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爾朱榮在洛陽大開殺戒後,魏國南面那些王爺,也跟著元顥一起,投靠了梁國。

其中最要命的一件事,就是他們把當初魏國拼了死命從劉宋那邊奪來的彭城,拱手讓給了梁國。

當然,彭城這個地方,懂的都懂,光靠孤城是守不住的。

遠的有楚漢之爭,近的有炮黨在淮海戰役被打得爹媽都不認識。

彭城這裡要麼就不打,要打的話,就是驚天動地。

蕭衍還沒有併吞魏國的心思,所以也只是象徵性的在彭城和周邊駐軍,並不指望能守住彭城。

當然,梁國上上下下,之前都是這麼考慮的。

烏龜把頭伸出來,一看勢頭不對,立刻就縮回烏龜殼裡面,穩的一比。

可是這大半年來,陳慶之帶著七千白袍軍,把魏國南面攪得天翻地覆。

這讓梁國軍界產生了一種“我上我也行”的錯覺。

蕭衍的意思,是希望“招安”劉益守,那麼梁國的戰線,就有很大一塊新佔的土地連成一片,可以從容的排程兵馬!那樣一來,彭城就不是被他們暫時佔據,而是魏國以後拼死都奪不回來了!不過他是這樣想的,下面很多領兵的將領卻不是這麼想。

仗著蕭衍沒有禁止他們在前線“有所作為”,這些人拼命的把戰線一點點的往北面挪。

離劉益守最近的那一支部隊,已經把營寨“挪”到離睢陽咫尺之遙的滎城以南,終於挪不動了。

道希大師離開的第二天,鎮守滎城的源士康就派人急報,梁軍隔著河在多處修建浮橋,意圖不明。

劉益守連忙將幾個主要的將領叫到書房密議對策,同時也把本來沒資格參加會議的楊忠也叫上了。

“滎城以南那支軍隊,誰為主將?”

劉益守問自己的“秘書”陽休之。

“他們是夏侯夔的部曲,具體是誰還不清楚。

因為夏侯夔位高權重,麾下兵馬眾多,還有私軍萬人有餘。

不過我觀對方行事,不像是夏侯夔麾下精兵,倒是很像招募的世家部曲.”

陽休之一板一眼的彙報道。

劉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好幾次了,他發現陽休之處理這些秘書的事務很會抓大放小,直指要害。

“說來聽聽.”

“夏侯夔是貨真價實的大都督,加使持節,號仁威將軍,保城縣侯,食邑一千五百戶。

同時還都督豫、淮、陳、潁、建、霍、義七州諸軍事。

梁國的州雖然都是小州,但管這麼多州,手下軍隊不可能少。

要是夏侯夔出馬,現在的動靜就不會是在滎城南岸造浮橋了。

所以卑職認為,他們是在配合蕭衍打壓我們,卻並不想跟我們交戰.”

陽休之侃侃而談,說完後退到一旁。

書房內眾人都是頻頻點頭,陽休之的分析非常精準。

蕭衍雖然現在老眼昏花了,可是梁國的國家機器倒還沒有完全腐朽倒塌。

梁國得知陳慶之要返回,而睢陽又是回國的必經之路,那麼無論劉益守是什麼態度,梁國都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陳慶之和白袍軍被擋在睢陽。

所以他們就準備了“文的一手”和“武的一手”。

當然,分析出這些沒什麼好說的,關鍵在於要怎麼應對。

劉益守看著王偉問道:“你以為如何?”

陳元康跟著道希大師去建康城試探虛實去了,這裡專門出主意的就王偉一個。

“其實吧,屬下只是覺得,萬一打了,說不定把主公的新娘子打跑了,這叫人怎麼說呢?”

王偉無奈的嘆了口氣。

滎城南面,就是梁國地界,而且是在後世也是大名鼎鼎的亳州。

南齊的時候,那裡還是北魏的領土,但是當初蕭衍也還算勵精圖治,梁國不斷的往北面掠地,這裡就成了梁軍在邊鎮的一個重要據點。

亳州三面環水,易守難攻。

更要命的是,它的地形似乎是專門防著北面的勢力一樣,河流呈現“幾”字型向北突出。

這樣就會導致大軍從北面往南面進攻的時候,亳州城就如同一把鋼錐釘在腰間一樣。

而滎城,則是北面勢力防備南面的橋頭堡,亳州出兵向北第一站就是滎城。

它在渙水以南,如果被南面攻佔,那麼睢陽的守軍,只能前出到渙水以北紮營據敵。

所以目前的形勢如果不考慮蕭衍招安的情況,是非常嚴峻的。

“女婿和老丈人嘛,越打越親熱。

我打到建康城下,蕭衍估計會堆滿笑容出來迎接女婿入城。

不要想太多了,直接說吧.”

