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飛天夜叉的自作主張,魏東流也不曉得如何評價。

誠然,姜魔女的口風不嚴,縱然有不得已的因素在其中,也很讓魏東流反感。

這次沒壞事就算了,若是下次壞了我的事,便是你再怎麼情非得已,我也饒你不得!不過,魏東流也必須承認,姜魔女確實是一個好用的情報來源。

無論溫陽、隴小七還是谷烈,都是姜魔女介紹過來的,足以可見她人脈交際之廣闊。

如此一來,倒是不好處理了……又或者說,怎麼處理都可以。

沒過多久,姜離諳也從後面御劍而來,只是隔著幾丈距離停住,淚眼望來。

魏東流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姜離諳原本準備了一大堆的藉口和託辭,以及楚楚可憐的神態和表情,準備用來乞求魏東流的原諒。

但真的面對他的時候,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忽然意識到,在她的一生之中,魏東流大概是第一個無條件對她好,且從未想過要害她的人。

師父養她教她,便像是養豬養狗般,一個不喜就會直接殺掉。

溫陽等人與她合作,也無非為了利益,隨時都可能反目成仇。

便是她的親生父母,對她也沒有任何在乎或留戀。

只有魏東流魏魔君,既不貪圖自己的任何利益,也從未想過要害自己……姜離諳彷彿魔怔般地想著,忽然又有些想要落淚。

但她還是用力忍住淚水,只是倔強地盯著魏東流。

“你想說什麼?”

魏東流皺眉問道。

“你是不是恨我?”

姜離諳顫聲說道。

飛天夜叉在旁邊看得樂呵,彷彿晚上八點抱著薯片蜷在沙發上看肥皂劇的小姑娘般,被魏東流轉頭一瞪,立刻便識趣地退遠了。

“恨你?”

魏東流淡淡一笑,“沒必要,我見得多了.”

他本來是想刷一波神秘人設的同步值,“我什麼情況沒見過?”

可姜離諳卻直接腦補成“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淚水終於止不住地沿著臉頰滑落,卻咬牙冷笑起來:“是了,是了。

以魏魔君的身份,自然看不起我這等小人.”

“可魏魔君是否知曉,我等小人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

“我是漁家出身,自幼便被家裡視為賠錢貨。

後來海上風雨不止,漁老大說是龍王發怒,要將我綁了石頭沉海,獻給龍王做妻,我父母甚至沒有任何拒絕!”

“而後被師父路過帶走,拜入天魔道門下,每日戰戰兢兢,生怕被抓去獻祭餵了魔頭.”

“最疼愛我的大師姐,被師父萬針刺穴化去血肉,供八遐神魔下界而饗.”

“與我要好的二師姐,因為恐懼而叛教逃離,被師父親手捉回,折磨了七七四十九天才魂飛魄散.”

“便是一向和我不對付的三師姐,也由於遭人陷害,被師父隨手一掌打殺,魂魄被魔頭啃食,連輪迴都入不得!”

“魏魔君,若你處在我這位置,你會怎麼做?你又能做什麼?”

魏東流沒什麼反應,只是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單就這個問題而言,其實沒什麼好回答的。

就好比出生在中東的孩子,說他從小就抱著ak四處打仗,每天吃不飽飯,父母兄弟全死光了,問國內的網友們怎麼看,網友們大概也只能拿著手機看,坐著站著或者躺著看。

說得難聽些,關我什麼事?人和人的境遇不同,悲歡也難以相通,對不熟悉的人尤其如此。

他固然沒經歷過弱小無助、四處皆敵的兇險處境,但姜離諳又何曾有過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間諜體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難,走過去了才有機會抱怨,走不過去……那就無了,即便抱怨也不會有人聽見的。

“魏魔君想來覺得我很可笑吧.”

姜離諳擦拭臉上淚水,哽咽說道,“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誰不想活下去呢?”

魏東流沉聲說道,“活到百歲,就想延年益壽;窮困潦倒,就要博取富貴;與人相鬥,就得拼死抵抗。

便是修道本身,何嘗不是與天爭命?”

“魏魔君說的是大道理.”

姜離諳咬牙忍住嗚咽,說道,“小女子卑賤出身,也不懂那些大道理.”

“小女子只知道,活下去是很難的事情,所以必須窮盡自身的每一份氣力,擺上自己的每一份籌碼,去爭取任何能爭取到的生機,哪怕是說謊、欺騙、背叛,不擇手段,只要能因此而活下去,便是值得的、有必要的……”“……因為若是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

“那些你愛的、你恨的、你想要見的,連同你自身存在的痕跡,都會被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去!”

她喊得聲嘶力竭,以至於躲在遠處的飛天夜叉都聽到了,不由得心有慼慼焉起來。

是啊,這小女娃子說得對。

只要能活下去,就算是變成殭屍又有何妨呢?只是她也未免太過激動了,以魔君那樣的身份,哪裡會計較她的這點背叛?只要你仍然對魔君有用,魔君便不會對你如何。

正如飛天夜叉所料,魏東流面對姜離諳的本性流露,一時間也有種說不上來的複雜感覺。

說實在的,掙命嘛,不寒磣。

你若真的迫不得已,大家心知肚明,也能理解。

但你搬出什麼“為了活下去”“哪怕不擇手段”,這些話聽上去都是在洗白自己,就顯得有點屑了。

不過姜魔女作為魔女,稍微自私一些,狡詐一些,甚至是邪惡一些,倒也不是不行。

畢竟魏東流這個存在,是為了找到隱世多年的地獄道。

這個宗門隱藏了將近萬年,暗中操縱修真界局勢,可謂陰險狡猾至極了。

若能有個同樣有著一肚子壞水的人來幫忙,對他的事業自然是利大於弊的。

嗯,只要少來些這種拙劣的、迫不得已的背叛就好。

他這邊思索無言,姜離諳則是低垂雙眸,喃喃自語,面如死灰。

“我不會容忍第二次背叛.”

魏東流忽然說道。

姜離諳微微睜大眼睛,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很快又身子一軟,沒有力氣再開口了,只是臉色轉為紅潤。

“若是再有第二次.”

魏東流眯起眼睛,“你就必死無疑,神仙也救不了你.”

姜離諳沉默良久,才忽然含淚笑了起來,伸出纖手擦拭眼角淚水,口中感激說道:“是了,是了,多謝魏大魔君寬恕罪過,小女子欠您一條命……”說著欠命,其實以姜魔女的貪生怕死程度,肯定是不打算還的。

但如果還有下次背叛,便要新仇舊債一起追索,屆時便不是一死就能了之的了。

無論是面色冷漠的魏東流,還是破涕為笑的姜離諳,都很清楚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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