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課題的事情,徐生洲在元旦前正好有段空窗期,加上經過幾個月的磨合扯皮,Perkins&Will建築設計事務所終於敲定校園空間的功能分割槽,特別是地鐵站的位置,需要他回去實地勘驗一下,以免紙上談兵。

雖說成老爺子對他是放養,日常學習生活中關心遠多於要求,但這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還是要和他老人家請假報備一下的。

成老爺子果然寬和,聞言連聲說道:“去吧去吧,一定注意安全。學習的事,本來就要一張一弛,特別是要處理好家裡的事情,才好靜下心來搞研究,心有顧慮、三心二意的可不成。”

“謝謝老師。”

“聽說你和衡老師搞得那個課題,出了成果?”

“啊?是的,前幾天剛投了《Joual eometry》。這篇論文就是個命題作文,雖然有點意思,但還差點意思,所以就沒請您老斧正。”徐生洲猜測,估計是衡平找院裡表功,張安平這個大嘴巴又是個肚子裡藏不住二兩香油的,一來二去就讓成老爺子知道了。

成老爺子搖搖頭:“我之前說過,代數幾何方面你自己研究得已經很深,我指導不了你。而且論文能投《Joual eometry》,再差也差不多哪裡去。我是接到邱欣東的電話,才知道你投了稿。你倒是不聲不響,藏得嚴實,要是其他人,早就在院裡院外宣傳得沸沸揚揚了。”

“邱院士?”徐生洲才知道自己錯怪了張院長,同時也好奇邱欣東為什麼會給成老爺子打電話。

成老爺子爽然一笑:“我和邱欣東打過幾次交道,算是有點交情。大家都是華人,都是搞數學的,圈子就那麼大,認識也很正常。他看到了你的投稿,覺得很奇怪,因為我們學校素來以機率統計方向著稱,搞代數幾何的可沒幾個,能做出成績的更是寥寥無幾,沒想到突然間就放了顆衛星,所以打電話過來問問。”

徐生洲有些得意,畢竟這是自己完成的論文。能當數學皇帝一問,就說明自己還是很牛必的。做出的結果得到了認可,再辛苦也值了!!

成老爺子又繼續說道:“然後我和他介紹了你的情況,他對你很感興趣,我就有個想法,本來打算等你那篇投《》的論文出了結果再跟你說的,不過現在說也好。”

“請講!”徐生洲身體前傾,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說實話,之前我留你做機率論方向博士生是有私心的。咱們學校的機率論與數理統計學科確實不錯,1981年首批獲得博士學位授予權,1988年首批被評為國家重點學科,後來機率論方向又被被評為自然科學基金創新群體。但這些年機率論方向總體式微,數理統計又被劃歸到統計學一級學科,導致我們學校數學在國內的影響力日漸下滑,我們迫切需要一位或幾位像你這樣的青年英才,來追逐當前學科熱點,開啟新的研究方向,做出標誌性成果,從而一振頹風。”

徐生洲頓時覺得壓力山大:“老師,這擔子可太重了,我——”

成老爺子呷了口茶:“有能力,就有責任。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但我後來仔細想了想,這些都是我們的一廂情願,卻忽略了你的感受和選擇。就像你對抽象代數、代數幾何很有興趣,已經做出很優秀的成果,未來可期。可我們為了學院,讓你改變方向,從頭學機率論,這無疑是不對的。我要向你道歉!”

徐生洲連忙起身,扶住準備躬身致歉的成老爺子:“別別別,老師您這是要折煞我啊!其實我學數學純屬盲人摸象,摸到腿就先學腿,摸到耳朵就先學耳朵,真不知道自己的興趣點在哪裡。老師指點我學機率論,也是給我提供一個可選擇的方向,我唯有感謝,再無其他。”

成老爺子直起身:“我現在的想法是,讀博的方向由你自己選擇。要是選代數幾何,我們就和邱欣東搞聯合培養,以他為主。他得過菲爾茲獎和沃爾夫獎,還開創了數學中極為重要的分支幾何分析,是數學界大師級人物,我是拍馬也趕不上的。有他指點,保證讓你如虎添翼!”

徐生洲連忙表示:“您只是和邱院士在青年時際遇不同而已,當時您在國內沒時間讀書搞科研,他在漂亮國則是如魚得水,難免會拉開距離。而且您老在機率論方向的貢獻,也是在國內外得到廣泛認可的。”

成老爺子不置可否,只是說:“這個問題,你不著急答覆我。慢慢考慮,考慮成熟再做決定。”

關於自己未來的學術道路,徐生洲考慮的不是很多,有時被系統獎勵的幾篇論文牽著鼻子走,有時受包括成老爺子、衡平等人在內的老師們的影響。如果由自己選擇,會選擇什麼方向呢?

