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瑞翔提議,讓竺笙的父母來帝都看看。
這個節奏簡直坐火箭。
“爸,您放心吧,時機到了,我帶笙笙回家.”
黎簫把話岔了過去。
他曾聽竺笙奶奶提起過,竺笙母親的故事,那大概是竺笙最難過的事吧。
竺笙下意識將頭髮別向耳後,說了句:“我家現在只有奶奶和爸爸,媽媽在我很小時就離開了.”
也許,在人世間某個角落看著她。
又也許,根本不在。
桑蒂酒店的包間,此時走出了兩個人,知名導演段藝恆和白彥茹。
“白老師,這次特別感謝你,走出校園幫了我一個大忙。
這次開幕式的驚豔,離不開你的努力.”
在民族舞這個領域,白彥茹絕對是大師級水平,是以段藝恆對她也尊重有加。
“段導,我們不要忘了另一個人的功勞。
如果不是她靈機應變,彌補其他舞者的失誤,就不會有這場驚豔世界的表演.”
話音落時,白彥茹恍然聽見了熟悉的聲音,那幽幽的、平靜的,卻又帶著真切傷感的聲音。
那個她讚歎不絕的女孩,身世如此可憐啊。
段藝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黎簫正握著她的手。
黎瑞翔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用頗為豪邁的語氣道:“所以啊,你們早點結婚,多一個人疼你。
黎簫的媽媽,也是你媽媽.”
竺笙怔怔看著黎瑞翔,心底有暖流翻湧。
飯已吃完,黎簫和竺笙準備回去。
黎簫主動擁抱了自家老爸,“爸,謝謝您。
這麼開明,我現在都像做夢呢.”
黎瑞翔拍拍他的脊背,“在你眼裡,爸爸就是那麼不近人情的老頑固嘛?簫哥,我只看她跳舞這一件事,就知道她的為人秉性。
做我黎家兒媳婦,就夠了,你多多努力啊.”
黎簫不缺錢,不缺勢,不需要商業聯姻。
人品和性格,才是最看重的。
“嗯”。
分叉的時間向回倒帶,定格在2016年的暑假,七月一日。
赤水到紅河鎮的大巴上,竺笙閉目養神。
亦如過去的幾天,腦海裡再次閃現出那一幕。
她在空曠的舞蹈教室裡奔跑,一面是緊鎖的門,一面是六層的窗。
她最好的朋友,在《舞林大秀》接近選拔的時候,約她來此,讓她幫忙指導幾個舞蹈動作。
中場她以肚子痛為由,去了衛生間,再沒有回來。
帶走的還有她的手機。
竺笙拼命地拍打,狠狠地踹,沒有奇蹟發生。
這悲傷的畢業季啊,同學們放假的放假,走向職場的開始工作。
而她,用半個下午看清一個人,錯過了選拔比賽。
竺笙回到老家,一方面自我療傷,另一方面,因為大伯的電話。
“笙笙啊,奶奶昨天去山上採竹蓀,結果認不得路了。
我們找了幾個小時才找到。
你爸爸在外打工回不來,我只能打給你了.”
竺笙自小學舞蹈,在父親的強烈反對和奶奶的支援鼓勵中,堅持了下來。
十八歲如願考入錦城音樂學院舞蹈系,大學四年全額獎學金。
奶奶是對她最重要的人。
竺笙打算帶奶奶去醫院好好看看,再回錦城找工作。
竺笙家在赤水市下轄的紅河鎮,赤水兩岸有崇山峻嶺,飛流瀑布,也是著名的旅遊景點。
“紅河鎮到了,請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
伴隨車載喇叭喊著,大巴駛進鎮口,竺笙提著大包小包下車。
視野所及,六十多歲的奶奶還穿著老式的藍靛底色白花的麻布衣服,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皺紋,她拄著竹杖,衝著竺笙笑了。
“奶奶,我回來了.”
竺笙放下包裹,擁抱奶奶,脆生生說道。
一路上,相親們都熱絡地和她打招呼。
“竺笙回來了.”
“大舞蹈家回來了.”
竺笙一一回復。
竺笙家是那種傳統的黔北民居風格的青瓦、白牆,一共有兩層。
院子裡,十幾只烏骨雞邁著矯健的步伐,發出咯咯咯叫聲,竹籬隔出個四四見方的小菜園,屋簷下掛著晾曬的臘肉和豬腳。
靠牆根的地方,兩根很長的,還有一根兩米、下面帶輪滑的的楠竹,安靜地躺著。
“要試一試嗎?”
