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鎖妖塔的禁制問題,蜀山上清派的內部結論是:清衡擔心拿走補天石碎片後,會導致妖魔逃脫肆虐蒼生,由此造成巨大的業障和罪孽。

為了避免業障纏身,他才費盡心思將禁制最佳化補好,然後從容竊石離去。

對此,長眉仙人並不認同。

他過去因為偏見而釀成大禍,如今自然不敢再妄下結論。

仔細想來,雖然補天石碎片和鎖妖塔禁制息息相關,但天道的業障判定也沒有那麼精準——若僅僅是對鎖妖塔禁制進行小幅改動,讓其短時間內不要立刻崩潰,後續維護禁制的責任便會落到蜀山頭上,牽連不到他去。

但清衡最終採取的,乃是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法。

他永久性地最佳化了鎖妖塔禁制,使其不再需要補天石碎片的同時,變得更加穩定且堅固。

原本一些歷史遺留的、無法解決的漏洞,也已經被他重新解決,相當於做了一次非常完美的修復。

唯一的不足之處,在於這禁制已經被他改得面目全非,根本沒法後續維護。

不過蜀山本來就沒多少研究陣法禁制的,所以也無所謂。

從省事角度上說,清衡完全沒必要這樣做,除非他……

就在這時,蘇漸已經帶著安知素匆匆趕來,將事情跟長眉仙人一說,後者立刻瞪大眼睛。

蜀山已經失去了清衡,若是絳霄再出問題,那真的是要陷入青黃不接的境地了。

長眉仙人連忙抓住安知素的手腕,神識迅速探查脊骨,果然發現有耀眼神兵居於其中,燦爛若煌煌大日,凜然不可侵犯。

手中突然傳來劇痛,卻是那神兵發出一道劍氣,沿著安知素的手部經脈殺來,直接將長眉仙人的手給燙傷了。

“太陽真昧劍?”

長眉仙人失聲說道。

“怎會是太陽真昧劍!”

蘇漸也是霎時一驚。

“怎麼不可能是太陽真昧劍?”

安知素體內發出聲音。

兩人頓時為之一怔。

“區區數十萬年不見,峨眉劍門的後繼者,都變得這麼孤陋寡聞了嗎?”

那聲音繼續說道,“伏羲雙劍認不出來?”

“別在我的身體裡說話!”

安知素惱火說道。

“你們先給我建一座劍閣!”

太陽真昧劍無視了她的抱怨,繼續說道,“在我擇主之前,我要住在劍閣裡!”

海底洞窟,兩人的爭執已經愈演愈烈。

“就目前的實驗來看,地火熱度並不是越高越好.”

石琉璃已經化身學術人士,侃侃而談,“任何材料都有傳導熱力的速率,補天石也不例外。

超過這個速率,即便地火的溫度繼續上升,補天石融化的速率也已經達到極限,並不會跟著變快.”

“目前補天石融化速度已經趨近極限,因此即便麻煩瓊英道友催發地火,效果增加得也並不明顯……我建議還是不要勞煩瓊英道友,讓她儘快回崑崙去吧.”

“照你這麼說,那昔日女媧氏以天火煉補天石,效率應該和你現在差不多.”

徐應憐只是冷笑,“女媧二十日煉就補天石,洞幽道友打算用多久呢?”

“地火和天火性質不同,不能一概而論.”

“既然性質不同,又說什麼‘熱力傳導效率’?”

“難道瓊英道友也懂得鑄煉之道?既然不懂,為何還要發問?”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鑄劍之道等同於鑄煉之道,洞幽道友是打算將補天石當劍來煉?”

徐應憐呵呵問道,“煉成後是用來補天呢,還是在天球上再刺一個窟窿?”

“鑄劍之道屬於鑄器之道,這點在蓬萊乃是家喻戶曉、人盡皆知之事,難道瓊英道友不知道嗎?”

石琉璃反唇相譏,“看來鳳凰仙子固然修為高深,卻也免不了在不懂之事上肆意評判的習慣.”

“我倒不覺得是肆意批判,倒是某人面對別人的疑問時,一味用‘不能一概而論’來搪塞,這才是肆意敷衍吧?”

