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津冀地區機率統計研討會。

這是二十多年前機率論和數理統計正如日中天的時候,京城幾位學科大老倡議成立的。剛一提出,馬上博得京津冀地區眾多中青年學者熱烈響應,投稿如雪片飛來,參會者如過江之鯽,盛況至今令人懷想不已。此後,京津冀地區機率統計研討會由京津冀高校輪流承辦,每年舉辦一次,一般都是在國慶之後的幾天。會期兩天,除了給年青學者一個思想碰撞、展示自己的平臺,也給眾多同專業的科研人員歡聚的機會。每屆會議還要評出最佳論文一二三等獎,寫到履歷裡還是很好看的,不失為一個很好的彩頭,也吸引來不少高校、科研院所的研究生參加。

截至目前,研討會已經舉辦了二十一屆,今年由京城科技大學數學學院承辦。

侯百歲教授作為該校機率論與數理統計方向的學科帶頭人,是當仁不讓的大會組織者、主持人,從一早上就帶著研究生在數學樓下喜迎八方來客,笑納四海賓朋。就在擾攘忙亂之際,他看到成德如院士正從一輛黑色紅旗轎車上走下來,連忙跟周邊人說聲“得罪”,然後快步迎了過去:“成老,您來了!我們真是蓬蓽生輝,不勝榮幸啊!”

成德如笑著朝侯百歲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掛在數學樓門口慶祝研討會勝利召開的橫幅,有些感慨地說道:“當年我參加首屆研討會的時候,別人都叫我‘老成’,轉眼之間,‘老成’變成了‘成老’,研討會也舉辦了二十一屆。”

“正是有了您老,咱們京津冀地區的機率論和數理統計才紅旗不倒,並取得如此的長足發展。”侯百歲的話雖有吹捧的成分,倒也不至於誇張。國內機率論與數理統計方向的院士不多,滿打滿算也就五六位。在黃河以北,成德如絕對是泰山北斗一樣的存在,幾乎一半以上搞機率論的學者都是他的徒子徒孫。京津冀地區機率統計研討會能活到今天,也未嘗不是他的功勞。

成德如道:“眾人拾柴火焰高,我頂多就是扇風點火而已。”

聽說成院士大駕光臨,眾人都像眾星拱月一樣圍了過來,或寒暄請安,或自報家門。作為東道主,侯百歲陪著成德如院士參觀數學樓,介紹近期學科發展情況,又彙報本屆研討會籌備情況。聽聞訊息,學校的副校長、數學學院院長也趕過來作陪,熱鬧了兩三個小時,直到用過中飯後,見成德如面有倦色,才紛紛辭去。

侯百歲扶著成德如來到附近的酒店休息,隨便說些閒話:“成老師,聽說您今年招了幾個學生?”

成德如隨口應道:“是啊,年齡大了,研究是搞不動了,覺得力不從心。趁著現在身體還行,腦袋還轉的過來,只有多帶幾個學生。”

“聽說還有個學生是本科學計算機的?”

“哦,你說的是小徐啊!是、是,是學計算機的,不過卻是難得一見的數學好苗子,這麼多年我就沒見過這麼有天賦的學生。本科時自學數學,不僅發了好幾篇國內中文核心,還發了一篇‘四大’,那可是國內數學界在國際頂刊上發表的第一篇算術幾何方向的論文!前不久他又寫了一篇證明典型群重數一猜想,寫得非常精彩,剛投了《Ann. Math.》,過稿應該問題不大。”說到此處,成德如也是老懷大慰,聊天都更有勁頭:“你說要是學生都像小徐這樣,是不是咱們機率統計方向也不至於淪落到現在這份上?當然,這樣的學生我也教不了什麼,就是掛個名而已,以後等著沾他的光。”

侯百歲又問:“那他今天會來參會麼?”

成德如覺得很奇怪:“他來幹什麼?他雖然是我的學生,但他主要是研究代數幾何和抽象代數的,跟咱們機率論和數理統計不搭界。你想見他,還是——?”

侯百歲道:“我聽說您的這個學生非常厲害,所以有點好奇。而且”他猶豫片刻:“據我所知,他對馬爾科夫鏈應該很有研究。”

成德如更加奇怪:“此話怎講?”

“他沒跟你說過?”

“說過?說什麼?”成德如滿臉迷惑。

“你的學生真是高風亮節,做好事都不留名的。是這樣的,我有個學生,是做馬爾科夫鏈的條件極限定理及相關問題研究的。在利用Karlin-McGregor分解理論和對偶過程對生滅鏈的特徵函式、轉移函式進行考察的時候,發現怎麼都走不下去,我也看不出來哪裡出了問題,然後就在那個地方困了將近半年時間。沒辦法,我那學生就偷偷摸摸跑到你們學校,想找您請教。結果沒找您,找到了您的那個學生。”

“找到了小徐?然後呢?”