奶奶笑著問。
竺笙每年寒暑假回家,總要拾起楠竹,到大江上練一練獨竹漂。
這個帶滑輪的,被她戲謔地稱為“竹板漂”,借鑑了輪滑的原理,用於模擬練習。
竺笙放下了大包小包,搓搓手,將竹板漂擺放到院子中間。
她伸開雙臂,保持平衡,整個人緩緩地站了上去。
竹板漂開始向前移動,速度在增加,冷不丁的,她身體左右搖擺,傾斜。
速度更快,她收束不住,掉落下來。
“不行不行,半年不練手生了.”
竺笙笑出來,抱住了奶奶的手臂。
“沒事,多練幾次就熟悉了.”
奶奶一如既往地鼓勵她。
忽然,竺笙小鼻子翕動,眼眸亮閃閃地,“好香啊!”
奶奶笑意止不住,親暱地點點她額頭,“真是小狗鼻子,做了你最愛吃的筒筒筍和回鍋肉。
剛剛你伯伯打電話,會帶你堂姐過來一起吃飯.”
一張小方桌,飯菜擺上來時,大伯竺春江和女兒竺笛到了。
竺春江手裡拿著一個迷你小酒瓶,高約八九公分,透明的,放在桌子上。
“今天笙笙回來,我呀,特地拿出了珍藏的席酒,和笙笙喝一杯.”
竺笛拽了下父親的衣角,使了個眼色,“爸,你給大舞蹈家喝酒呀,得得得,還是你自己喝吧.”
這席酒是赤水特產。
赤水號稱美酒河,獨特的地理環境和水文特徵,造就了“無雜質,入口微甜”的特徵。
茅臺、郎酒、國臺以及席酒都取紅河水釀製。
席酒,價格不菲。
竺笙接過小酒瓶,倒入拇指蓋大小的酒盅裡,斂著眼眸遮住起起伏伏的心事,“舞蹈家那都是小時不懂事說說罷了,做一個舞蹈老師機率還蠻大.”
竺笛抓著竺笙的胳膊搖晃,滿臉的興奮,“話說,你就這麼回來了,那你報名的《舞林大秀》怎麼樣了嗎?會不會耽誤錄製啊。
我和酒廠同事他們都說了,還要給你網上拉票打氣呢.”
竺笙搓搓手,捏著發白的指節,“《舞林大秀》……落選了。
我先回來看看奶奶,工作的事以後再說.”
竺春江用胳膊肘撞了下竺笛,電話就是他打的,老太太記憶力不如從前了,他私心裡希望竺笙回來照顧,不然就要落到他的身上,到時候婆媳矛盾有的鬧呢。
老太太適時咳嗽一聲,“都先吃飯吧。
舞蹈是笙笙從小的夢想,雖然落選了,以後更努力跳就是了.”
竺笛悶悶坐下,大堂姐天生古道熱腸,“好可惜啊!還以為你以後要進入某圈了呢。
不過你回來的正是時候。
我們酒廠要冠名贊助獨竹漂大賽,一等獎獎金足足有三萬,優秀獎還五千呢,可惜我不會。
你要不要報名?”
“三萬?”
坦白說,竺笙被這個數額驚到了,奶奶要治病,她正愁囊中羞澀呢。
席酒酒廠出手相當大方,堪稱雪中送炭。
“比賽日期是幾號?”
“可能酒廠也擔心,報名的人太少吧,所以這次比賽預留了充足的時間,比賽日期是八月十五。
我這就把報名連結發給你.”
很好,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練習。
**“萬里赤虺河,山深毒霧多。
遙疑驅象馬,直欲搗岷峨。
筏趁飛流下,檣穿怒石過。
勸郎今莫渡,不只為風波。
這是明代詩人吳國倫《赤虺河》一詩描寫的赤水。
赤水歷史悠久,當年紅軍四渡赤水,就是這條江了。
現在赤水市大力發展紅色旅遊,很多遊客慕名而來.”