平坦(躺)流形?聽起來就賊舒服,但估計會被那個見鬼的系統鞭屍。

代數幾何?有名師指點,成名成家不難,可自己有時間跑出國麼?來往大洋彼岸,絕不像京寧之間那麼便利。

機率論?也有名師指導,說不定還會點燃拯救經世數學的支線任務。關鍵在於,機率論自己能不能hold住。

萬事不決問必乎,算了,還是問知心大叔,順便聯絡一下感情。於是他敲響章堅智辦公室,發出輪子:“晚上想請您吃個便飯,有空嗎?”

章堅智上下打量徐生洲:“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只怕你這頓飯不好吃吧?”

“有正宗的二十年陳釀即墨老酒,來不來?”徐生洲從室友任紅山口中得知,章堅智最好杯中之物,尤其是名聲不彰卻風味獨特的即墨老酒,說起時都兩眼放光。他早就想著什麼時候請章堅智吃頓飯以表謝意,獲悉之後特意讓趙琛買了一點放在宿舍裡,沒想到今天終於派上用場。

章堅智喉結上下滑動了幾下,嚥下一口饞涎:“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耍什麼鬼花槍!說吧,什麼時間、什麼地方,我一定到!”

“就在咱們學校對面的紹興人家,晚上五點半我來接你。”

在京城初冬將雪未雪的時候,空氣幹冽,寒氣侵人。這時點一碟茴香豆,一盞油燜筍,一碗西湖蓴菜羹,幾方東坡肉,再溫一錫壺陳年即墨老酒,在傍晚昏黃溫暖的窗戶下,聞著四溢的酒香,看著窗外行色匆匆的歸人,或是在北風中抖動的枝條,真的可抵十年塵夢!

章堅智端起酒杯,看著近乎褐色的酒液,深吸一口飄逸出來的香氣,未飲已覺醺醺然,不禁吟了一句:“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徐生洲叫上了任紅山來作陪,此時兩人受環境薰染,也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徐生洲不知道任紅山感覺任何,他只覺得又苦又澀,還有股焦湖味,就好像黑咖啡、黑啤酒、燒焦的黑米粥混在一起,不由得連連咋舌。

章堅智滿臉鄙夷:“又是個不懂酒的!”

“您倒是懂酒,能給我們講講這燒湖的刷鍋水到底有何妙處嗎?”

章堅智差點把剛喝下去的酒水給噴出來,瞪著眼睛訓斥道:“不懂就不要亂說,平白玷汙了好酒!——這即墨老酒好就好在酒香濃郁,口味醇厚,入口微苦而漸有回甘,焦湖味中難掩黍米之香。得細品!”

師徒三人說了會酒國趣聞,又聊了聊學界八卦,桌上氣氛漸漸熱烈。章堅智端著酒杯問徐生洲:“趕緊把狐狸尾巴露出來吧!說,找我有什麼事?”

徐生洲笑道:“我就想請教一下,依照你的感覺,我是學代數幾何好,還是學機率論好?”

章堅智沒好氣地放下酒杯:“你小子這是坑我呢!讓我給你出主意?成老爺子要是知道,還不得把我逐出師門,打入冷宮?!”

徐生洲糾正道:“您這不是出主意,只是提建議。決定權在我!”

任紅山覺得很奇怪:“洲哥您不是學代數幾何的嗎?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章堅智幽幽地替徐生洲回答道:“他問的是讀博的方向。”

任紅山膝蓋一軟:我們才研一,第一學期都還沒結束,洲哥就考慮這麼長遠?可以可以!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章堅智嗞了口酒:“你不會以為他和你一樣,研究生要讀三年吧?這小子鬼精鬼精的,一肚子歪點子,能老老實實讀完一年就不錯了。”說完又嗞一口,對徐生洲說道:“時間還早,你那篇投《》的論文都八字沒一撇,著急什麼?對了,現在審稿到了哪個環節?”

又投了《》?任紅山張大嘴巴望著徐生洲:對不起洲哥,是我唐突了!我居然忘了您是本科就發“四大”的徐神!

徐生洲拍拍腦門:“最近忙魔怔了,都沒留意。我現在就來看看。”說著掏出手機,開始登入《》投稿平臺。在他心裡,投《Joual eometry》那篇才是親兒子,投《》這篇完全是領完的,要在平時,自然可以一視同仁。真到為親兒子出生忙活的時候,誰還顧得上養子相親的事兒?

任紅山還沒有見過《》的投稿平臺,也不知以後有沒有機會見識。此時伸過頭來探視情況,然後他就看到一個在夢中出現無數次的英文單詞,頓時一陣熱血湧上頭來,忍不住高聲叫道:“是Accepted!是接收!洲哥的論文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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