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娘耷拉著肩膀,說道:“姑娘都不知道的事,奴婢就更不知道了.”

“那倒也是.”

沈雁嘿嘿望著她。

福娘臉紅了:“姑娘就會欺負人.”

這裡正逗著趣,門外黃鶯卻說宋疆來找。

沈雁到了前院,宋疆對她畢恭畢敬道:“我們公子請雁姑娘過府吃茶,還請雁姑娘務必賞面.”

既是務必賞面,那當然就沒理由不去。

到了顧家,顧頌早在鴻音堂西暖閣裡等著了。

在窗內見著她來,連忙壓下心裡的湧動,平靜地跨出門檻,負著手淡淡地道:“怎麼才來?”

“這還叫慢?”

沈雁一面解開鬥蓬,一面道:“這兩天正在融雪,到處是水,穿著木屐一不小心就要滑泥地裡,我能順利趕過來就不錯了.”

她都不想跟他提上次出門時撞上杜峻的事情,那真是一肚子晦氣。

“你得多謝天公作美才是!”

敢催她。

顧頌輕瞪了她一眼,怎麼每次都這麼兇。

沈雁把鬥蓬遞給福娘,福娘在門口放她的木屐,顧頌默了下,把鬥蓬接過來,順手掛在衣架上。

沈雁打量著屋裡四處:“不是請我喝茶?怎麼什麼也沒有.”

顧頌跟宋疆使了個眼色,宋疆蹦起來道了聲“得令”,立時彈出去。

不到片刻,三四個小廝齊齊捧著幾個大食盒子進來,擺在桌上轉身出去,又搬進來好些個碟子,頃刻廳內小圓桌上便被五顏六色各種各樣的好吃的鋪滿了!沈雁睜大眼看了看,竟然看起來樣樣都很可口。

“怎麼這麼降重!”

她忽而就有些受寵若驚了。

“你吃不完?”

顧頌沒好氣地瞪著她。

就沒見她說過句順耳的話。

明明他是為了給她過生日專門準備的,宋疆他們都知道,怎麼到了她這裡就成了吃不完的殘茶剩飯了?他又不能送她東西,便買了這些請她吃,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傢伙。

越想越生氣。

不想理她了!他轉過身去,盯著案上西洋鍾。

忽然聽見身後杯盤聲響起,轉過來,只見她不知什麼時候起已開始埋頭吃得不亦樂乎,胸膛裡那彆扭著的心頓時被她不時吐出的讚歎熨燙得貼貼服服,仿若二月春風吹過了堤上楊柳,又好比三月細雨綿綿地沁入心間。

祖父曾說過有時候人的意念才是殺傷力最強的一把刀,以他的閱歷,尚未曾完全體味到這句話的真意,但眼下卻覺得這把刀幻化成了一隻手,它不曾威脅他,但卻在輕輕的撥弄著他的情緒。

他回到桌畔坐下來,將自己這邊的食物推過去。

“好吃嗎?”

他輕輕地,略帶著幾分不自然地這樣問。

“嗯嗯.”

沈雁不急不徐地品嚐著食物,也認真的點頭回答他的問題。

直到把碗裡的碧絲珍珠糕嚥下肚,喝茶漱了口,才拿帕子印唇道:“但是我早上才吃過壽麵,現在卻吃不下了.”

說到這裡她忽然頓住,“你買這麼多東西,該不會是給我過生日吧?”

她疑惑地打量著他。

終於看出來了,可是這目光怎麼這麼討厭?顧頌出著粗氣,頂著紅紅的兩隻耳後根,大聲道:“怎麼可能?我怎麼知道你幾時生日?”

“不是就不是嘛.”

沈雁揉揉耳朵,這麼大聲做什麼。

“謝謝你的招待,不過我還要去梓樹衚衕我舅舅家,我得先走了.”

顧頌站起來,“這麼大冷天的,你去那裡做什麼?”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

沈雁凝重地說。

“什麼事?”

他也凝重地望著她。

今天她過生日啊,他好不容易推了謝先生的授課,前來備下這頓茶的,她怎麼能只吃這麼幾口就走?再說她有事可以找他啊,再重要的事又怎樣?他木著臉,說道:“你有什麼事,我幫你去辦便是.”

沈雁聳肩:“這個還真不行.”

顧頌不淡定了:“為什麼不行?我連造假銀票這樣的事給幫你做過了!”

這樣的事情他都幫她做過,她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讓他做的?!他堂堂榮國公府的小世子,居然幹起造假銀票這樣的事,他還有什麼節操在?他覺得,就是她提出讓他帶著她去逛窯子這樣的事他也不會太驚奇了。

沈雁嘆氣。

她哪裡是不肯讓他幫,根本是這事榮國公親自出面也沒有用,華鈞成要是不說出那秘密來,誰還能撬開他的口不成?再者她還要去打聽華家如今為什麼推卻與勳貴們之間的往來,這應該也是件比較重要的事。

當然,雖然他幫不上,但他已經是自己人了,跟他說說也沒事:“是為了解決我舅舅不肯搬家的事.”

