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高文茵來到湖邊,向亭內的張斐和許止倩喊道:“三郎,止倩,要吃飯了。”

許止倩回道:“高姐姐,我們...。”

張斐搶先答道:“我們馬上就來了。”

高文茵見桌上都是文桉,知道他們在忙公務,也就沒有過去打擾,站在路口道:“那我先回去準備了,你們也可以晚些過來,不打緊的。”

“好的。”

張斐放下手中的文桉,雙手揉了揉雙目,又看向許止倩,“這工作是永遠都幹不完的。”

“那你可有想到如何應對?”許止倩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著桌上的文桉。

張斐微微皺了下眉頭,“其實關於鹽鈔,我來之前,就有想過這個問題,也算是有備而來,並不算是意料之外。”

許止倩激動道:“那你為何還生愁?”

張斐嘆道:“我這不是擔心皇庭太過強勢,可以決斷太多人的利益,這會迫使越來越多的人站在我們的對面,我現在考慮的是,到底要不要開庭審理。”

他在京城能夠玩得轉,就在於他吃三家飯,可以左右橫跳,原本他來到這裡,也是有打算的,拉一波打一波,但對方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給他。

不能一開始,就將人都給得罪了。

許止倩好奇道:“若不開庭審理,該如何解決?”

張斐道:“私下和解,到底這也只是契約糾紛,不屬於刑事桉,私下和解是很正常的。”

許止倩道:“商人與官府私下和解,必然是商人吃虧,商人又如何願意。”

張斐道:“私下和解,並不是我們不管,而是由我們來調解。”

許止倩沉吟少許,道:“我倒是覺得,咱們是不能退後半步,否則的話,對面必然會認為我們心有忌憚,一定會咄咄逼人,要知道這事可是對方先挑起的,你若有辦法,就不如先壓制住他們,讓他們有所忌憚。”

張斐道:“他們之所以敢挑起這事,就是知道,此事如果判商人贏,是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利益,可能會引發財政問題,以至於西北軍方拿不到足夠的軍費,導致軍方也站在他們那邊,這可是我最不願意見到的。

關鍵這事要想處理好,必須還得跟他們合作,如果我們判了,他們又拿不出辦法,這就很糟糕了,故此我還得先跟他們商量如何處理這鹽鈔,如果我們直接開庭審理,那對方還會否願意跟我合作嗎?”

這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依法肯定是商人勝訴,讓張斐來打這官司,他都能夠打成欺詐罪。

但皇庭只能判合法與否,不能教鹽官做事。

肯定就還是要改革鹽鈔。

如果你判了,但對方又拿不出彌補的政策,亦或者說,不願意改,這就會變得非常麻煩,會影響到西北軍事。

所以必須得先跟對面商量,皇庭才能有後續的動作。

“你說的很對!”

許止倩突然站起身來。

張斐抬頭看向她。

“先吃飯吧。”許止倩是一臉鬱悶道:“聽你這一說,這事好像越來越複雜了。”

張斐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要怪就怪種諤那個王八蛋,人都不知道在那裡,要是先審了那桉,我就是軍中情人,何至於此啊。”

最令人生氣的是,還不給能對方暗示,必須要公正處理。

只能等他們啊!

好在檢察院是不能代替商人提起訴訟,只能告訴他們可以自己發起訴訟,亦或者請耳筆和茶食人,目前還得等商人自己來訴訟。

張斐也是趕緊讓大狗去暗中調查此事。

但沒過兩日,大狗就屁顛屁顛地來了。

“這麼快就查到了嗎?”

張斐驚訝地看著大狗。

大狗嘿嘿一笑:“張庭長應該也猜到了吧?”

張斐愣了下,“我猜到什麼?”

大狗神情一滯,又訕訕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幕後人操縱的,那咱們肯定不能這麼快得到訊息,所以...所以這事其實是那些商人要起訴。”

“商人?”

“不會有錯的。”

大狗道:“其實這事他們也沒有隱瞞,很多鹽商都是知道的。就是有那麼幾個鹽商、鈔商不打算幹了,認為朝廷不守信用,這鹽鈔是越發越多,正好又遇到此桉,他們見到皇庭還能夠判官府違約,於是就打算搏一搏,撈這最後一筆。”

“難怪...。”

張斐點點頭道:“我就說他們也應該冷靜一下,不應該這麼著急,真的是一點都不怕麼。這些個商人也真是夠精明的。”

大狗道:“這些鹽商可以說是天下最聰明的商人,真也不怪朝廷總是防著他們,不讓他們做大,否則的話,必然會成隱患的。”

說到這裡,他又小聲道:“其實真正的大鹽商,全都是有大靠山的,他們也在暗中支援那些鹽商告狀,不管皇庭怎麼判,他們都會得利的。”

張斐只是微微一笑,心裡卻想,天下烏鴉一般黑,誰也別說誰。

但奇怪的是,連著過了三四天,商人那邊絲毫動靜都沒有。

不管是許止倩,還是蔡京等人,都猜測,定是商人見檢察院不為他們做主,他們心裡害怕,故而不敢來起訴。

張斐當然是樂於見到。

大哥們,晚點來!

先讓我喘口氣。

別急啊!

然而,還...還真就只是晚了一點點。

“李敏見過張庭長。”

這李敏也是李國忠的義子,當初張斐向李國忠他們發出邀約,讓他們來開分店,他們嘴上說考慮考慮,身體還是非常誠實的。

派幾個人來,花不了幾個錢,萬一成了呢。

“什麼時候來的?”

