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媯鄉弒母一桉還未冷卻,剛剛抵達河中府不久的公檢法,再度成為當地人們的關注焦點。

而這一回的關注度是遠勝於之前,因為這不僅僅是一個社會問題,同樣也是一個涉及到所有人的利益問題,它還是一個非常敏感的政治問題。

尤其是在河中府,只要事關鹽利,那就無小事。

不過基於弒母一桉,公檢法贏得不少百姓的好感,這輿論還未躁動起來,因為許多百姓相信皇庭會給予一個公平的判決。

可越是如此,皇庭的壓力就越大。

因為販賣私鹽,本就是違法,這國家法律,是明文規定的。

百姓卻抱有這種心理,可以說是在無形中在干預司法。

皇庭。

蘇轍將一份起訴狀親手交予張斐,但神情卻顯得很是疲憊。

張斐接過起訴狀,正準備詢問一二,忽聽得蘇轍又言道:“解決問題的辦法,不止一個。”

“嗯?”

張斐好奇地看向蘇轍,“蘇小先生此話是何意?”

蘇轍緊鎖眉頭道:“這公檢法雖好,法制之法也引人嚮往,但也許出現的並不是時候,反而會使得許多問題更加尖銳。”

張斐愣了愣,笑道:“沒有想到這小小一桉,竟然讓蘇小先生任地沮喪。”

蘇轍道:“正是此乃常見的小桉,才令人感到沮喪。不瞞你說,如果我不是檢察長,我是絕不會起訴這鹽戶的,因為罪不在他,可他卻要面臨死刑。可惜我是檢察長,我必須要依法行事,這令我感到非常無奈。”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又繼續言道:“然而,如這種事卻又是稀鬆平常,比比皆是,且千奇百怪,那些人可以找各種問題來刁難我們。在我看來,政法清明之前,司法也難以有所作為。”

他雖然擔任檢察長,但骨子裡還是儒家思想,他認為錯是在朝廷的政策,而不是在鹽戶,如果他是知府,他肯定會採取另外的手段去解決這個問題,就如同蔡延慶一樣,根據不同情況,給出不同的應對方式。

但是身為檢察長,就沒有操作空間。

明文規定,人贓並獲,這要不起訴,那檢察院還不如關門。

要知道這種事,對方信手拈來,算不得什麼,但是卻讓整個公檢法如坐針氈,雙方的鬥爭成本不成正比,是毫無勝算可言。

這令蘇轍對於整個公檢法都產生質疑,他也跟許止倩一樣,認為政法若不清明,執法就是助紂為虐。

鹽政剝削百姓,律法對百姓趕盡殺絕。

在如此苛刻的鹽政下,百信只能販賣私鹽為生,但律法又給予重刑,十斤就是死罪。

這不合理。

但要改,得從鹽政改起。

鹽政不改,這法就成了惡法,執行惡法,是毫無快感可言。

“原來如此。”

張斐點點頭,又道:“解決問題的辦法的確不止一個,沒有道理一條道走到黑,但是大刀不可能當繡花針用,繡花針雖小,但也是必不可少的,不可能人人手上都拿著大刀,總要有人去拿繡花針。”

蘇轍想想也是,司法也是必不可少的,瞧他一眼,道:“那你打算如何應對?”

“我還得評估。”

張斐揚起手中的起訴狀,“這份起訴狀在我手中還沒有超過一炷香工夫。”

蘇轍突然想起什麼似得,“你不是有判例權嗎?你能否改變鹽法,十斤私鹽,就得判以死刑,這實在是太過嚴重,也難以執行。”

用最嚴厲的法,判最平常的事。

這顯然是不對的。

其實宋朝在這方面已經有所改進,以前是五斤,如今已經提升至十斤。

可十斤也就四百五十文錢,扣除成本這些,對於那些鹽戶而言,是遠遠不夠的。

張斐問道:“不知蘇小先生認為該給予怎樣的刑罰?”

蘇轍思忖半響,不禁苦笑道:“就以鹽戶當下的狀況,一點風吹草動就有可能讓他們家破人亡。”

就說那黃桐,在警署裡面,關上個一兩個月,不給予任何處罰,也有可能傾家蕩產。因為他得交十二萬斤鹽給朝廷。

張斐笑道:“我先看看再說。”

蘇轍點點頭,又道:“但是這份起訴狀沒有什麼值得看的。”

“那就是你們檢察院不夠努力。”張斐半開玩笑道。

蘇轍苦笑地點點頭,“但願如此。”

送走蘇轍後,張斐立刻召集他們的智囊團,也就是蔡京、蔡卞、上官均、葉祖恰這四小金剛,以及許止倩這個狗頭軍師。

“這顯然是一個陰謀。”

蔡京道:“在學生看來,只要開庭,無論如何,都屬吃力不討好,正好朝廷不是派了元大學士來主管鹽政麼,我們何不將此事轉到那邊去。”

上官均點點頭道:“這鹽戶著實可憐,判他死刑,著實不妥,而原因是在於鹽政的腐敗,以及鹽法苛刻,這解鈴還須繫鈴人啊!”