一艘遊船上,站著七八個遊客,一邊聽導遊講解,一邊拿著手機在拍照。
待到船快靠岸時,他們忽然被岸邊的小姑娘吸引住了。
小姑娘二十歲左右,腳踩一根長約九米的楠竹,手中撐著一杆五米長的。
看起來準備滑向江心。
山澗江風吹來,帶去夏日燥熱。
她有著一雙如桃花瓣的美麗眼睛,鬢邊碎髮輕舞,碧色裙襬被掀起一角,平添三分溫柔。
太美了。
“導遊”,有遊客錄著影片,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
導遊解釋:“這叫獨竹漂。
是咱們赤水地區獨特的民間技藝,由秦代的獨木漂演變而來。
後來人們發現楠竹比楠木好,就將獨木漂帶改成了獨竹漂。
赤水的先民都會,不過現在,交通這麼發達,已經很少人能馭竹渡江了.”
遊客們已經有人吹口哨了,為這精彩的絕技。
“小姑娘,你是怎麼做到的?一根竹子就要渡江嗎?”
竺笙抬起手臂,羊脂玉白的臉上,掛著純淨的笑意。
“我七歲開始練習,練了三年才能平穩站到竹子上,到現在已經十多年了.”
遊客們扯著嗓子問:“那會不會落水啊?”
竺笙擼起了袖子,露出一小段白藕似的手臂,但如果細看就會發現上面淺淺的傷痕。
“家常便飯呦.”
遊船上倚靠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身姿昂藏,生了一雙偏狹長的瑞鳳眼,他將墨鏡別在頭頂,修長如竹的指節,在手機螢幕上點著,他在百度這項非遺絕技。
他的內心遠比表現出來的更激動。
他叫黎簫,帝都人,一個自我定位“現實生活記錄者”的自媒體導演。
因家裡反對,他背起行囊離家出走。
此次西南遊,也是希望尋找一些靈感的。
小姑娘表演的極具地方特色的絕技,讓他眼前一亮。
距離有點遠,他用手機拍了一小段,隨手轉發短影片app——“抖手拍拍”。
其他遊客都下船了,這段旅行已經結束。
黎簫卻和導遊說,“我要租借這條船,接下來我就自由活動了.”
快速掃了碼,付了款。
黎簫開著遊船,向竺笙的方向追來。
他想找一個機會認識一下。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直接讓他心臟砰然搏動。
視野中,竺笙撐起竹竿,離開河岸十餘米後停在水中央。
亭亭玉立的女孩,身枝柔曼,翩若驚鴻,她做了一個標準的小舞花。
緩緩移開了腿,向後,踢後腿。
隨後,她在竹子上現場表演一字馬。
一系列民族舞基本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黎簫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鼓起掌來。
一灘鷗鷺驚起,飛向群山間。
“噗通”,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竺笙落下水去。
黎簫第一時間放下揹包和手機在地上,一頭扎進了水中,向竺笙游去。
今天導遊小姐姐還講,赤水很深。
如果因為他的莽撞害了她……等等,竺笙已經探出水來,雙臂撐著十字交叉的楠竹,手掌覆面除去水漬。
洗盡鉛華,天然去雕飾。
“小姐姐,你會游泳啊?”
黎簫恍然,一個在江上練了十幾年絕技的人,怎麼可能不會游泳他實在是關心則亂了。
竺笙看了眼黎簫,好像是剛剛船上的遊客。
“實在抱歉,我剛剛驚歎於你的絕技,非常酷,是我從未見過的,忍不住鼓了掌,害你落水……”黎簫再次道歉,態度那麼誠懇。
竺笙渾身溼透,衣服貼在身上,多年練習舞蹈的緣故,傲人曲線一覽無遺。
她重新站上了楠竹,“我們練這個落水是常有的事,沒關係.”
短暫的沉默,竺笙在等黎簫離開,好繼續練習。
黎簫顯然沒有get到她的點,“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黎簫,帝都過來旅遊,以及採風的,對於你們這的風土民俗非常感興趣.”
竺笙撐著短竹竿,信手指了下黎簫身後的船,他還在水裡呢。
“你再不上去就要感冒了。
如果想了解赤水風物,那可以報一個赤水深度遊。
這附近的四渡、習水、茅臺鎮還有很多風景,一圈下來素材都到手.”
“好主意!還能再遇見你嗎?”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竹子之上能練劈叉的小姐姐。
黎簫邊說,邊爬上游船,從揹包中拿出一包紙巾,抽出幾張擦擦臉,“我是說,很多人都會你這種絕技嗎?”
紙巾在掌心,想給她也擦擦。
“應該會的,我們這馬上會有一場獨竹漂大賽,相信會有很多人報名.”
竺笙沒有接紙巾,衣服溼了是擦不幹的,至於臉上,自然蒸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