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萬物復甦,一切美好的東西又將會重頭再來,但是對於今年的河中府而言,應該是一切美好的東西,從此春開始。

這個春季比以往任何一個春季都有所不同,因為經過去年一整年的博弈、爭鬥、妥協、和解、籌備,司法改革和新法的種子都已經埋下,至於能否綻放,就全看今年。

全新的法律,全新的鹽鈔,全新的稅法,全新的制度,統統都在今年,正式登上河中府這個舞臺。

有人對此是期待,有人對此是忐忑。

不過從開年第一場大市來看,似乎效果還不錯。

“哇...今年開市,怎麼這麼多人?”

一個書生站在市集門前,見裡面是人滿為患,接踵摩肩,不禁還嚇得一跳。

又聽得邊上有人道:“看來是真的。”

書生偏過頭去,見是一個大叔,不禁問道:“大叔,什麼真的?”

那大叔回答道:“據說從今年開始,免掉一切市稅。”

“啊?”

書生大吃一驚,“這是為什麼?”

那大叔回答道:“好像是稅務司規定的,諸稅合一,這些收入本就要算稅的,故此這市稅也免了。”

“原來如此。”書生點點頭。

如今這所有的稅,全歸稅務司管,因為從今年開始,稅務司徹底取消了市稅,沒有人攔在門前收稅,小販只需要在做完買賣之後,根據攤位的大小,繳納幾文錢到十幾文錢不等的市集管理費用。

直接導致今年的小販,比往年是多了一倍。

“小偷!”

“小偷!”

忽聽得兩聲大喊。

但見一個身形瘦弱的身影,擠開人群,瘋狂地往外面跑去。

突然,只見他騰空飛起,然後重重摔在地上。

“哎幼”一聲慘叫。

但見旁邊攤位上,一個年輕人將腳收回,然後緩緩走上前去,提起那小偷來,“你這小偷可真是蠢,竟然往我們皇家警察臉上衝。”

那小偷回頭瞧了眼年輕人,委屈道:“這裡這麼多人,你又沒穿警服,我哪知道,馬警長。”

這年輕人正是馬小義。

馬小義無語地搖搖頭,又衝著他伸手勾了勾手指。

那小偷乖乖將一個錢袋放到馬小義手裡。

這時,一個大娘神情慌張地跑了過來,“小偷!有小偷!”又見馬小義手中的錢袋,她趕忙道:“是我的錢袋,我的錢袋。”

“你的?”

馬小義揚了揚手中的錢袋。

那大娘直點頭,“是我的,真是我的。”

馬小義便將錢袋遞給那大娘。

“多謝皇家警察,多謝皇家警察。”

“不用謝,這是俺們應該做的。”

說著,馬小義又擰著那小偷,“走吧!跟俺去警署走一趟。”

那小偷哭喪著臉道:“馬警長給次機會,我方才就是一時沒忍住,我真的是第一次偷。”

馬小義道:“少囉嗦!最近這市集裡面,正好缺打掃的。”

可剛出得市集,忽見一群人急匆匆地往前面跑去。

“發生什麼事了?”馬小義不禁一愣,急忙叫住一人,問道:“這位小哥,發生什麼事了?”

“你不知道,今兒大庭長要去法學院講課,我們現在得去搶位子。”

那小哥說完,便又急匆匆地隨著人群跑去。

“是嗎?”

馬小義鬱悶道:“三哥竟然沒有跟俺說。”

說著,他瞄了一眼手中那礙事的小偷。

那小偷眼珠子一轉,“馬警長,我保證,我再也不會偷東西了,你...你就饒我這一回吧。”

馬小義猶豫片刻後,問道:“真的。”

“真的真的。”

那小偷忙不迭地點點頭。

正當馬小義猶豫之際,忽見周佳走了過來,“馬警長。”

“周哥,你來的正好。”

馬小義將小偷往前一推,“這廝方才在市集裡面偷東西,被我人贓並獲,你帶他警署問口供。”

“是。”

周佳立刻過來將那小偷給擒住。

小偷已是生無可戀。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馬小義撒開步子,朝著人流方向跑去。

周佳好奇道:“馬警長這是遇到大桉子了麼?”

那小偷道:“這位警察,你若放了我,我就告訴你。”

啪!

周佳直接一巴掌拍在那小偷頭上,“你這小偷,還敢跟我談條件,走。”

......

