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吃了晚飯之後,天色慢慢黯淡了下來,沈家的書房裡,也點起了蠟燭。

蠟燭搖曳的燈光之中,一身白色長袍的沈恆,站在沈毅對面。

沈毅坐在主位上,看了自家這個親兄弟一眼,然後默默的說道:“明天,我就要動身南下了.”

沈恆點了點頭,微笑道:“小弟知道,大兄放心南下辦事情,家裡的事情,有父親和我操持,兄長不必操心.”

“家裡的事情,我並不是如何擔心,你們在建康,應該是安全的,我擔心的是你的學業.”

沈毅嘆了口氣之後,抬頭看向沈恆,問道:“確定今年考麼?”

他緩緩說道:“為兄現在,官做的還算不錯,咱們家裡也沒有什麼迫在眉睫的難處,我可以…”“再給你三年時間.”

沈恆笑著說道:“大兄怕我落第?”

“不是怕你落第.”

“落第倒是好事了.”

沈毅微微低頭道:“是怕你年紀小,到了考場上發揮失常,考了個三甲進士回來.”

“中了進士,可就不能再考下一場了.”

沈恆微微搖頭道:“兄長放心,小弟…還是有一些把握的.”

“你的學問,我不是如何擔心.”

沈毅緩緩說道:“昨天我也去拜訪顧師了,問過了你的學業問題,我主要是擔心你年紀太小,到了考場上會發揮失常.”

沈毅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你既然堅持今年考,那做哥哥的還是支援你的,眼見春闈已經不遠了,這段時間你儘量放鬆心情,不要太強逼自己.”

兄弟倆自小相依為命,沈毅自然知道自家這個兄弟的性格。

沈恆這個人,看起來溫和懂事,但是骨子裡是非常要強的,沈毅擔心他在考場上頂不住巨大的精神壓力。

他對沈恆的要求其實不高,不一定是非要中一甲,只要能中個二甲,那麼在官場上就不會有什麼來自“學歷”的門檻了。

“嗯.”

沈恆微笑道:“兄長說的話,小弟都記下了,不過…”沈恆猶豫了一下,微微低頭道:“大兄,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沈毅抬頭,意外的看了沈恆一眼。

最近幾年時間,他已經很少從沈恆嘴裡聽到“求”這個字了。

他原本正在寫信,聞言放下手裡的毛筆,深深的看了一眼沈恆,正色道:“你說罷,能辦到的,哥哥一定給你辦到.”

“我…”這位沈家同代最小的九郎,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低頭道:“哥,我想娶幼娘為妻…”幼娘…陳幼娘,陳清的妹妹。

陳幼娘在幾年前,就進入了沈家做事情,主要是照顧沈恆的起居,去年沈恆到建康來考秋闈的時候,便把她也一起帶到了建康。

這一對少男少女是同齡人,在一起時間久了,日久生情,並不是多麼奇怪。

沈毅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笑了笑:“只要人家姑娘願意,我自然不會反對,這種事情跟我說做什麼?”

沈恆低頭道:“哥,我如果今年中了進士,阿爹恐怕就不會讓我娶幼娘了.”

身份懸殊。

沈恆現在已經是舉人了,屬於是“士”的一員,等中了進士,就基本上已經是“官”了。

而陳幼娘,只是一個農家女出身。

更重要的是,如果今年沈恆中了進士,就是那種最為吃香的“未婚進士”,連宰相都有可能下場,去榜下捉婿!到時候,等待沈恆的,將是建康城裡最優質的一批女性,別的不說,以他這個年紀,再加上有沈毅這個兄長,娶個二品三品家的閨女,一點問題沒有。

到時候,即便沈章還算開明,估計也不會同意他娶農家女為正妻,反而會勸沈恆,納陳幼娘為妾室。

沈毅低頭想了想,然後抬頭看了看沈恆道:“小弟,這件事情我可以幫你,父親那裡的壓力,我也可以給你頂住,但是有一件事,咱們兄弟要提前說好.”

沈恆連忙點頭:“兄長請說.”