“如果事事都其它官署推,那還要我們公檢法作甚。”

葉祖恰哼道:“這就是違法之事,理應由我們皇庭來判決,鹽政腐敗也是違法行為,我們何不順藤摸瓜,將此桉擴大化,趁機整頓鹽政,看他們還敢拿這種事來刁難我們不。”

蔡卞點頭道:“我贊成葉兄所言,若是每家鹽戶都能夠拿到四十五貫錢,同時朝廷又以合理的價格收購他們手中剩餘的鹽,他們也不會去販賣私鹽。”

“萬萬不可。”

蔡京忙道:“咱們初來乍到,實力孱弱,而那些鹽官、鹽吏權勢滔天,如果順騰摸瓜查下去,可能是沒有盡頭的,甚至可能查到京城去,到時肯定判不下來,朝廷只能判我們有罪。自古以來,這種事是比比皆是。”

蔡卞哼道:“如果事事都瞻前顧後,那咱們來這裡作甚?”

蔡京當即反駁道:“凡事都得徐徐漸漸,急於求成,往往只會潰不成軍。”

葉祖恰道:“但委曲求全,換來的只會是得寸進尺。”

上官均道:“韜光養晦,厚積薄發,總比不自量力要好吧。”

......

這四小金剛立刻分成兩派,是爭吵不休。

許止倩面露掙扎,覺得他們說得都有道理,一種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痛苦油然而生,不免看向張斐,只見張斐還是上課時那個招牌動作,背靠著桌子,雙手抱胸,沉吟不語。

過得好一會兒,四小金剛爭得是口乾舌燥,不免又同時望向張斐。

“老師,你打算如何應對?”上官均問道。

張斐一怔,抬頭看向他們,過得一會兒,他才道:“你說得都是法外之話,我們是司法人員,手裡拿著的是《宋刑統》,而不是《孫子兵法》,這律法都還未說明白,你們講那些有的沒的,是不是想得過於長遠。”

說到這裡,他側身拿起桌上的起訴狀,揚了揚,“我問你們,這份起訴狀有沒有問題?”

四人同時搖搖頭。

“有沒有問題?”張斐再問道。

四人忐忑地望著張斐。

張斐長長嘆了口氣,“你們平時在幹什麼?”

四人委屈地癟了癟嘴。

上官均問道:“老師認為這起訴狀有問題嗎?”

張斐道:“當然有問題,我從未見過如此粗糙的起訴狀。”

“啊?”

幾人同時詫異地看向張斐。

張斐道:“這份起訴狀上並未有明確說明,黃桐所賣之鹽,乃是私鹽。”

“???”

幾人聽得是一頭霧水。

許止倩道:“黃桐自己都承認了。”

張斐道:“黃桐承認有什麼用,這得看證據。”

“這...這就是私鹽。”

蔡卞道:“國家法律規定,鹽戶的鹽,只能買給朝廷,不能私下賣給別人。”

“但如果是朝廷不收呢?”

“這不大可能吧?”

“我說得是如果。政令是規定,鹽戶手中的鹽必須出售給朝廷,朝廷必須收購這些鹽,反過來說,如果朝廷不收購這些鹽,這些鹽是不是也將不適用於必須出售給朝廷,不可能一句話,還分兩部分算。那這還算不算私鹽?”

“......?”

四小金剛聽得頭都是大,還能這麼算嗎?

張斐又問道:“起訴狀上面有沒有說明這些?”

“呃...沒有。”

“還有!萬一是官府允許黃桐出售這些鹽,你們要記住一點,這是政令,不是法律,律法是販賣私鹽違法,但是什麼是私鹽,根據目前的條例,官府所允許的就是官鹽,不允許的就是私鹽。”

“啊?”

“你啊什麼?這是不是要去查明?”

“是。”

“另外,朝廷有沒有規定,以多少價格從鹽戶手中收購這多產的鹽?”

“好像是沒有具體說明,但這跟此桉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朝廷規定鹽戶多產的鹽,是必須要賣給朝廷的,朝廷也必須要收購這些鹽,這不是義務上繳,那麼就要遵循買賣原則,理應是要付錢的,多少都要支付。

但如果朝廷不願意支付一文錢,這等同於朝廷主動放棄這些鹽,那麼又回到之前那個問題上面,當朝廷主動放棄的鹽,怎麼判定屬於私鹽,還是官鹽。”

“這麼查的話,豈不是會將此桉擴大化。”

蔡京疑慮道。

“不會,我只是要判定這些鹽到底是官鹽,還是私鹽。”

說著,張斐將那份起訴狀,扔給蔡京,道:“退回給檢察院,並且告訴他們,這是我們皇庭見過最粗糙的起訴狀。順便再送點筆墨紙硯給他們,這賬就記在我個人名下,告訴他們,別太吝嗇筆墨紙張。”

“是..是。”

蔡京訕訕點了下頭。

現在難道不應該一致對外嗎?

怎麼還窩裡鬥了。

他們走後,許止倩便問道:“你想幹什麼?”

張斐笑道:“我要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他們也寢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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