劉益守不動聲色的暗諷王偉迂腐,書房內有人不自然的把頭偏過去,害怕自己露出笑容惹怒心胸本就不開闊的王偉動怒。

“哦哦哦,那就好.”

王偉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一邊說一邊拍手道:“主公,我們就這樣,這樣,然後再……”他面不改色的把自己的計謀說完,然後發現在場眾人,都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他,目光裡有欽佩,有鄙夷,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與疏離。

尤其是宇文泰,似乎還不動聲色的退後了一步。

“主公,這樣如何?”

王偉似乎有點躍躍欲試,絲毫不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辦法有什麼問題。

“不太好吧,似乎有點下流卑鄙了.”

劉益守慢悠悠的說道。

看起來像是否決了,不過臉上的表情倒是很平靜,一點也不動怒。

“呃,那……主公覺得怎麼做比較好?”

王偉有點不服氣的反問道。

“不是,你誤會了,我只是說這個計策非常的卑鄙下流,但是我並沒有說不採納啊.”

劉益守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包括王偉在內,都很難相信,劉益守居然對這個“餿主意”全盤接納。

“此戰若勝,給王偉記首功,既然是你出的主意,那你親自操刀吧。

對了楊忠,你在梁國待了五年,這次你就給王偉打下手吧。

畢竟他連刀都拿不動,可沒辦法帶兵打仗。

其他的人,如果王偉有什麼要求,只要是你們分內之事,都不得拒絕,明白麼?”

劉益守收起笑容,肅然說道。

“謹遵都督號令!”

眾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滎城東南的某條支流的南岸,梁軍在此地安營紮寨,用以監視魏軍的動向。

這一片地區,有很多支流,並且都是朝著東南方向流動。

在這一帶打仗如果沒有充分準備的話,很容易被對手推到河裡面餵魚,或者是敵人遁逃了難以追擊,騎兵在這裡是玩不轉的。

“湛刺史,你說對面的魏軍,看到我們大軍壓境,會不會投降呢?我爹說那劉益守很厲害,我看也不過如此嘛,我都在滎城南面紮營了,他都不叫喚呢,跟那些小娘子還不如。

哈哈哈哈哈哈!”

說話這位油頭粉面的年輕人叫夏侯洪,乃是梁國大都督夏侯夔的嫡子,蕭正德的“好基友”,在建康城的時候無惡不作,他們招攬大批亡命之徒,黃昏時在路上殺人,把這叫“打稽”。

不知道禍害過多少人了。

夏侯夔被夏侯洪弄得沒辦法了,趁著這次回建康城述職,返回壽陽的時候,把這廝派到前線來了,並讓自己的好友,坐鎮亳縣的譙州刺史湛僧智幫忙“帶一帶孩子”。

說白了,就是讓夏侯洪在前線鍍金,順便在某些方面低調一點。

你老是在蕭衍面前拉屎,真當對方不是皇帝啊!而夏侯洪之所以會帶兵前往滎城,那是從建康聽到了“內幕訊息”,說睢陽的魏軍守將劉益守,會被蕭衍招為女婿,而不是之前毫無誠意的打發野狗。