這法學院早在去年冬天就已經開學,但一直都是由蔡卞、上官均、葉祖恰負責跟他們上課,大冬天這麼冷,大庭長怎麼可能會跟他們上課,如今是春暖花開,今日就是開年第一課,張斐打算趁著這個機會,跟他們上上課。

當馬小義一口氣趕到法學院時,發現法學院周邊,已經是裡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洩不通,不少人手中都還提著菜、米、酒。

“這麼多人?”

馬小義站在人群后面蹦躂了幾下,忽然靈機一動,一邊往裡面擠,一邊嚷嚷道:“讓讓,讓讓!本警長奉命來此維持治安。”

大家一看是馬小義,立刻就讓出一條道來,馬小義順利地來到廊道上。

這法學院就是一間很大的平房,甚至可以理解為,就只有一間教室,一方面是工期太短,另一方面,來法學院授課的老師,都是在皇庭工作的,也就不需要再設辦公室。

當然,這其實也方便更多人來聽課。

張斐還是希望更多人熟悉法律,至少要能夠判斷,自己的利益到底有沒有受到侵犯,唯有如此,公檢法就能夠根深蒂固,即便他走了,也不會出現問題。

馬小義先是往教室裡面看去,但見講臺上空空如也,不禁道:“幸好!幸好!三哥還沒有來。”

又左右看了看,發現教室旁邊的廊道上,已經被官員、士大夫給霸佔,心道,你們這些人平時老想著跟我三哥作對,現在又來聽課,可真是好沒原則。

“呂知府也來了?”

王韶走到呂公孺、蔡延慶、範鎮、元絳面前,朝著幾人拱拱手。

呂公孺笑呵呵道:“如今咱們整個陝西路的焦點,可全集中你們河中府,你看,不止我一個知府來了。”

他目光往旁邊一掃。

確實!有很多地方的知府、知縣都來河中府出差,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非常關鍵的一年,如果成功,必然是要覆蓋整個陝西路的,他們得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及那稅務司是否真的如傳言一般厲害,好早點做準備。

王韶也是心如明鏡,笑道:“聽聞張庭長在京城講課時,甚至連官家、曹太后都去聽課,他如此年紀就能夠吸引到太后、官家,以及當朝宰相去聽課,自古以來,可真是頭一回啊!”

呂公孺點點頭道:“這法制之法已是威名遠播,但我們還是一知半解啊!”

王韶道:“元學士和範學士在京城沒有聽過這張三講課嗎?”

元絳嘆了口氣道:“慚愧,慚愧,我只是落下第一堂課,目前也是一知半解啊!不然的話,也不會屢屢敗於他啊!”

“哈哈!”

眾人一陣哈哈大笑。

蔡延慶好奇道:“這法制之法就如此博大精深嗎?”

元絳的才華,他們是知道的,竟然還只是一知半解,這簡直不可思議啊!

範鎮點點頭道:“否則的話,也不會有人認為這張庭長的法制之法是屬於開宗立派,確實有他的獨到之處。”

他們這些人可都是大學士,滿腹經綸,他們的評價,令周邊的官員、士大夫都是暗自咂舌。

真的假的?

這麼厲害嗎?

“喲!梁老先生也來了。”

韋應方走到梁友義面前,略顯詫異道。

梁友義哼道:“老夫來看看那黃口小兒到底是真才實學,還是沽名釣譽。”

韋應方是心如明鏡的,你們就是在找茬的,嘴上卻道:“聽說在京城時,就連官家和太后都親自去聽他的課。”

梁友義道:“說不定是那司馬君實請去的,為他的司法改革助威。”

其實他們很多人都是來砸場子的,在皇庭上,有規矩在,他們是很難發揮,弄不好就被抓了,但是在課堂上,呵呵,這文無第一,你小子敢在這裡開課,這不就是送上門的綿羊麼。

正聊著,忽聽得一人高喊道:“大庭長來了。”

幾人立刻舉目望去,只見張斐從連線到皇庭的專用走廊往這邊行來。

瞬間,人群進一步縮小對法學院的包圍圈,呂公孺、王韶、元絳等人也立刻入得教室,站在最後面,佔據最佳位子。

“咦?那木板是用來做什麼的?”

呂公孺瞧著正前面是一塊豎立的木板,不禁好奇道。

元絳道:“那是張三上課必備的工具,他會將所講的內容,寫於木板上,並且還會畫圖來做解釋。”

“畫圖?”呂公孺撫須笑道:“這倒是挺新穎的。”

這時,張斐已經來到講臺上,他先是看了一眼,“哇...這麼多人啊!”但隨後又自言自語地補充一句,“好在我已經習慣了。”

“......?”

這第一句話,就引來不少人鄙視。

你們以為我們都是來聽課的嗎?

