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么歪頭看著蘇子誠,一邊笑一邊柔順的點著頭。

蘇子誠這氣更加悶著透不出來,她這樣想也不想,辯也不辯的就點頭,必定不是答應他的話,而是根本沒打算理會他!蘇子誠悶了半晌,看著李小么問道:“你的織坊,還有鋪子,開出來沒有?”

“嗯,織坊頭一批四十多個織工已經差不多出師了,鋪子不急,定了八月初開張,織坊今年沒敢織輕薄的夏料,先從秋冬衣料織的,八月開張正好.”

李小么詳細的答著蘇子誠的話。

蘇子誠皺了皺眉頭接著問道:“你那個勾欄,還有那個什麼落雁,打發了?”

“沒,幹嘛要打發?勾欄也是秋天開張,這會兒正讓人排雜劇呢.”

李小么瞄著蘇子誠,輕聲細語的說道。

蘇子誠臉色更加陰沉,緊緊抿著嘴,盯著李小么。

李小么看著他,直接岔開了話題:“王爺去過揚州沒有?”

蘇子誠惱怒的搖了下頭。

李小么重重嘆了口氣,感慨道:“揚州可真是好地方,那份繁華熱鬧,比太平府不差什麼,往後若是用心經營,再放開鹿港,最多兩三年,太平府跟它比,也得落了下乘,只盼著王爺這一趟順順當當,千萬別把揚州打的稀爛一片.”

蘇子誠還是滿臉惱怒,挑著眉毛正要說話,李小么接著說道:“若論財力,北平和吳地差得太遠,若能將這揚州經營好,整個淮南路就能成了北平的錢庫,有個三五年,北平就再不會象現在這樣,捉襟見肘,尷尬窮困。

有了銀子,你就能裝備出那五千人的輕裝還是重灌騎兵來?”

“重灌!”

蘇子誠氣色稍平,瞥著李小么答道。

李小么彷彿根本沒留意到他的神情,只顧興致勃勃的說著自己的話:“我跟你說,要是光靠農耕,淮南路倒不算富庶之地,跟淮陽一帶都沒法比。

淮南路好就好在海路、水路、陸路四通八達,咱們不能只拿著它當個以後征伐歧國、荊國的通路守著,那太可惜了,要把它經營成大商會。

以揚州為中心,往北是楚州、淮陽,往南有泰州、潤州,擴建鹿港,若是想遠了,咱們水軍幾乎沒有,乾脆在鹿港建設水軍,先讓他們給商隊護航以練戰力,往後攻打楚、荊時,陸路水路雙管齊下,就易如反掌了。

又說遠了,我跟你說,淮南路商禁一定要寬鬆,釀酒一樣一定要放開,還有絲織、茶葉、曬鹽,都放開,與商人約,民守法,官不擾民,地方官無明查實據,絕不能騷擾商家,只一樣,要收重稅,北平現在這樣的商稅,簡直是,淮南路可以百抽十五到二十……”蘇子誠愕然看著越說越興奮的李小么,見她好不容易住了口,端杯子喝起了茶,哭笑不得道:“一提這個商字,你這……”“嗯嗯嗯!”

李小么嘴裡含著茶,連連點著頭,嚥了茶,笑道:“我最愛做生意賺錢!其實我最會做生意賺錢,旁的還真都是……不算主業!”

蘇子誠失笑出聲:“還不算主業!你這話要是讓那些官員聽到……若林丞相那樣的,豈不是活活氣死了?”

“林相也只好氣活了!總不能再死一回.”

李小么笑道:“我說的都是實話,照我的想頭,最好的日子,就是活在太平盛世,做大生意掙大錢,夏天到山上避暑,冬天就到溫泉莊子躲寒氣,春秋天不冷不熱,就四處遊山玩水,和山僧說說流水白雲,聽那些真正的飽學之士談談學問道德,有熱鬧看熱鬧,沒熱鬧賞花賞草,丫頭要解語,吃穿要精緻……錢若還有多的,就去辦個書院,施藥施醫,修橋補路,唉!這才是神仙日子.”

蘇子誠剛剛緩和過來的臉色一下子又黑下來。

李小么看著他,認真的問道:“你呢?你的神仙日子是什麼樣兒的?”

蘇子誠一時怔住了,出神的想了半晌,看著李小么,有些茫然的說道:“小時候母親教我做個賢王,要扶助哥哥打天下、治天下,別的,我沒想過.”

“那你現在想想,就想想!把所有的都拋開,什麼王啊、皇子啊、你哥哥啊,都拋開,不要想能不能成,就象做夢那樣,若是你想過什麼樣的日子,就有什麼樣的日子過,你要過什麼樣的日子?閉上眼睛,好好想想!”

李小么眼睛亮亮的看著蘇子誠,聲音裡透著濃濃的誘惑。

蘇子誠遲遲疑疑的閉上眼睛,半晌又睜開,看著李小么問道:“想什麼都行?”