“天火和地火的區別,難道真要我詳細闡述給道友聽嗎?我懷疑以瓊英道友的悟性,理解它們的時間比煉完補天石還要久吧.”

“是難以理解,還是難以編造?如果洞幽道友現場扯謊,前言不搭後語,那確實是叫人難以理解,能不能請想好了再解釋呢?否則漏洞百出,也只不過徒惹人笑罷了.”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速度極快且不假思索,換做旁人光是組織語言便要一定時間,但架不住一人是七竅玲瓏心,另一人也是聰穎機敏,因此在舌戰上竟鬥了個旗鼓相當。

崑崙鏡在旁邊屢次想要插嘴,卻偏生有插不進去,不由得急得團團轉。

陳觀水同樣手足無措,心裡也是猶疑不定。

從理性上說,還是應該出聲阻止兩人吵架,否則若是越吵越兇,真打起來吃虧的肯定是琉璃娘子。

但若是自己出聲阻止,無異於將火力從彼此身上吸引到自己身上……趨利避害的本能已經在示警了,求生欲也在瘋狂爆棚。

“那個……”他最終還是開了口。

無論是徐師妹被琉璃娘子嘲諷,還是琉璃娘子被徐師妹譏刺,甚至是後續可能引發的武力衝突,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這是他的後宅,無端起了風波,自然得他出來擺平。

“你們先不要吵……”

“夫君可以閉嘴嗎?”

石琉璃冷冷說道,“若我是某人,搞出這種事情出來,此時早已經羞愧得無地自容,找個地方閉關思過面壁千年去了,怎麼還有臉在這裡開口呢?”

不管怎麼說,面壁千年也太久了吧!

“我道洞幽道友為何如此厚顏無恥,想不到跟腳居然是出在師兄身上.”

徐應憐也寒聲笑道,“遙記得昔日洞幽道友天真爛漫,性情也簡單直率,後來卻突然判若兩人,想來也是被某人帶壞了的緣故吧.”

這跟我沒關係吧?明明是因為石鼎長老遭人刺殺隕落的緣故!

“什麼性情大變?”

石琉璃根本不認,“只是因為接手了天工坊,不得不擺出做事情的態度而已……話說回來,明明接了天工坊之主的位置,卻將各種俗事全丟給我,難道不是某人的手筆嗎?”

“那個……其實是因為對娘子寄予厚望罷了.”

陳觀水無言以對,半晌才道,“你看,便是我突然離去,將天工坊交給了琉璃你,也能維持經營下去不是嗎?”

“原來師兄打著是這個主意.”

徐應憐假裝驚歎,“那昔日故意激我氣我,也是為了激勵我努力修煉,好在將來代師兄接手掌教繼承人這個爛攤子?”

“師妹果然高見.”

陳觀水連忙說道,“在我看來,崑崙之中能成為掌教繼承的,除徐師妹你以外不做第二人選!所以我才……”

“那我倒是有個疑問.”

石琉璃忽然打斷他道,“既然夫君又對我‘寄予厚望’,又對瓊英道友另眼看待,那我倒是很好奇.”

“若將我和瓊英道友放在一起,夫君更看好誰呢?”

這怎麼就突然來了一道送命題?!陳觀水心中暗驚,又看向徐應憐,卻見師妹此時也閉了嘴,明顯是在等自己的回答。

從理性上說,決不能回答“更看好琉璃”,因為以徐師妹的驕傲性情絕對會炸;但若是回答“更看好師妹”,琉璃一氣之下說不定就要動用什麼反擊招數,以她的性格難免不會預先設下陷阱……

心念急轉之間,陳觀水便坦然說道:

“崑崙有崑崙的傳統,蓬萊有蓬萊的慣例。

論八面玲瓏,廣結好友,經營生意,我看好琉璃;但若論傳承道統,精研絕學,光耀門楣,我更看好師妹.”

他的話語間不動聲色,卻是將兩人都誇了一遍。

無奈兩人早有所料,並不買賬,只聽見徐應憐道:

“師兄的口舌之能,果然勝過洞幽道友千倍萬倍;我看道友充其量只能把活人說得氣死,但師兄卻能將是死人騙得活過來.”

“只有這個時候,我無比贊同瓊英道友的意見.”

