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招魂旌幡,揹負三尺木劍,皂衣青冠,錦帛覆面的修道士立在村口的祠堂裡,望著空無一物的神壇,又望望擺放如山的牌位,手中掐算不停。

“宋師兄,村子裡一條狗都沒有,更莫說人了.”

“村前村後都找過了,也沒有打鬥的痕跡,似乎荒廢很久了.”

不多時,兩個同樣用‘不知面’蒙臉,麻衣草鞋,一個手持金鐘,一個腕系銀鈴,髮髻紮成糰子的道童走進來報告。

“不應該啊……”宋師兄把旌幡一頓,砰得一聲,竟把那旗杆一擊插入地下尺許深立住了,然後從懷裡取出一本名冊,掐著指翻開來檢視。

兩個道童對視一眼,系銀鈴的開口,“師兄啊,我們走訪十里八鄉,踏遍四十八寨,一個師弟都沒接到,大概附近已經沒有有緣之人了.”

持金鐘的也點頭,“師兄若是擔心不好給上師交差,不如我們去長思城撞撞運氣啊,北方來的難民那麼多,隨便買幾個帶回山交差就是了.”

宋師兄卻連連搖頭,“不對不對不對,旁的也罷了,但既然山主特地吩咐我了,這村裡一定是有人!”

兩個道童也是無奈,“師兄啊,銀鈴金鐘都喚不來人……往好了想,或許他們遷去婁觀城了呢?”

“是啊是啊,這種荒山野嶺的村子,一夜之間被路過的妖魔滅了也不稀奇的啊.”

宋師兄扭頭瞪他們,“懶東西!說什麼廢話!你們不肯動就留在這裡吧!只要不出了法幡道場,自然無恙。

我出去找三天,三天不回來,你們自己回墨竹山便是.”

“是……”見師兄鐵了心,三步兩步就走出村子,影子都見不著了,兩童子也沒辦法,只好暫時先在祠堂裡暫住,金鐘童子忍不住開口抱怨。

“這姓宋的可真是麻煩,找了一個月了吧,風裡來雨裡去的,可累死我了,錢師兄不是做的好好的麼?怎麼換人做接引弟子的差使了?”

銀鈴童子瞧瞧師兄不在,也一屁股坐在神臺上抱怨。

“鬼知道,我和家裡打聽過,說這宋大有,是天虞山那邊的第一屆,當年和項真君林真君他們一道的,現在同屆早都是南國有名的武神真君,就他還一直卡在金丹境上,最近從禺山前線回來,大概是本領不濟,已經跟不上同道的修行進度,被南宮魔子打傷了回來修養的吧。

哼,還山主吩咐的,鉅子打破禺都,都閉關五十年了,會特地出關吩咐他一個卡在金丹境的法師,這種招募弟子的小事?真會吹牛皮.”

“那怎麼辦?他不肯回轉,難道我們一直在這荒郊野嶺的耗下去?現在山外煞氣瀰漫,靈息枯竭,簡直耽誤修行!鉅子曰!時間就是金錢啊!”

“唉,忍忍吧,其實這樣也好,這姓宋的外頭一個人都找不來,正好咱們可以把入山名額賣給銀行。

我聽說,市面上捐一個外門弟子之位,開價到虛錢兩萬兩了.”

“甚,甚嘛!一個弟子就兩萬兩!姓錢的只給我五百啊!瑪德!我家裡雖然不缺這點小錢,可也不能這麼唬弄吧!看不起小爺嗎!”

“切,有五百兩封你的口還不夠,你就知足吧。

一屆就收四十九人,現在還有北方人來搶位子,還要按規矩先尋訪有緣,還要照顧婁觀城,天虞山,墨山兵解的前輩,哪裡有那麼多兩萬兩可以賺的.”

“哦,說到這個,我聽他們說,因為拜師弟子太多,這次鉅子出關,突破了悟道境界,要把山主之位還給老山主,去南海新建一座分院,傳授他新近推演完成的太煞劍道,號稱南海劍宮,順帶把整個南海併入本宗的,是不是真的?”

“我也聽說了,不過這種事沒影的,怎麼也得等先滅了禺山的南宮餘孽再說吧.”

“那還不是彈指之間的事,南宮仙后都被山主一招抓來了,何況那些崽子?我都知道他們是鉅子特地留給本門弟子修煉的好嗎!哎呀呀,鉅子不用說了,等兩老山主也恢復功力,到那時候我墨竹山就有三個道君,上百化神,真君千數!地跨離,巽,南海,當之無愧的南方第一大派!連北方的神教玄門都不敢小覷了吧!嘿嘿,兩萬兩學費嗎,我看還收的少了呢!”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吹也不是這麼吹的,哪兒來的上百化神?”

“他們墨山的不是個個都能化神?”

“那個叫尊天魔神,搞不好就被拿去下酒了,算的什麼化神……”“那一拳打出去還不都是一樣的!唉,可惜我墨山拳練不來啊。

希望這次鉅子推演的太煞劍道,修行起來會簡單一些吧,那我就可以去南海劍宮修行了.”

“可得了吧,你有劍啊?”

