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臉色都不太好看了。

他在東南諸省,可以縱橫捭闔,哪怕是再遇刺之後,他也能很快的恢復過來,重新與地方上的那些勢力周旋。

但是這一次,這個齊人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讓他整個心都跟著劇烈的顫了一下。

命令內衛拿人之後,沈毅扭過頭看向妻子和兒子,深呼吸了幾口氣之後,開口道:“夫人,咱們回家罷.”

陸若溪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家夫婿,她先是點了點頭,跟著沈毅一起離開。

這會兒,兩碗熱湯麵剛端了上來,只是夫妻兩個人都沒有了吃飯的心思,付了錢之後,轉身就走了。

離開了這家酒館之後,沈毅抱著孩子,陸若溪跟他並肩而行,她看著自家的夫君,猶豫了一下之後,問道:“夫君怎麼跟那個齊人說了幾句話,就這麼大的反應,夫君…”“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沈毅當然是有事情瞞著她的。

比如說他被清淨司列入必殺名單這件事,他就沒有告訴陸若溪。

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讓家裡人擔心,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跟家裡人說了也沒有什麼用處。

沈老爺這會兒心神有些散亂,他勉強集中精神,對著夫人擠出了一個笑容:“夫人,等我處理完這件事了,再跟你細說.”

陸若溪拉著沈毅的衣袖,默默點頭:“嗯.”

“那咱們先回家吧.”

東市街距離沈宅不算太近,但是這個時代的城市,即便是都城,也不會像後世那種沒有城牆的城市那麼巨大。

因此走了一會兒之後,夫妻倆就回到了家裡,沈毅安撫了一番妻兒之後,便上了自家的馬車。

駕車的是蔣勝。

沈老爺坐在車廂裡,閉上了眼睛,許久沒有說話。

蔣勝在外面等了許久,然後問道:“公子,咱們這是要去哪?”

“我在想.”

一向溫和好脾氣的沈毅,睜開了眼睛,語氣裡帶了一點情緒:“我在想應該去哪裡...”雖然他這句話聲音不大,但是卻把蔣勝嚇了一跳,蔣勝連忙縮了縮脖子,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沈毅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馬車裡,閉目想了很久,然後開口道:“去皇城.”

蔣勝連忙應了一聲,駕著馬車朝著皇城奔去。

沈家距離皇城不遠,很快沈毅就在皇城城門前下了車,他回頭看了一眼蔣勝,緩緩說道:“你回去罷,告訴家裡人,不必等我吃晚飯了.”

說完這句話,沈老爺轉身進了皇城,一路來到了宮門口,對宮門口值守的內衛通報:“翰林院沈毅,有事求見高公公.”

出了這種事情,見皇帝有點不太合適,而見高明,可能用處還要大一些。

沈老爺現在的品級雖然不算高,但是地位已經不低了,很快就有兩個小太監把他請進了宮裡的內侍省,在一間偏廳坐了一會兒,喝了半杯茶之後,一身紫衣的大太監高明,才攏著手走了進來。

沈毅站了起來,對著高明拱手,但只是微微低了低頭:“高公公.”

高太監面色平靜,對著沈毅拱手道:“沈學士.”

這位大太監在主位上坐了下來,然後示意沈毅也坐下,等到沈毅落座之後,高明低頭喝茶,問道:“這都天黑了,沈學士有什麼急事進宮見咱家?”

沈毅不假思索的說道:“公公,今天在東市街…”“那件事情咱家已經知道了.”

高太監放下手裡的茶盞,淡淡的說道:“事情咱家已經替沈學士壓下來了,沈學士不必擔心,就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

沈毅一怔,問道:“高公公,事情壓下來了是什麼意思?”

高明看了一眼沈毅,面色平靜:“人已經放了,齊人那邊咱家讓人去打了招呼,讓他們不要惹事,齊人不鬧事,御史臺就不會有人找沈學士的麻煩.”

