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螺峰,道觀後。

溪水邊的庭院裡,安知素和凌雲破對飲數杯,臉上便有些酣醉與緋紅。

她實在是太開心了。

師弟第一次擊敗段分海,旁觀眾人可能還會將其歸結於“運氣”“僥倖”;第二次擊敗林斷山,才是真真正正的立威。

僥倖?你給我連續僥倖兩次試試?別說旁觀的蜀山眾人,就連安知素也開始懷疑自己:之前大概是真的小覷了師弟。

吾弟有仙劍榜首之姿!嗯,等等……只要我在最後一場比劍中輸給師弟,他不就真的拿了榜首麼?對於自己是榜首還是二席,安知素當然是無所謂的。

不如說,與其自己當這個榜首,不如讓師弟來當。

自己就當個榜二,在師弟身邊保護他。

誰要是擊敗師弟奪下榜首,自己就上去將對方打得不能自理,奪回首席位置,再故意輸給師弟……這樣想來,似乎也很不錯的樣子?她柔美的臉上帶著微醺的嫣紅,嘴角微微地揚起來,那一抹令人驚豔的嫵媚笑意,和其中流露出來的御姐風情,讓凌雲破瞬間就看得呆滯了。

等他回過神來,連忙低頭喝酒,掩飾面上尷尬表情。

兩人對酌許久,天色漸晚,月上樹梢,凌雲破便扶著半醉的師姐,慢慢地走回道觀裡去。

修行中人,喝醉就是個笑話。

師姐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就讓她高興高興吧。

將安師姐在房間裡安置好,凌雲破才下山去買酒——最近自己比劍連戰連捷,道觀裡的靈酒消耗驚人,全被師姐給喝了。

來到河谷村裡,步入坊市酒樓,凌雲破盯著各種酒的牌子看了片刻,忽然旁邊有人叫他:“凌師弟.”

凌雲破轉過頭去,便看見關山月正坐在大廳靠窗的一處酒桌邊上,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

這傢伙找我幹嘛……哦,她之前在峨眉金頂那邊約過我,說是“有空可以一敘”。

凌雲破來到酒桌邊,在關山月對面坐下,只聽她悠悠問道:“酒?茶?”

“客隨主便.”

凌雲破回答說道。

“知道嗎?”

關山月便給他倒酒,“我和你安師姐初次相見,也是在這張桌前.”

從容將酒杯斟滿,推到凌雲破的面前,她繼續說道:“你可比她要有禮貌多了.”

“我姑且理解為讚美.”

凌雲破拿起酒杯,卻不飲下,只是放在手裡旋轉。

“你在想,我找你是為了什麼.”

關山月淡定說道,“沒什麼,只是來見見最近炙手可熱的凌破雲.”

“是凌雲破,不是凌破雲.”

他眉毛微皺,糾正說道。

“可是凌破雲更好聽.”

關山月擺了擺手,“不說那個了.”

凌雲破略微有些不適,他發覺這位關師姐性格過於強勢,始終在主導談話的走向。

“所以,你是否打算繼續走你師父的道路?”

關山月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眼睛卻直接盯著他看,“是忘情,還是問情?”

凌雲破:?見他眉毛糾結一團,關山月便哂笑起來,放下酒杯:“安知素還沒有跟你說過是嗎?”

她豎起三根手指:“蜀山上清派,各峰雖各有各的劍術流派,但卻不足以形成道統.”

“真正能談得上道統的,只有三條路線.”

“絕情,忘情,以及問情.”

“願聞其詳.”

凌雲破嘆了口氣,說道,“我實在不解。

這情情愛愛,怎麼會上升到道統的高度?”

“因為這關係到一個直指道心的問題.”

關山月悠悠說道,“身為劍仙,你當為何出劍?”

“當然是為了長生.”

凌雲破不假思索回答。

“長生.”

關山月嗤笑起來,“若是為了長生,有朝一日蜀山高層要殺你師姐,你就應該躲起來保命,眼睜睜看著你師姐被明正典刑……你會那樣做嗎?”

凌雲破啞然無言。

“其實這個回答也不算錯.”

關山月收斂起嘲諷表情,淡定說道,“為長生、為大自在、為追求劍道極致,本質上都是為了自己.”

“這是絕情流的道統.”

“你若是修了絕情流的道統,便得以自我為中心,不能在紅塵中有一絲掛礙。

否則,便會產生心魔,輕則修為停滯,重則動搖道心,走火入魔.”

“但你不是那樣的人.”

她直勾勾盯著凌雲破,沉聲說道。

“師姐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凌雲破反問說道。

“忘情,或者問情.”

關山月坦然說道。

“所謂忘情流,其實是絕情流的分支。

他們首先承認有情愛的存在,然後沉浸其中,最後抽離出去,得到超脫.”

“絕情流將情愛視為洪水猛獸,輕易不敢沾染。

若是動了凡心,甚至要滅人滿門,除卻破綻……但忘情流不同。

拿起來,放下了,不再執著,這才是最重要的.”

“你的師父七殺真人,原本走的便是忘情流的道統.”

“原本?”

凌雲破瞬間來了興趣。

“是的,原本.”

關山月飲了杯酒,“他曾經在凡俗中有妻女,你不知道麼?”

“略有耳聞.”

凌雲破微微一怔,回答說道。

“忘情流的修煉方式,便是去找凡人為配偶,與對方相守相愛.”

關山月嘆息說道,“凡人壽命,終有盡頭.”

“待配偶壽盡亡故,劍仙經歷別離苦痛,最終釋然放下,忘情流便算是入道了.”

“但這裡面有個關鍵,便是決不能有子嗣.”

她話鋒一轉,呵呵說道,“七殺真人不僅與對方有了女兒,還教她修道,帶她回蜀山.”

“這根本不是忘情流,而是問情流。

七殺真人的劍,是為了他的妻女而出的.”

“所以,師父是放不下麼?”

凌雲破悵惘問道。

“具體我就不清楚了.”

關山月搖了搖頭,“所以,你以為蜀山諸峰,為什麼如此針對你們青螺峰?”

“是蘇漸殺人如麻?還是安知素殺人如麻?都不全對.”

“這背後,其實是道統之爭.”

凌雲破沉默良久。

“問情流的道統,為何會如此不受待見?”

他面露不解之色。

“你有看過劍池旁邊的兩行詩嗎?”

關山月不答反問。

“素鳴素鳴,為何不鳴?”

凌雲破低聲念道,“真昧真昧,何其昏昧.”

“問情流的上古道統,便是從那時起徹底斷絕的.”

關山月微微笑道,“所以我很期待,你們青螺峰能將這條路重新走通,無論是七殺真人,安知素,還是你.”

她站起身來,將酒錢扣在桌上:“畢竟,當石女和嫁凡人,都實在無趣了些.”

關山月翩然離開酒桌,只見周圍所有桌的客人,全都齊齊站起身來,跟在關山月的身後離去。

凌雲破這才明白,為了給兩人制造安全的談話環境,這座酒樓早就被翠竹峰的弟子佔據了。

看著店老闆和小二們從後堂戰戰兢兢地出來,凌雲破嘆了口氣。

又學到了一種新的裝逼方式。

“小二,打一壺好酒.”

他朗聲說道,“我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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