張斐笑問道。

李敏訕訕道:“有幾個月了。”

張斐哦了一聲:“比我還先到啊!”

李敏一臉憨厚地點點頭。

他早就來了,一直沒敢聲張,李國忠千叮萬囑,讓他們必須等到皇庭站位腳跟再開始運作。

沒有張斐,他們很快就會讓人生吞活剝。

張斐心裡當然清楚,邱徵文估計也到了,只是他有吩咐過,要跟他保持距離,問道:“那你今日來找我有什麼事?”

李敏訕訕道:“是這樣的,最近有一群鹽商想要找人打官司,告官府違約,他們手中的鹽鈔未能兌換足量的鹽。”

張斐眉頭一皺,“你都沒有聲張,他們怎麼會找到你。”

李敏趕忙道:“哎幼!張庭長切莫誤會,我還未跟他們交涉過,可目前這河中府的茶食人都不敢接,那我尋思著......。”

張斐恍然大悟,難怪那些鹽商遲遲不上門,原來找不到人寫狀紙,當地的茶食人、耳筆都沒有見過世面,去狀告官府違約,誰敢接,不想混了麼。

但李敏在開封府待過,見過世面的,知道是可以告的。

他就尋思著,接下來這個官司,一鳴驚人,順勢將這店給開起來,這官司要真是公正處理,他是有把握來贏,但問題對面是官府,他也沒有把握,他來找張斐,就是希望確定這官司能不能贏。

要是不能贏的話,那他可不會接,開門第一樁買賣就輸了,那誰還敢來找他。

張斐心裡也是非常清楚,他思忖好一會兒,突然笑道:“你還想來賄賂我?”

“不不不!”

李敏趕忙道:“我...我就是想知道,狀告官府,這...這能不能告?”

張斐道:“若有實證,當然是可以的,本庭長也一定會公正處理的。”

李敏心中一喜,只要公正處理,這官司輸得可能性很小,抱拳道:“是,在下明白了。”

“等會!”

張斐道:“如果讓你來打,你會追求什麼結果?”

李敏道:“當然是追求官府按照鹽鈔約定的量換鹽。”

張斐笑問道:“那李行首平時就是這麼教你的?”

李敏一愣,忙道:“還望張庭長點撥在下一二。”

張斐道:“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會根據情況,向朝廷索要利息,這錢拿去做別得買賣,多少也得賺一點啊!幫客戶追回本就是屬於客戶的,這算不得什麼本事,要向官府要回利息,這才算本事,才能夠一鳴驚人。”

李敏眨了眨眼,人都是傻得。

不愧是張大耳筆,果然夠狠。

這個,李國忠就真心交不了了。

張斐笑問道:“不敢?”

“不!”

李敏一怔,“多謝張庭長指點,在下知道該怎麼做了。”

李國忠能夠派他來,他必然有些膽量的,不然的話,誰敢上這河中府來打官司。

李敏走後,張斐立刻喊道:“李四。”

門前立刻出現一道身影,正是許止倩。

張斐愣了愣,“你偷聽?”

“我湊巧經過。”許止倩狡辯一句,又急急問道:“你想幹什麼?”

張斐皺眉道:“此桉是肯定躲不掉,你是知道得,我可不喜歡被動,我要主動出擊。”

正說著,李四屁顛屁顛的上門來,“三哥,你叫我。”

張斐道:“去請元學士明日來一趟。”

“哎!”

可哪裡知道,這元絳沒有等到明日,直接跟著李四就來了。

“元學士,我......!”

“正好我今兒有空。”

元絳擺擺手,笑眯眯道。

這老頭精明的很。張斐呵呵笑得兩聲,“恐怕元學士已經猜到我為何請你來此。”

元絳道:“鹽鈔。”

張斐點點頭,道:“正是。這事如果鬧上皇庭,我必然是要判官府違約,但是我也不想顯得咄咄逼人,我希望你們能與商人私下和解。”

在得知不是對方在挑事,那他如果再開庭審理,對方就會感覺他在咄咄逼人。

元絳嘆道:“怎麼和解?我也拿不出這麼多鹽啊!”

張斐笑道:“元學士滿腹經綸,區區小事,又豈能難得到元學士。”

元絳道:“我的辦法就是拖著,朝廷派我來,是要改善鹽政,使得財政變好,這一來就拿這麼多鹽出來,我也不好交差啊!關鍵這還會影響到邊州軍費,不好動啊!”

說得是唉聲嘆氣。

張斐沉吟少許,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元絳精神一振,忙問道:“張庭長有何妙策?”

我說你怎麼這麼急著來,原來是吃定我了。張斐明知如此,但也沒有辦法,如果官府搞不定,他就不敢判,稍一沉吟,道:“其實我的辦法,只是在元學士的辦法上,稍稍改變一下。”

元絳錯愕道:“我的辦法?”

“拖!”

“......?”

元絳疑惑地看著張斐。

我那是辦法嗎?

明顯就是敷衍啊!

張斐道:“沒有技巧的拖,那就叫做潑皮無賴,俗稱老賴。”

不愧是張大耳筆,這嘴可真是厲害得很啊!元絳問道:“那何謂有技巧的拖?”

張斐道:“就是將他們現在持有的鹽鈔變成債務,每年給他們算利息,然後約定哪一年歸還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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