“事情就算是壓下來了.”

“沈學士就當作沒有發生過這件事,安安心心過年就是.”

沈毅從椅子上霍然站了起來,他右手在袖子裡握拳,黑著臉說道:“那個齊人,當著我的面,以我妻小相脅!”

“內衛把他放了?!”

沈毅聲音有些憤怒了:“內衛憑什麼把他放了!”

高太監也是第一次見到神情激動的沈毅,當下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沈學士,你的心亂了.”

他低頭喝了口茶,饒有意味的笑道:“不過說起來,咱家還是第一次見到沈學士這樣失態,咱家還以為,沈學士生來老成.”

“永遠把事情藏在心裡呢.”

沈毅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咬牙道:“高公公,下官替朝廷做事情,可以不畏生死,哪怕是齊人多次刺殺,下官也願意為陛下分憂,但是如果禍及家人!”

“沈某還怎麼能安心替朝廷辦事?”

“咱家剛才說了.”

高明抬頭看了看沈毅。

“沈學士你的心亂了,有些話,你要想明白了再說.”

“從來沒有人求著你替朝廷辦事.”

“尤其是現在.”

高太監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淡淡的說道:“現在,東南倭寇大抵平定,抗倭軍也已經建成,沈學士明年如果不想去東南了,有的是人想去.”

“甚至前幾天,還有將門的人到宮裡來,要佔了沈學士你的位置,摘了東南的果子.”

“所以…”高太監語氣平靜:“有些話沒有想明白,就不要說出來,不然就算陛下想要拉你一把,都拉不動你.”

“再有就是這個齊人的事情.”

高太監繼續坐在椅子上,緩緩說道:“那人是北齊使團的使者之一,來給太后娘娘祝壽的.”

“在北朝,地位也不低.”

他看向沈毅,開口道:“今天他只是言語相激,並沒有說半句要對沈家不利的話,沈學士就讓內衛拿了他,這件事齊人隨時可以鬧起來,能夠壓下來,已經不是一件容易事.”

“咱家是費了力氣,才幫沈學士平了這件事.”

“至於這個齊人…”高太監閉目道:“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辦他.”

他睜開眼睛看著沈毅,緩緩說道:“沈學士,古人云,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

“你今天…”“有點不似平常了.”

沈毅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說道:“高公公,我不在建康的時候,內衛要保證我家小安全!”

高明說得對。

有些事情,碰上了就是碰上了,著急上火沒有用,大吵大鬧更沒有用。

只會平白跌了身份。

北朝也是大國,一個大國,對沈毅這種個人,用出了威脅家人這種下作的手段,正說明沈毅現在做的事情,讓他們心生畏懼了。

而如果沈毅現在丟了大陳朝廷的身份,齊人也不一定會放過他,到時候失去了朝廷的力量,沈家上下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為今之計,只有繼續去做該做的事情!去做讓齊人畏懼的事情!有朝一日,他沈子恆踏平燕都,去一個一個清算這些胡虜的時候,今日的憋悶之氣,便能一掃而空了!高太監站了起來,走到沈毅面前,親自給沈毅到了杯茶水,微笑道:“沈學士放心,這建康是大陳的建康,齊人在這裡翻不出浪花.”

沈毅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下官失態.”

“不妨事.”

高太監倒完了茶水,微笑道:“今天,咱家才在沈學士身上看到了一些煙火氣,從前見到沈學士,雖然是少年人模樣,但是身上總少不了幾分暮氣.”

“今天,沈學士在咱家心裡,才像是一個活人了.”

沈毅沒有接話,而是開口問道:“高公公,今天東市街那個齊人,叫什麼名字?”

“周元垂.”

高太監淡淡的說道:“北齊名將周晉安之孫,算是將門之子.”

他看向沈毅,問道:“沈學士要做什麼?”

“不做什麼.”

沈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語氣平靜了下來。

“只是要記住他的名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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