聽著太陽曬得屋頂上雪滴滴答答往下落,太陽好的時候,我出來看雪,就像看著老天爺在下雨,把這個世界也淋得嘩嘩啦啦。

我的父親死在春天來臨前。

他剛剛吃了立春時候烙的春餅,三張,他最擅長做這個,能將一張餅攤得薄如紙,捲上胡蘿蔔絲和炒好的土豆絲,大口吃。

他那條傷腿惡化已經很嚴重了,整天整夜地呻·吟,醫生在牛棚裡,我走了十里路去請醫生,敲開他們的門。

醫生到了,父親也死了。

醫生說他死因並不是那條腿,應該是過敏引發的哮喘。

我說父親沒有哮喘,醫生說他也沒有辦法,他只是一個餓了兩天的醫生,他找不到父親的死因,他自己也快要死了。

我煮了家裡剩下的土豆,放了玉米餅,一大鍋,他全吃光了。

父親葬禮這天,倒是來了很多人幫忙,他已經死了,死了就不用再擔心受牽連。

這裡太冷了,冷到大家都需要互相幫助才能活下去,我沒有錢來做酒菜來招待他們,他們也不要,最後砍了樹做棺材,我撫摸著木頭上新鮮的紋理,不禁潸然淚下。

父親砍了不到三個月的木頭,木頭也送走了他。

我把父親埋在屋子後面的菜園旁邊,我想我可以在這裡等到春天到來。

「這裡的春天不是春風帶來的,而是黑土地一點點化開,一點點苦熬出來的。

清明節到了,春雪化了凍,凍了化,把到處都搞的泥濘一片。

我忽然想念起父親,不知倘若他還在這裡,會不會笑著說些什麼,聊些什麼……

清明節,我養的小雞變大了,可以放出去嘰嘰喳喳地找食吃。

晚上還是要收回來,放在紙箱子裡,放在房間裡,我怕它們被凍死,這可能是父親留給我最後的東西了。

隔壁的蘇聯阿姨腿腳也不利索了,我開始帶著白雪安一同幹活,我教她中文,和她用俄語聊天,我們一塊兒等著達子香花開,等著春天先落到向陽的山坡上,等著嫩草嫩芽像貓咪的絨毛從地底下鑽出來。

我找鄰居借了兩個雞蛋,煮熟後,用紅墨水和春聯上的紅紙染紅,一個自己吃,一個給父親。

清晨的時候,趁著柳條掛霜又脆又好砍,我砍了兩把柳條,和紅雞蛋一起,放在父親的墓碑上。

我想我會好好活下去。

「我分到了新的工作,是去喂生產隊的那兩頭牛,它們是母牛,有一雙像父親般的慈愛眼睛。

我很喜歡這個工作,每次為它們鍘草時候,也顯得格外有勁兒。

我現在也學會了怎麼用鐵耙子從厚厚的乾草堆上往下摟草,怎麼樣抱著這些乾草去鍘碎,再餵給它們吃。

我已經很長時間不想之前的事情,就像我似乎本來就出生在這片土地上,就像我本該就是一個鍘草的農夫。

「我終於把父親封好的黃豆取出,揭開一層又一層的報紙,這些安靜的豆子都變成了我不認識的陌生模樣,我把它們放進一個大肚陶罐裡,加上水和鹽,搬去太陽上曬啊曬,等著它們被曬成金黃色。

「我花了一星期的時間來清理我的小菜園,白雪安送了我很多很多的菜種,什麼黃瓜、茄子、倭瓜、豆角、辣椒……我知道蘇聯阿姨的意思,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而她的女兒還很小很小,很年輕,她怕自己會突然死掉,沒有照顧可憐的小白雪安。

我願意照顧她,我向阿姨保證,她就像我的妹妹,只要我在這裡一天,她就能好好地生活一天。

「達子香花開了漫山遍野,紅紅紫紫開過後,野菜就慢慢地長出來了,菜園裡的菜籽也冒出小芽芽,我上山去割豬草,灰灰草,莧菜,車軲轆菜,不光豬能吃,人也能吃,我把莧菜剁得碎碎的,加上油鹽蔥花,包菜包子吃。

白雪安喜歡這個味道,她能一口氣吃三個。

「隊裡分了羊肉湯,按人頭,一人兩大瓢。

我去的早,他們偷偷給我多加了些,我用一個小鐵鍋盛著,小心翼翼地帶回家,和白雪安、蘇聯阿姨分著喝。

蘇聯阿姨早早地剝好了蒜,拍碎,和辣椒麵、香菜末、醬油、幾滴芝麻油放到一塊兒衝成調料,喝的時候用小匙往羊肉湯碗里加。

傍晚的火燒雲很美,我們把飯桌搬到院子裡,不遠處的菜園子裡,黃瓜藤上的小黃瓜剛做紐,還有燕子呼呼啦啦地在簷下嘰嘰喳喳,我點了一把曬乾、結成辮子的蒿草,等著它慢慢點燃、籠蚊煙。

我在蒿草煙的幫助下慢悠悠地喝著湯,忽然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您,我的帕維爾老師。