石琉璃也點頭說道,“本以為道友臉皮之厚已是極限,卻想不到夫君之無恥更在此之上。

當著兩個妻子的面,試圖同時討好兩人,光是想想就覺得噁心,夫君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口來,著實讓我刮目相看.”

“要不然還能怎樣?”

陳觀水終於怒了,“米已成飯,木已成舟,難不成還能時光倒流,把我痛罵一頓然後保持距離不成?”

說完,也不管兩人表情如何驚愕,他便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好險好險,總算是跑掉了!)

“那個……”崑崙鏡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我去勸勸他.”

說完,她也就跟著陳觀水一起離去了。

徐應憐目送她離開,等神識確認對方已經走得遠了,忽然開口問道:

“道友故意說重話將他氣走,卻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麼?”

石琉璃沉吟片刻,說道:

“在瓊英道友看來,若是最後補天成功,那浩大功德會落在哪些人的頭上?各佔幾何?”

徐應憐思索良久,說道:

“此事之難,就難在補天石碎片一分為六,各自下落不明,難以集齊.”

“集齊之後,要想熔鍊,卻只是水磨工夫,難度不大.”

“照我看來,這功德大半部分要落在師兄頭上,可能有一小部分歸到那鏡子,至於你我……怕是連百分之一都沒有.”

“道友還是不夠坦誠.”

石琉璃淡淡笑道,“我可以在此直說:這補天救世的道德正果,我能拿到多少根本無所謂.”

“但若是夫君拿到之後,就地白日飛昇,卻留下我在這世間獨守空閨,我絕不接受.”

“他確實有負於我,所以是他欠我的,斷然沒有讓他就這麼逃去仙界的道理.”

徐應憐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阻人飛昇,那可要結仇了.”

“那又如何?”

石琉璃冷酷說道,“我不信瓊英道友,不明白那補天救世的道德分量——便是讓他飛昇千百次都夠了.”

“哪怕這次飛昇沒成,什麼時候想要去仙界了,只需心念微動,天道立刻助其三花聚頂,再次羽化登仙,又有何難?禽獸尚且知曉報恩,天道又豈會有恩不償,過時不候?”

“既然如此,那阻他飛昇又有何意義?”

徐應憐心中有數,卻仍然試探問道,“他要走,隨時可走,誰能留他?”

“我要他不願走.”

石琉璃回答說道。

“……留人容易,留心難.”

徐應憐嘆息說道。

“各憑本事罷了.”

石琉璃漠然說道,“道友若是心中有恨,一味宣洩,等他真的飛昇離開,到時候便悔之晚矣.”

徐應憐沉默半晌,突然問道:

“所以洞幽道友身懷六甲,便是為了給他平添紅塵牽絆?”

石琉璃摸著小腹,良久不語。

“此事我卻是做不出來.”

徐應憐搖了搖頭,“我……”

“我知道友素來心性高潔,斷然做不得這等事情.”

石琉璃打斷她道,“我且冒昧一問:夫君昔日扮作秋長天,和道友結為道侶的原因,究竟是喜歡道友哪一點呢?”

徐應憐陷入沉思。

她當然明白石琉璃的意思:景雲大概頗為喜愛昔日的夫妻溫情,因此稱呼才是“琉璃娘子”。

洞幽如今設計懷上他的孩子,乃是為了加重這所謂家庭溫情的籌碼分量。

但同樣的招數,自己來用卻是不行。

徐應憐根本想象不出,自己為了將師兄留下,強行與他過夜並珠胎暗結,大著肚子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樣子——便是落在師兄眼裡,想來也會覺得彆扭。

那自己要如何施展手段呢?

還有……

雖然洞幽未說,我卻能夠猜到。

所謂的“各憑本事”,並不是單單指大家用盡手段將其留在此世,還包括了師兄留下來後,會選擇跟誰在一起的問題。

人只有一個,怎麼分呢?無非只能是他喜歡誰,便跟著誰走罷了。

各憑本事,呵呵……

徐應憐垂下眼瞼,某種不服輸的情緒從心底再次燃燒起來。

雖然她還沒有原諒那狗師兄,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會將狗師兄拱手相讓給別的女人。

正如石琉璃所說,那狗師兄同樣也虧欠她良多。

得好好算算這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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