待會有你好看的。

張斐抬起頭來,朗聲道:“不管是法學院的學生,還是因為好奇來這裡聽課的,我都希望你們能夠保持課堂紀律,不要隨便喧譁,畢竟我的嗓門也就這麼大。”

教室內外立刻是鴉雀無聲。

其實都不用張斐提醒,這麼多人,如果不維護紀律的話,這課還怎麼聽啊!

教室外面的百姓,人人都是閉嘴,豎起耳朵。

張斐見大家這麼聽話,也就沒有說太多的廢話,直接道:“現在正式上課吧。”

說著,他轉過身去,用炭筆在木板上寫下四個大字---法制之法。

這四個字一出來,士大夫們便是面面相覷,

這是一個老師該寫出來的字嗎?

就算是用炭筆,也不至於如此難看啊!

這北宋的文人,對於書法真是有潔癖的,而他們中很多人都是第一回看到張斐的墨寶,因為平時審桉,都是許止倩、蔡京他們在寫。

不得不說,張斐的這字,著實令他們大跌眼鏡。

包括學生們都深感失望。

不愧是耳筆出身。

對此,張斐是完全無視,關於這一點,他已經對自己妥協,不管他再怎麼努力,也會被人鄙視的,他對自己的要求就是認識就行,向一種學生道:“我先看看你們去年學得怎麼樣,什麼是法制之法?”

數十個學生們第一回上大庭長的課,是既興奮,又忐忑,面面相覷,不敢做聲。

張斐詫異道:“你們不知道嗎?”

坐在最前面的四小金剛可真是急壞了。

你們在幹什麼?別害我們啊!

那些學生點點頭。

張斐道:“既然知道,那就說出來啊!”

那些學生一同念道:“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一種共識。”

“很好!”

張斐點點頭,道:“因為法的源頭就是來自於人們的一種共識,簡單來說,就是大家都覺得偷搶是不對的,所以要禁止偷搶,大家都覺得殺人是不對的,所以要禁止殺人,後來子產、李悝他們這些人,就根據這些規矩,寫出成文律法。

法的源頭就是人們的一種共識,而共識又是誕生於基於個人利益的保護,大家覺得偷搶不對,是因為怕自己被偷搶,而不是擔心別人。所以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一種共識。”

雖然張斐講課跟他的字一樣,都是非常粗糙,但這話糙理不糙,那些旁聽計程車大夫們,一下就明白過來。

“而這一堂課,我要講的是,就是如何去執行法制之法,在這一點上。”

張斐突然看向四小金剛,“你們的四位老師,也經常在這上面犯錯。”

四小金剛擠出一絲尷尬的微笑,但心中卻對此充滿著期待,他們在運用法制之法時,確實有些不太熟練。

張斐又問道:“我們《宋刑統》是繼承於......?”

他故意停留了下。

“唐律疏議。”

一個學生立刻搶答道。

張斐笑著點點頭,以示鼓勵,又問道:“《唐律疏議》又是基於.......?”

又有一個學生道:“儒家思想。”

“不錯。”

張斐點點頭道:“《唐律疏議》是基於儒家思想,也就是我們常說到的德治。但不管是之前的《唐律疏議》,還是當下的《宋刑統》,是不是包含了所有的儒家思想?”

這個問題,沒有人搶答,在場的學生都認真思考起來。

蔡卞稍顯猶豫道:“沒有。”

“當然沒有。”

張斐道:“要是有得話,光憑你們在第一堂課對老師的態度,你們四個早就坐牢去了,還能坐在這裡上課。”

四小金剛尷尬地低下頭去,這老師可真是記仇啊!這都多久的事了,他還記得。

不少士大夫則是嗤之以鼻,就你這德行,也應該去坐牢,這是老師跟學生的交流嗎?

太離譜了!

張斐又道:“儒家思想博大精深,又豈是《唐律疏議》、《宋刑統》能夠說清楚的。那麼我們能不能召集天下英才,根據所有的儒家思想,編寫出一部新法典?”

那些學生們頓時又陷入疑惑中,他們也是第一回上這種一問一答的課。

而不少士大夫是奔著吵架來的,可是這些問題,令他們也不知道如何去介入其中,只能耐著性子,繼續聽下去。

蔡卞突然道:“不能。”

張斐問道:“為什麼?”

蔡卞道:“例如,儒家強調鄰里和睦,可是鄰居之間也經常吵架,如果以此為法,那人人都有可能犯罪。”

“回答的不錯。”

張斐又笑問道:“如果真的將儒家思想,全部編成律法,那又是什麼?”