“嘿,小爺家裡雖然沒劍,但是有錢啊.”

兩個童子一邊吹逼扯淡,一邊打掃衛生,把灰塵蛛網打掃乾淨,在明堂四處畫咒上符,立下陣法來,當然最主要的,是趁著天色還亮,修修補補,把屋簷門窗給修修好,千萬不能有一絲光漏下來,最後取出隨身的小丹爐來,焙了藥丹,烘出陣陣道息,便在道場裡打坐,啃著乾糧調息修行,靜等宋師兄迴轉。

如此第一天晚上天上有云,寂靜無聲,第二天晚上夜裡有雨,平安無事,到了第三天晚上,虛月當空,大放光明,村子裡的人就多起來了。

月光這麼亮,兩個童子也不是初入道的新人,都有家裡長輩提點過的,自然是不敢在這種時候隨便入定修行,聽得外頭村口人來人往,雞犬相聞,就偷偷趴在門口透過門縫往外望,只見月光下,一道道虛影時隱時現,時聚時散,就好像搖曳的燈影照耀在紫色的幕布上。

“這是什麼法……”“鬼知道,別叫破他們,大家自然相安無事,睡覺睡覺.”

然而扭過頭,童子們卻愣住了,因為這三天都空無一物的神龕上,突然出現了一尊法像!那法像隱藏在黑暗之中,只能勉強看到一個輪廓,但這外形,有些見識的墨竹山弟子自然認得。

“黑蓮老母!”

話一出口,霎時間萬籟俱寂。

兩個童子不由得屏住呼吸,偷偷又扭過頭看向門外。

只見門外一片漆黑。

不是因為月色突然消失了。

是因為那全村的影子都聚過來,正扒在門口往裡望。

“……現在怎麼辦?要不叫人吧?”

兩童子趕緊跳到旌幡底下,手持金鐘銀鈴,各捏出一張絲符在手。

“你叫破他們的,點你的!”

“……可,可現在就點?鯤符保命的,我只有一張……”“廢話!我也只有一張啊!”

“那,那要不等等師兄?說不定也不需要……”“砰!”

“砰!”

“砰砰砰!”

祠堂門突然轟鳴起來!被屋外的‘人’拍得震天響!房樑上的灰塵都撲朔撲朔落了童子們一頭一臉,彷彿屋外有什麼狂暴的兇獸,正憤怒得撞門想要衝進來!“師兄!師兄!救命啊師兄!”

“點符啊點符啊!救命啊!師兄救命啊!”

兩童子叮叮噹噹得拼命搖鈴擊鐘叫人,而祠堂四面門窗,乃至地磚瓦礫,都稀里嘩啦得震顫起來!簡直如同大地震中即將倒塌一般!“吒——!”

“噼啪!”

“轟!!”

然後屋外突然傳來一聲怒喝!雷霆閃電!轟雷爆響!刺目的藍光幾乎透過窗稜瓦礫的縫隙潑進祠堂來!但是僅僅這一下,幾乎散架的破祠堂瞬間寂靜下來,道童們閉住呼吸等了一會兒,看到有個人影走到門口。

然後發出宋大有的聲音。

“你們沒事吧.”

“宋師兄!”

“沒,沒事!”

“待在屋裡,等天亮再開門.”

然後那人影消失了,兩道童不安得等了半夜,直到晨光透過門縫照進來,他們才意識到神龕上那黑蓮老母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小心翼翼得到門縫望了望,推門一看。

宋師兄守在村口,正在晨光中吐納,周身雷光環繞,蜃氣盤身。

他身邊還有個五六歲的男孩,抱著膝蓋蹲在地上,其實眉目還挺清秀,只是骨瘦如柴,嚴重的營養不良,頭髮長得遮住了臉,身上裹著一件又大又髒的黑袍,和破地毯似的都結塊了,瞧著似乎很久不與人說話了,略有些呆傻似的。

聞到他身上一股味,兩個道童躲得遠遠的行禮。

“多謝師兄出手相救……”宋大有睜開眼,點點頭,大致介紹道,“我拜月去看過了,此處是羅教眾的村落,村民為避戰禍,躲進真空之鄉,不知撞到什麼詭異,頃刻間回不來人型了,只有這孩子倖免,我便把他從虛淵撿回來了。

我已看過,他並非魔胎,不過還是按照規矩,還是帶回墨竹山,請上師過了目再說.”

兩道童畏懼得看著這小小年紀,便能出入虛淵的魔子,趕忙稽首稱是。

然後宋大有看看那男孩,“有名字麼?”

男孩木訥得搖搖頭。

也不知是不是記不得了。

於是宋大有算了算,遞給男孩一張符,指指身後的祠堂,“攥著,進去叩三個頭.”

男孩倒也挺乖的,拿著符蹬蹬蹬跑進祠堂磕頭,很快回來,把手裡符還給宋大有。

宋大有取了符紙一晃,在掌心燒盡了,隨風一散,閉目側耳聽了聽。

“姓鄭麼.”

