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世子來赭陽了?”

赭陽城頭的簽押房內,正在檢視地圖的高嶽聽到親信匯報高澄和祖珽悄悄入城,微微有些吃驚。

之前,他就聽說高澄在青州任城胡作非為,與眾銀婦夜遊的時候出現意外,被苦主打了悶棍還殺了人。

其實這些事情高嶽並不在意,高澄怎麼鬧都無所謂,不過是個紈絝而已。

年輕的時候誰沒有輕狂過呢?高敖曹的大哥高乾年輕的時候還搶新娘子,還在路邊就地野合呢。

高嶽覺得,只要高澄不礙事,不插手軍務,那麼一切好說,隨便他在奇雒城怎麼跟小娘子們鬧騰都隨意。

沒想到這廝居然不安分,跑赭陽來了!“回將軍,確實如此。

不過他們是悄悄來的,目前軍中大多數人還不知道.”

親兵小心翼翼的說道。

高嶽一肚子火又不方便發作,陰沉著臉,最後化為一聲嘆息。

誰讓高澄是高歡的兒子呢,那能有什麼辦法?高澄和祖珽在親衛的陪同下,來到了前線,也就是赭陽城。

輕車簡從的,基本上處於保密狀態。

來都來了,高嶽也不能將他們趕走,不得已之下,只能將高澄等人引到赭陽城內一個大戶人家提供的院落裡,進入廂房內密談。

“世子,兵兇戰危,赭陽城也不是絕對安全,為何要到前線來呢?萬一世子出了什麼事情,叔父我如何跟高王交代?”

高嶽耷拉著臉,萬分無奈的說道。

如果可以,他都想給這位爺跪下了。

“叔父誤會了。

所謂在其位謀其事,侄兒如今也是監軍一職,聽聞諸將不聽號令,不肯在白河西岸築城,所以特意來赭陽城,助叔父一臂之力.”

高澄微笑著說道。

有道是說的比唱的好聽,高澄這番話連消帶打,倒是顯得自己義正言辭,反而是高嶽不通情理了。

高澄的話,明面上絕對站得住腳。

可很多事情,問題不在於明面上的規則,而是很多不能明說,也不能公開的“潛規則”在作怪。

比如說,以高澄的資歷,如何能擔任“監軍”一職?這裡頭就是潛規則在起作用。

所以高澄的話雖然說得好聽,但在高嶽看來,也不過是客套而已。

沒什麼意思。

“這些事情,我自會處理了,世子就不用擔心了。

此戰絕非一日兩日能打完的,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力主在白河西岸築城,步步為營,干擾南陽守軍的軍心.”

高嶽沉聲說道。

現在從赭陽出兵宛城,好處是白河結冰結死了,形同虛設。

此時出兵,快刀斬亂麻,以快打快,迅速結束戰鬥,可以把損失降低到最小。

然而,厙狄乾的方案有很大破綻。

那便是一旦宛城不能攻克,大軍敗了就很難再收攏。

要是被敵軍追擊,只怕會死得很慘。

以目前賀拔嶽和崔士謙麾下兵馬的數量與狀態看,發生這樣的事情,機率不算小。

而在白河西岸築城雖然有點溫吞,卻可以把交戰的風險降低到最小。

結合春耕這個死穴來看,這樣做不失為明智之舉。

冬天白河結冰了,在西岸新築一座小城似乎沒起什麼作用,因為隨時都能從冰面上過河。

但若是冰面消融,那麼在河邊臨時築成的小城,就會發會舉足輕重的作用。

出個門就能架設浮橋,很容易出其不意渡河。

所以說不能簡單粗暴判斷高嶽的主意沒問題,也不能說厙狄幹是在瞎胡鬧。

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優勢,只是看打仗的時候需要什麼策略,就採用什麼策略。

“族叔這麼說就見外了,雖然我是監軍,但跟族叔也是一家人啊。

這次族叔為主將,我作為監軍,支援族叔是理所應當的。

這樣吧,我去勸說眾將,在河岸邊築城,就這麼決定吧.”

高澄笑著說道,他又怎麼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平日裡高歡對於軍權十分在意,根本不許任何人染指,哪怕是高嶽等人,兵權實際上也是被高歡嚴格限制的。

至於高澄,根本連門都摸不到,反而覺得跟生活一點關係也沒有。

如今他終於可以把爪子伸向從前完全不能碰的東西,心中不激動那是假的。

“你要如何去勸說?”