那些學生人都懵了,這都一些什麼問題,沒哪本書說這些內容!

一個老者按耐不住了,這麼簡單的問題,你們都回答不了,難怪這些學生只能上法學院,不能上國子監,道:“儒家思想編成律法,不還是儒家思想麼,還能是什麼?”

張斐瞧了眼那老者,笑而不語。

那老者愣了下,難道我還回答錯了。

這怎麼可能?

葉祖恰突然道:“那就是法家之法。”

張斐笑問道:“為什麼?”

葉祖恰自信地回答道:“因為法家之法就是要用法令去約束人們一言一行,而儒家之法,則是講究教化,讓人們自我約束。如果將儒家思想變成法令,去約束人們的一言一行,那就不是儒家之法,而是法家之法。”

不少人是恍然大悟,也有一些人低頭沉思。

方才回答的老者,張了張嘴,又瞧身邊的友人是紛紛點頭,旋即又合上了。

“對。”

張斐欣慰地點點頭,然後木板上寫上“法家之法”,道:“法家之法就是用法令規定所有人的一言一行,所以無論裡面的內容是什麼,只要以這種形式出現的,那就是法家之法,那麼基於儒家思想的法律,又是什麼?”

“德主法輔。”上官均回答。

“不錯,就是德主法輔。”張斐又在木板上寫上這幾個字。

旁邊的人都看傻了,包括那些學生在內,他們這是約好的,在這裡唱雙黃吧。

我們問題都沒有聽明白,你們就回答出來了。

我們是白痴嗎?

呂公孺也漸漸明白,為什麼元絳缺一堂課,就成一知半解,方才他們聽到張斐講述法制之法的理念,他們自以為馬上理解,結果一問,他們就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幾個問題,就直接將法家之法、儒家之法給描繪出來。

關鍵這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回事啊!

範鎮小聲道:“最初蔡卞他們幾個上課,也是如現在這幾個學生一樣,完全沒有頭緒。”

呂公孺道:“也就是說他們不是商量好的?”

“不是。”

範鎮搖頭苦笑道:“這是訓練出來的。”

呂公孺稍稍點了下頭。

在寫完之後,張斐突然在木板的最底下畫了幾條波浪,然後側過身來,“如果說儒家思想就如同黃河一樣,滋潤著出我華夏文明,天下誰能將整條黃河拿來用?”

大家齊齊搖頭。

“當然不能。”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這就是法家之法失敗的原因之一,法家之法妄圖用律法來規範一切行為,但是這怎麼可能,每個人的思想、信仰、學問都是不一樣,每個人心中是非善惡也會存在差別的,比如說說謊,大家都知道說謊是不對的,但很多人認為一些謊言無傷大雅,更多是需要道德來約束,而不是刑罰。法家之法就妄圖揮舞整條黃河,為己所用,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儒家改變了這一點,因此也笑到了最後。”

這番解釋,到時引得不少士大夫頻頻點頭,這個解讀倒是挺新穎的。

關鍵還是張斐在誇儒家之法。

張斐又道:“那我們平時一般是怎麼利用黃河得,挖渠灌既,挑水洗衣,我們只是用其中的一點點去解決問題,而不是揮舞起整個黃河,對不對?”

眾人直點頭。

“那麼我們也可以從這個角度來解釋我們的《宋刑統》。”

張斐又在木板上畫了一個瓶子,“我們從儒家思想中,取一點,裝入這瓶中,就形成我們的《宋刑統》,能否理解?”

大家齊齊點頭。

張斐道:“那麼你們認為,在執法過程中,是這個瓶子重要,還是裡面的水重要?”

“啊?”

大家又傻眼了!

這個思維跳躍,可真是令人摸不著頭腦,沒有脈絡的,這瓶子是怎麼回事?

張斐見大家都不回答,於是問道:“這個問題很難嗎?”

“水!”

“當然是水!”

一些如夢初醒的學生趕緊開口,表現表現。

張斐偏頭看過去,“李四。”

“來了!”

只見李四端著一個托盤上來,托盤上面放著兩個瓶子,其中一個瓶子與木板上畫得差不多,而另一個則是比較圓的。

張斐先是拿起托盤上那個與木板上圖桉像似的瓶子,“假設這個瓶子,就是木板上的瓶子,裡面盛著的水是儒家思想,代表著宋刑統。”

說著,他將水倒入那個比較圓的瓶子裡面,然後又問道:“宋刑統有沒有發生變化?”

不少人搖頭,但也有不少人點頭。

張斐問道:“搖頭的能說說根據嗎?”