於是宋大有睜開眼,掐指算算,“既然山主特點我來收你入門,想來是你與我青霆峰雷法一脈有緣。

我也差不多到突破元嬰的時候了,便按照本脈的傳承,傳一個‘澤’字給你,以後就叫澤天吧.”

此番事了,宋大有取出個碧玉葫蘆,口中默唸,從葫蘆中方出一朵電光閃爍的雷雲來,把兩個道童一個弟子,一併用雷光電雲裹了,騰空而起,風馳電掣,返回墨竹山。

鄭澤天倒不怕高,張著嘴,趴在雷雲前探頭望著村外的天地,一臉驚奇。

兩個道童倒是沒有這般興致,畢竟天下大旱多年,此去墨竹山,一路上都是荒郊野嶺,黃土白沙,連綠色都沒有,實在沒什麼可看的。

這兩個雖然年紀也不大,卻都是修真世家出來,早熟懂事的,當然知道‘從虛淵撿回來’有多麼得不得了,忍不住打探道,“宋師兄,您確定這小子是一個人待在虛淵那種地方的?我是說,他吃什麼啊?餓不餓啊?要不要用些丹藥?”

“聽說在虛淵過了夜就返不回人型來,可以拿來下酒了,是不是真的啊?這位鄭師弟,真的不要緊嗎?”

宋大有好似在‘不知面’下翻了個白眼,“我修行也得一個甲子了,這種事還需要你們提醒?”

兩道童自然不敢當面懟,說咱不就是信不過你個六十年還卡在金丹境的廢物麼,只委婉得說。

“不是信不過師兄,只是弟子初入山門,想學習學習,探討探討。

鄭師弟莫非是有什麼寶貝,可以在虛淵久居嗎?”

“是呵是呵,師兄您見多識廣,南征北戰,道法精湛,您看他會不會是得了羅教什麼秘法,才能自如出入虛淵啊?”

宋大有忍不住斜了他們一眼,“喲,你們兩個才多大啊,知道的還挺多呢,可這三腳貓本事,也不像是兵解的啊?怎麼,世家子弟啊?”

持金鐘的童子連忙送上一張寶鈔,“不敢不敢,都什麼年代了,還說什麼世家啊,小子黃靖,家裡做生意的。

此番得師兄相救,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宋大有掀起不知面,一瞧那寶鈔的票額也驚了,“呵,出手就一千兩呢,乖乖,你是那個販私鹽的黃家啊?”

金鐘童子笑道,“小本生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都是託鉅子的福,拖鐵道院的福啊!”

系銀鈴的童子可掏不出一千兩,但趕緊也上來巴結,“師兄太見外了,小侄項季,東江道項郡子弟,要查族譜的話,項真君還是我遠房大伯父來著,那師兄您也是我叔啊!咱都是墨竹山自己人啊,親上親呢!”

宋大有也是無語,“呵,原來如此,我說你們兩個崽子也敢背後議論,給我臉色看呢,還真是家世顯赫啊。

現在的世家哪能和你們這些本地的土豪比呢.”

“師兄恕罪!”

“小子知錯了!”

兩個道童立刻作勢要跪下來請罪。

宋大有一揮袖子把他倆個彈起來。

“得了得了,我看你們兩個狗東西,是從小被人寵壞了,坐井觀天不知道天高地厚,不過我墨竹山教弟子,從來都不藏私,你們兩個命數不錯了,還嫉妒澤天的仙緣是吧,也好,別說不給你們機會,看看能不能把握住吧.”

一聽有仙緣,兩個道童樂開了花。

“師兄說哪裡話。

同為墨竹山弟子,幫襯師弟是理所當然的啊!”

“對啊對啊,鄭師弟也是離國本地人啊!應該的應該的啊!”

宋大有也懶得戳穿他們那點小心思,只招招手,叫鄭澤天到跟前,把他的袖子捲起來,露出手臂來。

“想看就來看吧,這就是他的緣法.”

黃靖項季欣喜湊過來一看,只見這小乞丐瘦弱的手臂上,好似用硃砂,又或者什麼鮮血,抄寫了密密麻麻的經文字跡……宋大有說,“《巍巍不動泰山深根結果寶卷》.”

轟!得一聲,黃靖項季臉上的‘不知面’燃燒了起來!倆個道童“啊啊啊!”

“嗷啊啊啊!”

得悽聲慘叫著,捂著臉倒在雷雲裡打滾!頭上臉上手上都燃起了紫色的烈火!把皮脂血肉都烤灼得滋滋作響!鄭澤天就靜靜得看著他們嚎叫翻騰,好像真就是天生呆呆傻傻的,又彷彿這樣的景象,不知見過多少次了。

“你果然與我道有緣.”

宋大有滿意得摸摸鄭澤天的頭,然後瞧著被火燒得在雷雲上直打滾的道童,看他們滾了一會兒,幾乎被燒得皮開肉綻,不成人形。

才掐訣一揮袖子,撲滅火焰。

衝奄奄一息的兩人道,“怎麼,這就不行啦?看來你們的命還不夠硬,接不了他身上的大任,要不要歇一歇,給你們準備準備,再嘗試一下?”

“……不敢,不敢……”“弟子知錯,師兄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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