“嗯!那當然!就當你是神仙,想過什麼日子都成,哪怕把這個世間踢破再捏一個出來都行!”

李小么急忙答道,蘇子誠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又閉上了眼睛。

半晌,蘇子誠睜開眼睛看著李小么,更加茫然的說道:“我想不出,都拋開了,什麼都沒有了,心裡空空的,全是空的,空的很難受.”

李小么憐憫的看著他,嘆了口氣,伸手握了握他放在几上的手安慰道:“那就別想了,你平日想要什麼,不過一句話,沒有思而不得,自然也沒有特別想要的,這樣的日子,已經是神仙日子了.”

李小么的手溫暖而柔軟,卻握得蘇子誠半邊身子都僵住了,聽了李小么的話,忙否認道:“不,不是,有……”李小么收回手,伸手摸了摸杯子,揚聲叫海棠進來換了紅棗湯,將蓋盅推到蘇子誠面前,“別喝茶了,喝碗紅棗湯,夜裡睡得好,也晚了,明天還要趕路,王爺也早點歇下吧,我告辭了.”

李小么一邊說著,一邊跳下榻。

蘇子誠跟著站起來,出了帳蓬,蘇子誠突兀的低聲道:“讓我再想想.”

李小么停住,轉身看著他,笑起來:“算了,別想了,要要真想出個浪跡天涯、闖蕩江湖來怎麼辦?不是跟自己為難麼?你還是做你的賢王最好,也是一種神仙日子,只要不當皇帝,都是神仙.”

李小么說的笑起來。

夜色中,蘇子誠的臉色又黑沉下去。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李小么艱難的爬進車裡繼續睡覺,蘇子誠早就去了青草馬場。

一路滾來滾去的睡到日上三杆,李小么爬起來重又淨了面,看著淡月嘆息道:“你看看,這人習慣起來多快,昨天還顛的睡不著,今天就能睡著了,等趕到淮陽,要是不這麼滾來滾去,我就睡不著了.”

淡月被她說的笑出了聲,李小么吃了半碗粥,幾塊點心,淡月收拾乾淨,取了兩隻布袋卷遞到李小么面前,“這是一個時辰前驛路上送過來的,一隻是給姑娘的,一隻是給王爺的。

平旦前後,南寧過來傳了爺的話,說讓跟姑娘說一聲,王爺不在這幾天,驛路送過來的東西讓姑娘代為處置.”

李小么對著一灰一黃兩隻布袋,半晌才撥出口氣,讓她代為處置,她能處置什麼?李小么取過自己那隻灰白的布袋,仔細檢視過袋口的漆封,從淡月手裡接過銀刀剔開,一件件仔細看了,用自己那隻硬而極細的毛筆批下回復。

一堆信箋裡夾著俞遠山的名字,李小么先挑出來拆開,信寫了滿滿三張,筆跡飛揚而興奮。

李小么飛快的掃了一遍,將信拍到几上,笑起來,蘇子誠真如前所言,將俞遠山等梁地俘官聯名的那個摺子,當成了今年的科舉策論題目。

昨晚上開龍門放了眾舉人出來,俞遠山一得了信兒,照他的話說,興奮的暈了,元豐會館外頭沒敢張揚,館內擺了一夜酒宴。

李小么看著車窗外出了半天神,不過拿去做個策論的題目,梁地諸人就能興奮成這樣?就能讓俞遠山肝腦塗地?她還是和這個世間有無數隔膜。

淡月小心的看著她。

李小么嘆了口氣,將信收起放到只粗布袋子裡,這裡頭都是晚上要焚化的信件。

理完自己的東西,李小么挑開黃綢袋子,取出裡面的摺子,一件件看了,分門別類重新紮在一起,只要不是十萬火急、火燒眉毛的,還是等他回來自己處置的好,自己看過了,分過類了,就算是遵從了吩咐。

往淮陽府這一路過去,比起上次回來時不同,一路上早行晚歇,只管趕行程,晚上就搭帳蓬宿在野外。

蘇子誠從青草馬場趕回來,就出去檢視了幾趟河防,一直到淮陽,也沒怎麼跟大隊一處過。

不過十來天,一行人就趕到了淮陽,越過淮陽,徑直趕往湧城關不遠處的臨時行轅。

蘇子誠召集眾將直議了一天,李小么細細看著長遠遞過來的淮南路諜報,中間再安排海棠和大餘送點心湯水,和準備午飯送進蘇子誠議事的屋裡。

這一路上,也不知道從哪天起,這安排飲食的事就落到了自己頭上,大餘一早一晚過來問吃這個可好?做那個可行?直忙到夜色垂落,蘇子誠才帶著興奮,大步闖到李小么屋,一進門就笑道:“都妥當了,這頭一戰,非打得吳軍不敢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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