“然後小徐接過論文,用我學生的原話來說,就翻了不到一分鐘,然後拿筆在論文第二十幾頁的某處畫了個圈,告訴他說引用的參考文獻存在嚴重錯誤,導致以後部分皆不成立。關鍵那篇參考文獻是關東大學山崎豐三教授發表在《Annals of Probability》上的論文,已經發表了好幾年,包括我在內都看過,絲毫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也就根本沒有人會在那裡生疑。”

成德如院士瞪大眼睛,等著下文。

“然而小徐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後來經過我們仔細研究,證實那篇論文在某處證明中,山崎想當然地進行了一個邏輯判斷,這個判斷很符合直覺,但在數學上卻是不嚴謹的,導致後面的結論也就出現嚴重錯誤。小徐不僅能輕鬆看懂關於馬爾科夫鏈的博士論文,甚至還能一眼就看出其中問題所在,所以我才推測,小徐應該對馬爾科夫鏈是很有研究才是。畢竟您老就是這一領域的領軍者和開拓者,作為您的學生,深入研究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成德如輕輕捏著眉頭,良久才說道:“你那個學生的論文,我能看一看嗎?”

“當然可以!”侯百歲早有準備,轉身就從包裡掏出一冊博士學位論文,呈給成老爺子,“要不是怕給您老添麻煩,我都想邀請您擔任他的答辯委員會主莃。”

成德如自然聞絃歌而知雅意:“麻煩什麼?我現在的最大剩餘價值,就是能給年輕人站站臺。如果能培養幾個有希望的機率統計方向學者,比寫幾篇好論文都高興。再說,你都把學位論文遞到我手上了,我還推辭得了嗎?”

不知是年齡大了精力不濟,還是心中有事,成德如雖然參加了下午的研討會,但整個下午都心不在焉,時而閉目沉思,時而翻翻那本博士學位論文。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思不在研討會上。到了四點多鐘,他謝絕了侯百歲晚宴的邀請,起身告辭而去。

京城科技大學與京城師範大學相隔不遠。成老爺子到了學校,沒回院士樓的住處,而是直接找到院裡。見到張安平,就把那本博士學位論文遞給他:“你看看這篇論文。”

“好。”

張安平接過論文,先看封面。原來是京城科技大學數學科學學院的博士論文,作者齊和晨,研究馬爾科夫鏈的條件極限定理及相關問題的,是老朋友侯百歲的學生。他心裡暗自琢磨:為什麼老爺子急匆匆地讓我看這篇論文?是這個博士生涉嫌剽竊咱們學校的學術成果?還是他的研究成果和咱們什麼課題撞了車?又或者,老爺子想讓學院引進這位博士?

成老爺子繼續吩咐道:“開啟看!”

“好的。”

張安平作為傑青、博導,看過的各個學校的博士學位論文估計有上百冊,早就輕車熟路。開啟論文,慣例是《原創性宣告》《摘要》《目錄》之類的東西,都很簡短,但《摘要》是一篇論文的微縮版本,主要敘述該文研究的問題、創新點及其價值,讓他稍微多停留了幾秒鐘,然後就是正文的引言部分。翻到此處,他停了下來,抬頭看著成老爺子,等待他的指示。

成老爺子有些不耐煩:“看正文呀!”

“是、是。”張安平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現在已經五點,再看看手裡將近一百頁的論文,心想:今天的晚飯估計是泡湯了,就是不知道夜裡幾點能回去。

博士學位論文,是很多學者從事研究的敲門磚與踏腳石,代表了他在學生階段冥思苦想、殫精竭慮所能達到的知識巔峰和能力巔峰。我們在日常翻書,特別是看文史哲類書籍的時候,經常會看到這樣一句話:“這本書是我的博士論文”或“本書是由我的博士論文補充/修改/加工/……而成”。所以,很多人開玩笑說,博士學位論文是人生第一部專著,也是學術生涯的基業。

雖然也有不少人博士論文寫崩了,或者寫得很差,依然在以後的科研中取得輝煌的成績,比如張益唐,但那些人終歸是極少數,尤其不能忘記他們在此後幾十年學術生涯中面臨的巨大艱辛和加倍的拼搏努力。就像張益唐博士畢業後曾經當過會計、刷過盤子、送過外賣。

同樣是博士學位論文,相對於人文社會科學動輒幾百頁,理工科特別是數學往往顯得很單薄,一百頁就已經是非常飽滿、非常充實了,其中的推理、運算、思考、演繹、邏輯也更加豐富厚重,非常考驗人的智商。張安平前幾頁還看得比較快,到了第七、第八頁的時候,已經開始撓頭,想要起身去拿紙筆。

這時成老爺子突然說道:“已經過去了十分鐘,你還沒有看完前十頁。”

張安平眼睛微瞪:老爺子您這是玩得哪一齣?怎麼,看論文還給我計時吶?

成老爺子很開心地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我年齡大了,所以不行,沒想到你也不行。”接著又問道:“如果我告訴你,這篇論文前半部分因為某個不起眼的錯誤,導致後半部分出現嚴重問題,你要多久能發現問題?”

張安平認真想了一下,既然是“不起眼”,那肯定不是輕鬆就能發現的,而且研究這個問題的博士生也沒第一時間發現,顯然錯得還很有深度。他字斟句酌地說道:“估計得一個星期?十天左右?”

成老爺子笑吟吟地看著他:“據侯百歲說,他和他的學生花了將近半年時間,都沒看出來。”

“然後呢?”張安平看著手裡的博士學位論文,顯然問題已經得到解決。

“然後今年暑假的時候,他們請到我們小徐。小徐只花了幾分鐘,就在第二十幾頁的地方找到了那個錯誤,也才有了這篇完整的博士學位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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