我至今仍然記得第一次見您時候的場景。

絕不是那晚的舞會。

或許您自己也不知道,我多早就開始認識您——

那時候我還在勞保廠中工作上班,我精通縫紉,我每天做的護膝都比其他人要多,我年年能拿到表彰。

我父親在哈爾濱101廠中工作,他是技術骨幹,沒事的時候,我會去他們工廠的閱覽室,等著父親一塊兒下班,等著他騎腳踏車載我回家。

也是在那時候,我從閱覽室的新聞中看到了您的照片,帕維爾·巴甫洛維奇·卡爾甘諾夫先生。

您的名字真的很長,但我現在還記得。

您在那張照片上,穿著一件黑色的西裝,繫著漂亮的領帶,照片是黑白色的,但我聽閱覽室的叔叔說了,說您是金黃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睛,他稱讚您的相貌,稱讚您大學剛畢業就跟隨父親來支援的勇氣和魄力。

我知道,那時候對您而言,我們這裡還是一個貧窮的、迫切需要發展的地方。

我沒有想到我們的交集來得如此快,那天晚上的舞會,我本來不想參加,但抓鬮時抓到了我。

於是我就看到了您,看到您漂亮的金色頭髮和眼睛。

那一天晚上,我一直在跟您跳舞。

我甚至不會跳舞,但您耐心地教我,您的中文並不好,我也只會講磕磕絆絆的俄語,但我們還是很順利地交談,一直到舞會結束。

我們互相交換了名字,您誇讚我的名字很好聽,宋青屏,你說聽起來就像竹子的聲音。

我想,那個時候起,有什麼東西就在我心臟裡發芽了。

抱歉,我想我應該遏制住它。

但我沒有辦法,我不能阻止自己的心動,就像春天不能阻止迎春花。

當父親邀請您和令尊一同來家中做客的時候,我激動得差點尖叫出聲,然後陷入巨大的惶恐,我該怎麼樣做,才能遮住自己的貧窮?我怎麼能讓您看到我那簡陋貧瘠的家?我怎麼才能……我想不到,我只有幾條沉悶的藍色的裙子,我侷促不安地穿著,在飯桌上,看著您和我的父親用俄語交談甚歡,努力豎起耳朵,去分辨你們談話的內容。

我是一個卑劣的、對您心生妄念的罪人。

您是來幫助我們的,我不應該對您存在這樣的褻瀆念頭。

但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無法控制自己的聽力,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它們每時每刻都在告訴我,它們想要接近您。

而當您善良地提出要教我數學的時候,我懷有私心地答應了。

是的,我向您學習數學學習物理學習計算,並不是為了獻身給偉大的祖國,不是為了工廠的未來振興……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渴望去愛您。

我不能愛您。

您是我的老師,是來無私幫助我的好人,您那純粹的藍色眼睛讓我無法直視。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刻。

這些私心的愛都在吞噬著我的心臟。

抱歉,這些東西我憋了很久,到現在才能說出來。

或許我這一生都無法再踏足蘇聯的土地,或許您這一生也不會再來,但我……」

紙張被粘在一起。

這麼久的儲存不當還是害了這個年老的日記本,宋茉用裁紙刀小心翼翼地裁開那幾張粘連在一起的紙張,遺憾地發現上面的墨水早就因為受潮而洇成一團又一團的痕跡,分辨不清。

她將日記本放在桌上,曬著太陽,安靜地想今天晚上做什麼菜來吃。

藥物讓她最近心情平穩,這裡的生活舒適又恬淡。

楊嘉北雖然經常會有一些外出任務,作息不規律——但他不在這裡的時候,宋茉也漸漸地放棄了安眠藥,她嗅著他衣服的味道,抱著楊嘉北讓媽媽給她寄來的小熊,也能慢慢入睡。

實在撐不住,就吃一粒褪黑素,也控制著量,不多吃。

臨近過年,楊嘉北的工作更忙了,出任務的次數也多。

他每次出任務都要斷聯一陣時間,但他會提前給宋茉髮長長的簡訊,叮囑她照顧好自己。

他也會給出宋茉預估返家的時間,不過實際上,他總能提前好幾天到家,拎著宋茉喜歡吃的水果蔬菜。

他總是擔心宋茉嫌棄自己身上髒,但宋茉不介意,會高興地過去抱一抱他,親親他無奈、嘗試閃躲的臉。

偶爾也會有意外。

雪下了一層又一層,離過年還剩下兩週的時間。

距離楊嘉北給出的預計返家時間已經超過三天,他還沒有回家。

宋茉心中著急,打電話給他的工作單位,對方給出的回答一如即往。

他們在執行任務中,請不要著急,耐心等待。

他們會第一時間通知家屬。

……

宋茉又等了一週,距離過年還剩下七天。

她買好了煮臘八粥的材料,想等楊嘉北迴來,和他一起煮熱乎乎的臘八粥喝。

臘月初八的前一天,他晚上十點接了電話就走了,說是隊裡緊急集合,要出任務。

太陽落下黑暗,雲靄四起,夜色濃。

宋茉等到飯菜放涼,有地暖,她覺得有點冷了,摟住胳膊,抬頭安靜地看了眼表。

晚上十點了。

楊嘉北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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