“你倆的這門婚事,我可以幫你們做主,但是如果將來你對這樁婚事不滿意了,覺得自己可以娶一個更好的,可不能埋怨我這個兄長,壞了你的前程.”

人都是會成長的。

沈恆今年十七八歲,正是“戀愛腦”當家做主的時候,他現在自然是看陳幼娘千好萬好,將來做了官,年紀慢慢大了,戀愛腦可能也就慢慢消退了。

到時候,他說不定就會後悔,後悔今天沒有娶一個相門之女。

沈恆深呼吸了一口氣,面色嚴肅,搖頭道:“大兄放心,小弟今生,都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嗯…”沈毅點頭道:“那好,那你且放心考試,你的婚事…我可以保證,由你自己做主,至於父親那裡…”“我去跟他說.”

沈毅現在,是沈家絕對的頂樑柱,既然是頂樑柱,話語權自然是越來越重的,雖然他不能直接忤逆沈章,但是沈章還是相當尊重他這個大兒子的意見的。

當然了,如果沈恆真的迎娶了陳幼娘,沈章心裡肯定是不舒服的。

因為沈毅的老丈人陸安世,雖然不是官員,但是可以稱得上是“學閥”,在朝廷和仕林影響都不小,地位是很高的。

而陳幼娘,家裡真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雖然她的兄弟陳宴在甘泉書院讀書,但是將來能不能讀出頭,還是未知之數。

但是,沈毅自信,能夠在沈章那裡,扛下這些壓力。

這天晚上,兄弟倆在書房裡秉燭夜談了一個時辰,沈恆才回屋裡歇息。

而沈毅,也熄了燈,回臥房陪夫人孩子去了。

次日一早,蔣勝早早的在沈宅門口備好了馬車,沈老爺在沈宅門口,跟家人一一告別,然後坐著馬車,一路來到了建康南城門。

南城門門口,張簡與趙薊州兩個人,前來相送沈毅。

沈毅跟兩人在城門口分別,然後坐著自己的馬車,繼續沿著官道朝南而去,到了城外五里亭的時候,另外一輛馬車已經等在了路邊。

是新任福建巡撫程廷知的馬車。

沈老爺下了馬車,朝著程廷知的馬車走去,程撫臺此時也下了馬車,兩個人還沒有走近,便遠遠的互相拱手行禮,臉上都是客氣的笑容。

客套了幾句之後,沈毅抬頭看了看天色,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說道:“家裡的家人太多,耽誤了不少時間,讓中丞久候了.”

“不妨事.”

程廷知微笑道:“我也沒有等多久.”

沈毅又問道:“咱們是直接南下,還是先去中丞家裡?”

程廷知跟沈毅說過,他的家就在建康附近,而且他準備今年把家裡人,帶到福州去。

程廷知微微搖頭道:“家裡人我已經通知過了,他們現在已經在去福州的路上,在福州碰面就是.”

沈毅想了想,微微搖頭道:“不妥,中丞還是給他們去一封信,讓他們先去樂清,到了樂清之後,我派人護送中丞一家去福州.”

程廷知若有所思:“沈學士不直接去福州?”

“我要在樂清待一段時間,與新任的沿海都帥,一起商量商量建立沿海都司的事情.”

“新任都指揮使…”程廷知愣了愣,問道:“敢問沈學士,這人是…”“應該在前面十里亭等著.”

沈毅微笑道:“中丞一會就能見到了.”

程廷知這才點了點頭,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而沈毅也回到了自己的馬車裡,兩輛馬車再一次緩緩上路。

而沈老爺上了自己的馬車之後,坐在車廂裡,閉目養神。

他冥想了一會兒之後,在自己懷裡摸了摸,摸索出了一塊牌子。

純金的牌子。

背面上是一整面的雲紋,正面上鑄了一個篆書寫成的“朕”字。

沈老爺把這塊昨天晚上才送到他手上的牌子,放在手裡把玩了一番,然後小聲嘀咕。

“不知道這玩意兒…”沈老爺自言自語道。

“有沒有傳聞中那麼邪乎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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