所以呢,夏侯洪帶兵到這裡,看起來很魯莽,實際上他認為非常安全。

而且回建康之後,可以好好的吹噓一下,再加上自己的家世背景(南齊的時候,夏侯家就是將門,投靠了蕭衍後一飛沖天),稍微運作一下,就能進入升官的快車道。

到時候,誰還會記得他年輕的時候跟著蕭正德一起無惡不作?這種洗白方式,夏侯夔也算是把家族資源用到極限,可謂是煞費苦心。

當然,帶別家孩子這種事情,是出力不討好的。

你管教吧,他不聽,你還不好責罰對方。

湛僧智是個老實人,淡泊名利,接了這個燙手山芋後,才知道夏侯夔是多麼的“看得起他”。

夏侯洪別的本事沒有,欺男霸女的技術一流。

才到亳縣不久,就弄得那邊天怒人怨。

湛僧智被夏侯洪哀求得沒辦法了,又被對方弄出來的破爛事搞得焦頭爛額,這才大手一揮,讓這位廢柴帶著自家兵馬前出到滎城南面。

並且千叮萬囑,一定不要做出什麼“危險動作”,老老實實的待著就行。

可夏侯洪哪裡是肯老實聽話的人,在他眼裡,劉益守不但是沒有爪子的老虎,連牙齒都要掉光了!這個時候如果不顯示出帶兵的威風來,將來若是真遇到個狠的,那豈不是會死翹翹,哪裡有機會裝個b?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夏侯洪覺得自己很勇,一路都拱到滎城門口了,劉益守都沒有動作。

湛僧智發現事情不對勁,對方的兵馬又是夏侯夔派來的不受節制,於是親自前往大營跟夏侯洪碰面。

並且建議他回撤到環繞亳州的那條河對面紮營,不要太過刺激魏軍。

但顯然,夏侯洪並沒有把湛僧智的話聽進去。

“你父說……”湛僧智剛剛想教訓一句,卻見夏侯洪打斷他說道:“我父是我父,我是我。

湛刺史回亳州吧,這裡有什麼事,你也不用管.”

夏侯洪是打定了主意,他很清楚,如果劉益守想娶蕭家的女人,那就必須伏低做小。

這個時候跟梁軍大打出手,婚事是不是要黃?再說了,夏侯洪雖然是個混子,但腦子卻一點不傻。

這個時候做一些“挑釁”的動作,某種意義上說,是為白袍軍能順利返回梁國做鋪墊。

就算他老爹夏侯夔知道了,也無非是指責他做事魯莽。

而不會說這件事本身做得不對。

“好吧,你好自為之,如果事情不對勁,你就退到亳州北面.”

湛僧智無奈的說道。

他軍務繁忙,哪裡有那麼多時間消耗在夏侯洪這裡啊!今天能過來一趟,已經是對夏侯夔有個交代了。

湛僧智滿懷憂慮的走了,看樣子是不打算再管夏侯洪的事情。

又過了一天,到了中午,親兵向夏侯洪回報,說滎城那邊,派了使者過來,還帶來了十車糧草。

夏侯洪大喜過望,連忙在軍帳內會見了北面而來的使者。

……“將軍,十車糧草,乃是我家主公的一點心意。

實不相瞞,梁國天子有意招我家主公為婿,所以嘛,哈哈哈哈哈,我們從來就沒把梁軍當敵軍看待。

你們從亳州遠道而來,我們盡一盡地主之誼乃是應有之意.”

為了試探梁軍虛實,這次王偉親自帶人押送了十車糧草過來了。

他表現出來的態度無比的謙卑,讓夏侯洪大為滿意。

劉益守,果然是個知情識趣的人。

夏侯洪微微點頭,忽然詭異一笑道:“我看你挺順眼的,要不這樣吧,你把頭髮給剃了跟我說話。

建康的僧侶多,平日裡我不跟和尚說話總覺得有點不習慣.”

他死死的盯著王偉的表情,帶著審視的目光。

“那個……將軍似乎有些強人所難啊.”

王偉低著頭,唯唯諾諾的說道。

“來人啊,給這位使者剃度,讓他感受一下我們梁國佛教文化的厚重.”

夏侯洪大手一揮,豪氣萬千的說道,只要這位使者反對,他不介意斬了對方的狗頭以示威嚴。

王偉連忙告罪,最後被拖出去剃了個光頭,臨走的時候,也不敢對夏侯洪口出惡言。

……“滎城對面的梁軍大營主將是夏侯洪?然後他還要你感受一下樑國佛教文化的厚重?”

劉益守看著王偉摘下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腦袋,差點一口茶水噴到對方臉上。

“這個夏侯洪,倒是挺有趣的啊.”

劉益守嘖嘖感慨了一番。

王偉哭喪著臉說道:“主公,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麼,您要為我做主啊!鬚髮受之父母啊!”

他也沒想到夏侯洪這麼不講武德!早知道就不去了!“下次還是你去,邀請他們入滎城,並且再多送十車糧草。

現在還是按原定計劃來,不管對手是不是蠢豬,我們都把他們當猛虎來打,打死!”

原來如此!聽到這話,王偉獰笑道:“那我們也讓夏侯洪感受一下洛陽佛教文化的厚重吧,畢竟主公可是貨真價實的洛陽高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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