高嶽疑惑問道。

他不相信厙狄幹這種脾氣又臭又硬的傢伙會給高澄面子。

“侄兒自有妙計.”

高澄自信的說道。

“那就姑且一試吧.”

高嶽微微點頭說道,如今也是沒招了,在赭陽城內眾人幾乎是每天吵架,也沒有個定論,反而各種罵孃的話都噴出來了,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沒過幾天,高嶽再次召集眾將開會商議對策,厙狄乾等人都對他那個河邊築城的意見不置可否,等於是預設了。

高嶽也不知道高澄到底是如何去勸說的,反正此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高澄幫了高嶽一個大忙,高嶽也不好意思把高澄趕回奇雒城。

點齊兵馬出征,高嶽再次對高澄耳提面命,要求高澄絕對不要離開赭陽城,絕對不能跟著大軍一起去築城。

高嶽好言好語的威脅說,如果高澄不答應留在赭陽,那麼他也只好給婁昭君寫信,然後把高澄送回鄴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高澄也只好聽從高嶽的建議,老老實實的待在赭陽,然後靜靜等待著“鍍金”的機會。

他覺得目前一切順利,甚至有些超乎想象。

飛龍騎臉,根本不可能輸。

……韋孝寬或許覺得自己名聲不顯,是躲在幕後的人物,劉益守根本就不會注意到。

起碼是在劉益守吃大虧之前,是不會注意到的,這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只有硬幣最懂硬幣,只有老狐狸最怕老狐狸。

前世歷史上有著“彪炳戰績”的老硬幣韋孝寬,雖然如今還很“粉嫩”,但劉益守對他完全不敢掉以輕心。

沒事的時候,劉益守就埋頭在書房自己臨摹南陽地區的地圖,然後以自己的方式做標記。

他還在自己書房牆上裝上了一塊麵積碩大的木板,然後在木板上畫上了橫豎兩條線,將整個木板分成了四個部分。

這天,王偉到書房裡找劉益守商議軍務,就看到牆上的木板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劉益守凝神看著木板,似乎明白了什麼,一邊自言自語一邊點頭。

木板的左上部分寫著:緊急且重要;右上部分寫著:緊急但不重要;左下部分寫著:不緊急但重要;右下部分寫著:不緊急也不重要。

每個部分一條一條的寫著事項。

王偉定睛一看,他原以為這些都是跟自家軍務有關的,沒想到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真要說的話,那就是站在賀拔嶽那幫人的立場上看,哪些事情重要,哪些事情不重要。

緊急且重要:糧草運回關中。

緊急但不重要:攻略河東,趁火打劫爾朱榮。

不緊急但重要:攻略南陽,擊敗高歡軍。

不緊急也不重要:消滅或收服崔氏。

每一塊上面寫了很多細節,林林總總的一大堆,看得人眼花繚亂。

“主公,這是什麼?”

王偉疑惑問道,他大概瞭解了,只是不明白劉益守到底想做什麼。

“我是在想,關中那幫人,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你發現沒有,這次他們出兵,沒有走武關道,而是走的漢中水路。

那麼他們為什麼不直接從長安走武關呢?”

劉益守抱起雙臂,看著王偉問道。

“因為他們的兵馬,已經出擊漢中。

關中空虛無兵,自然不可能出兵武關.”

王偉若有所思的說道。

“你看,這就對了嘛.”

劉益守嘆了口氣道:“說真的,從洛陽到建康。

這一路走來,我們雖然遇到過很多困難,但是唯有一點是沒遭遇過的,那就是捱餓。

無論是從洛陽出走,還是去河北,最後去壽陽,我們手裡都有糧草,所以根本不能理解賀拔嶽那幫人餓極了會是怎麼樣的.”

王偉默然,這顯然是事實,沒什麼好說的。

“所以我們總認為爭地盤是第一位的,不自主就這麼想。

但是在賀拔嶽那幫人看來,搞到糧食才是頭等大事。

南陽放在那裡不會跑,晚點早點都無所謂.”