她簡短地道。

顧頌默了默,依然繃著臉:“你為什麼非要讓你舅舅搬家?”

沈雁沉吟了下,遂把之前勸說華鈞成的那套說辭給說了。

“沒有舅舅他們在,我母親始終勢單力薄。

而更重要的是,如今皇上對我舅舅似乎頗多微詞,他們到了京師,好歹在朝堂上走動得多,與各府往來密切些,對華家的處境也更有幫處。

我很擔心他們.”

她很自然地對他訴說著自己的憂慮。

因為她也實在需要有個能與她對得上話的人來讓她談論這些話題,一個人行事總難免有所疏忽,更何況是這種她以一人之力怎麼也難以達成的大事。

沈宓當然合適,可若去尋他的話,雖說他如今已不介意讓她知曉些朝局,但是說到要共同對話卻是很難的。

出身世家的他骨子裡終究有著士子對女子的一些獨有的看法,她適當地說說可以,但過份地說卻不行。

但顧頌絕不會在意這個,所以他是如今最合適聽她傾訴的一個。

顧頌並沒想到她憂慮得這麼深遠,聞言也不由凝重起來。

華家的事他也聽過,勳貴府裡的接班人們打小就要被訓練著接觸朝政軍事,華家當年如何相助陳王及周高祖打天下的事也屢有聽聞。

他也曾經暗地裡感慨過華家的義舉。

這樣的人本該深得國家重用或者回報,但是在兩代國君先後滅了那麼多功臣的例子在先,華家所受的這點斥責也不算什麼了。

“興許未必會到那一步.”

他說道,“當年的開國功臣已經被滅了好些,如果皇上再執迷不悟下去,剩下的臣子們也不會再靜坐不動的。

皇上應該有所忌憚,應該不敢再向這些功臣下手了。

最近這五六年,不是挺太平的麼?”

“不!”

沈雁直起身。

“狼是永遠不會改掉愛吃肉的性子的,同樣,一個疑心久了的人,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盡信他人。

何況周室兩代君主疑心都重,當今聖上無建國之功,卻羅織罪名剷除異己,五六年時間而已,誰知道不是他施的緩兵之計?“譬如等到你們這些功臣勳貴們放鬆警惕了,鬆懈下來然後露出空門了,像你們家,若是不好生管束下人,到時皇上便藉此時機加以問罪,誰又知道?古話說狡兔盡,良弓藏,未必沒有道理.”

顧頌聽到這裡,心下不由澎湃起來。

他從來沒想過這麼深,他的確皇帝殺了那麼多功臣之後為了江山穩定也該收手了,可是如果像沈雁說的,各家放鬆警惕之後自己露出小辮子讓人揪住,那誰還能說皇帝什麼?再或者,宮裡順勢而為,暗中羅織些什麼罪名套在這些人頭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將來是要承擔起將家族發揚光大的重任的,這些可能若是發生在他的手上,他有什麼面目去見祖宗?沈雁見他神情怔怔地,知道是把話聽進去了,但想他到底不像自己有兩世經驗,未必一下子能承受得住這樣沉重的預測。

便就緩和了語氣道:“當然,我也就是推測,不一定就是這樣的。

皇恩浩蕩,這些年皇上對勳貴都是極好的,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而已.”

顧頌聽她這麼一說,倒是有些慚愧起自己的失態來。

即便是顧家真有那麼一日,他總也不至於賠進去整個家族,否則這些年祖父與父親這些年對他的培養又是為的什麼?心下定了,便就也恢復了正常思考能力,他沉思了下,說道:“照你方才那麼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他說著望向她,欲言又止。

沈雁道:“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地哪像個爺們兒?”

顧頌瞪了她一眼,待要發作,忽想起她今兒生日,便忍住了,說道:“你們家的事我知道了,這屋裡也沒有外人,我也就不拐外抹角了。

根據我之前掌握的資訊,我若猜得不錯,指使劉氏殺害你母親的應該是你祖母。

“你既然知道皇上對華家似有不滿,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對於母親的影響?”

“我母親?”

沈雁愣了愣。

顧頌端坐默了下,接著道:“你身在局中,興許看不大真切。

稷叔教我下棋佈局的時候,常提醒我要時不時跳出棋盤來觀觀大局。

你方才提到華家這件事,我就想起來,沈夫人因為家務瑣事殺害你母親的可能性極小,推測應該是有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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