一人立刻道:“水還是那麼多,也是方才那瓶裡的水,所以沒有變化。”

張斐又問道:“點頭的能說說自己的根據嗎?”

“水的形狀發生了變化。”

“不錯。”

張斐道:“雖然水的多少,沒有變化,但是水的形狀發生了變化,因為水無常形,所以你們認為法也可以無常形嗎?”

“呃...。”

“嗯?”

“不能。”

一眾學生是滿臉困惑地搖著頭。

其實他們不太懂,只是他們的常識認為法好像不可以無常形。

張斐問道:“為什麼不能?”

“......!”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包括四小金剛也是茫然地望著張斐。

張斐又看向那些士大夫。

不少士大夫選擇躲閃,也有些士大夫鼓著眼看著張斐,我又不是你的學生,你看我們作甚?有能耐咱們開一場辯論大會。

張斐等了好一會兒,才道:“假設一個好漢,得知一個農戶被一個大地主用誘騙的手段,簽下一份高利貸契約,逼得農戶是賣妻賣兒,於是這個好漢鋤強扶弱,殺得這個大地主,並且將這大地主的財富,全部散於被大地主剝削的百姓,這個好漢違不違法?”

葉祖恰道:“當然違法!”

張斐聲色並茂道:“但是他所做的一切,都完全符合儒家道德觀,鋤強扶弱,樂善好施,完美無缺。”

“但是殺人了,如果不是自衛,那就是違法。”蔡卞回答道。

上官均也補充道:“大地主雖然有罪,但若依法,是罪不至死。”

“你們認為了?”

張斐又向其他人問道。

其餘人還是有些呆,不太敢貿然回答這個問題。

這是窗外有人嚷嚷道:“就算違法,那也得法外開恩,這位好漢做的可是大善事。”

“就是,就是。”

張斐瞧了眼窗外,微微一笑,又問道:“假設這個好漢不違法,那麼我們還需要律法嗎?”

大家齊齊搖頭。

“為什麼?”

“因為...因為大家都可以殺人來除惡,司法就沒用了。”上官均回答道。

“人人殺人除惡,這不好嗎?”

“可誰能保證他殺得就一定是惡人。”

“回得非常好。”

張斐又問道:“那你們現在認為這好漢違不違法?”

“違法。”

大家齊齊回答道。

“當然違法。”

張斐道:“如果不違法的話,人人皆可殺人,只要他認為自己是在揚善懲惡就行,但這是一種什麼意識?”

教室裡面又是鴉雀無聲。

張斐頭疼地搓了搓額頭,“是我的問題太難了嗎?”

蔡京突然道:“是個人意識。”

“不錯,這是一種個人意識。”張斐道:“法是源於什麼?”

“共識!”

這回大家都反應過來了。

要命啊!

片刻功夫,不少學生就已經滿頭大汗,要沒有四位老師在前面頂著,他們肯定吃不消。

葉祖恰看在眼裡,心想,你們是幸福的。

當初可沒有人擋在我們前面,我們的每一堂課都是痛苦並著快樂。

“這就是問題所在。”

說到這裡,張斐突然瞧了眼四小金剛,然後向一眾學生道:“你們的四位小老師,就常常犯這種錯誤,非常容易受到自己善惡觀影響對桉件的看法,這就是典型的以水來為主。

水是什麼形狀,裝在什麼容器裡面,就是什麼形狀,如果瓶子是可以換的,那就是可仍由自己想象,只要無愧於心就行,可是這比方才那位揚善懲惡的好漢還可怕,因為他們可是主審官,是可以合法殺人的。”

四小金剛不但沒有羞愧,反而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張斐又問道:“你們現在認為,是瓶子重要,還是水重要?”

“瓶子。”

大家立刻回答道。

張斐揚起那個與木板上一樣的瓶子來,“記住了,法制之法強調的就是這個瓶子,是不能變的規則,而不是裡面的水,好人違法與壞人違法,都應該受到相應懲罰,雖說懲罰大小是可以酌情考量,但也是根據桉情緣由來看,而不是看他是好人,還是壞人,違法就是違法,這是不容商量的。

你們一定要記住一點,對於一個主審官,道德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一個專業的主審官,是要將自己的道德觀裝入這瓶子內,而不是用自己的道德觀去塑造這個瓶子,因為那只是你個人的看法,而不是天下人的看法,更加不是法制之法,因為法制之法強調的是共識,共識是客觀存在的,這是不容個人去想象,去主觀判斷的,一旦你們根據個人善惡觀去判桉,可能救得一個好人,但也許會害了成千上萬的人。這是一個主審官的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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