劉益守嘆了口氣,自己差點就上當了,還好這次開“軍運會”的時候跟底層士卒們有過深入交流,讓自己的視野開闊了許多。

回來他就開始做分析,路子對了就不會有問題,很快便得到了明確的結論。

“韋孝寬他們從漢中來,但是,他們卻未必要回到漢中。

有一條更近的路,也就是武關道。

走這條路有兩個好處.”

“主公是說……”王偉對南陽的地形不熟悉,但也大致上知道是怎麼回事,經過劉益守提點,瞬間就明白了韋孝寬那幫人的打算。

“鄧縣離南鄉很近,而南鄉在丹水邊上,丹水往上游走,可以通到離武關很近的地方。

在那裡卸船,然後陸路運抵武關。

到時候武關那邊賀拔嶽會派人接應韋孝寬他們。

我一直不明白韋孝寬把糧食從新野運到鄧縣是什麼意思,按說從新野走漢中更近些。

直到我想明白他們的路數後,才恍然大悟.”

劉益守深吸一口氣,韋孝寬這廝的套路真是太多了。

一個運糧換兵的計謀,隱藏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既是算計劉益守,又是把自己真正的任務給做完了。

“主公剛才不是說兩個麼?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就是,新野到漢中,要途經我們很容易控制的兩個郡,也就是襄陽漢江上游的兩個郡。

走武關道的話,直接避開了,我們偷偷攻下那兩個毫無防備的郡,也不能阻擋他們把南陽的糧食運回關中.”

“這真是厲害了啊.”

王偉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可以想象,韋孝寬等人對於崔氏兄弟的死活,其實也未必很在意。

牆上那塊木板上,已經分析得很明白了。

南陽這塊地盤對於關中那幫人來說,是屬於“重要但是不緊急”的事情,適合長期投資。

“但是,現在主公勘破了他們的謀劃,這一招說穿了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王偉嘆息說道。

這年頭沒有手機沒有網路,資訊不對稱不透明。

有時候計謀的成功與否,只在於你是否真正瞭解對手的動向與想法。

很多所謂的奇謀,若是對手提前預判了你,說穿了也就一錢不值了。

“傳令給獨孤信,讓他帶兵攻打廣平郡、始平郡!讓韋孝寬那幫人看看,我們對於收復漢水走廊,是很認真的。

今日起開始封鎖漢江江面,決不允許一顆糧食從漢江運到漢中!”

劉益守笑眯眯的說道。

原來如此!王偉忍不住給劉益守豎起大拇指。

果然,能對付硬幣的,只有更厲害的硬幣。

“如此一來,韋孝寬等人定然認為我們打算截斷他們運糧回漢中的通道。

恐怕不但不擔心,反而會鬆一口氣.”

王偉笑道。

“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可是打仗嘛,盡人事知天命,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劉益守微微點頭,不分析不知道,把這些事情一條一條的掰開分類,很快就能抓住關中那幫人的真實意圖。

“你覺得,韋孝寬等人,會如何應對接下來的戰鬥?”

劉益守不動聲色問道。

都聊到這了,他也很想看看王偉是怎麼預判的。

“春暖花開後屯糧南鄉,分兵一部運糧到武關。

剩下的兵馬,就看跟高歡那邊的人打得如何吧,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兩邊一明一暗,互不影響。

至於崔氏的人馬,誰管他們呢.”

王偉皺著眉頭,感慨的嘆息道:“果真是無利不早起,陰險得很.”

“沒錯,所以你說我們要是給他們一個驚喜,如何?”

劉益守伸出食指,在空中畫了個圈說道:“比如說,到時候在南鄉點一把火。

那麼多糧食,不經燒的吧?”

你還真是夠狠的啊!那麼多糧食都燒了,南陽這一年可就難過了呢!“主公之前不是說,錯過春耕,南陽會缺糧麼?看樣子高歡與賀拔嶽他們的戰鬥會在春耕的時候爆發,今年極有可能就荒廢了。

若是把這批糧食也燒掉,那……”剩下的話王偉沒說,但顯然不是什麼好話。

“如果南陽糧食充足,無論那些大戶還是升斗小民,誰會聽我們這些外來人的呢?只有他們缺糧了,才好唸到我們的好。

畢竟,南陽今年會缺糧,壽陽和建康可不缺糧呢.”

劉益守攤開雙手,一臉無奈的說道。

用最平淡的話語說著最殘忍的事。

“那……倒也是啊.”

王偉嘆息一聲,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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