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看向蘇子誠,蘇子誠慢慢吸了口氣,抬了抬摺扇。
東平欠身垂頭,正要出去,李小么叫住他吩咐道:“糯米最好先用水泡一泡,要是來不及,就用熱水泡,煮的時候就放糖桂花進去,糖少桂花多,出來趁熱切片,厚厚淋上一層桂花蜜……還是薄薄淋一層吧,別外拿一碗桂花蜜過來.”
東平一一記下,垂手退了出去。
蘇子誠抬著眉毛,上上下下打量著李小么,“這是太平府的吃法?”
“你去太平府的時候吃過?”
李小么隨口反問道。
蘇子誠’嗯’了一聲:“說是吳地宮中的秋季時令小吃,宮眷們都喜歡吃這個.”
李小么看著蘇子誠,疑了片刻,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福寧公主的下落……這不是她該問的,其實也不用問了,可憐那位真正的天之驕女,不知葬身何處,這會兒已經該化成灰了。
唉,貴如公主又如何?一樣做了犧牲,做了那些雄心大志的祭品。
蘇子誠用摺扇指了指,示意李小么坐下,自己也在上首坐了。
李小么端起自己面前的普茶喝了一口,彷彿想起什麼,忙放下杯子,站起來鄭重長揖到底,直起身子看著蘇子誠,神情嚴肅莊重的謝道:“多謝你,城外的莊子極好,後面一片桑樹林尤其難得,已經都安置好了,大哥他們準備明天一早啟程去虎威軍,範先生隨行過去,管管文書,大哥他們文字上差得很.”
“那就好,我交待過了,那片莊子就歸在你們兄妹名下,這樣賦稅勞役就能免去,往後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蘇子誠笑著示意李小么坐下。
李小么坐回去,幾個青衣小廝輕悄無聲的擺了七八樣小吃點心上來,李小么欠身探頭,一樣樣仔細看了一遍,轉頭看著蘇子誠問道:“這豐樂樓是開平府最好的酒肆嗎?”
“嗯?就算是吧.”
蘇子誠看著李小么,這知道她話後頭必定還有別的話。
李小么卻又看著那七八樣算是開胃的小吃食,看了一會兒,自顧自掂起筷子,伸到碟子裡才想起來,卻沒什麼尷尬,笑著招呼蘇子誠,“吃吧,別客氣,大家隨意.”
蘇子誠又氣又笑,失笑出了聲,也不吃了,放下筷子,一邊笑一邊看著已經差不多挨個嚐了一遍的李小么,問道:“怎麼了?還能入了你的法眼吧?”
“我哪有什麼法眼,這是北平最好的了.”
“如何?你只管說.”
蘇子誠看著她那一臉的小嫌棄。
“不如何,我要是在這開平府開家酒肆,生意肯定好!”
李小么放下筷子,看著蘇子誠認真的說道。
蘇子誠收了摺扇,驚訝的看著李小么問道:“開酒肆?你還精廚藝?”
“精倒不精,我不會做,可是我會吃啊,找幾個聰明有靈性的大廚,我在旁邊指點指點,就行了.”
李小么淡然說道。
蘇子誠笑到一半,神情漸漸認真,看著李小么道:“開酒肆是要投大本錢的,開平府大酒肆六十幾家,有八家是官營,豐樂樓是其一,你要是願意,不如挑一家兩家指點一二,要是真好了,你拿紅利就是.”
“跟那六十幾家比,這八家官營酒肆生意如何?開平府生意最好的酒肆是哪家?”
“居中吧,生意最好的是東城長慶樓,是曹國公族裡產業,如今的曹國公是曹貴妃長兄.”
蘇子誠說的很詳細。
李小么眨了眨眼睛,原來是曹國公家的產業,這曹國公家除了有個貴妃,還有個公主兒媳婦呢。
曹國公嫡長子娶的就是蘇子誠嫡親的姐姐英惠公主蘇玉如。
李小么看了看蘇子誠,就是有本錢,這酒肆開起來也艱難,這六十幾家,除了官營的八家,餘下的,只怕家家都是有硬背景的。
“好吧,挑家生意最不好的給我吧.”
李小么乾脆的答應下來。
蘇子誠微微有些意外,大約是沒想到她答應的如此爽利。
“好,就這間豐樂樓吧,開平府的酒肆中,就數豐樂樓的院子屋舍最典雅幽靜,這裡最早是一位老王爺養老用的園子,開張到現在,生意一直沒有大起色,從明天起,就交給你打理,先以一年為期,要是生意有了起色,能比現在好三成就行,這多出來的紅利裡頭,給你七成!”
李小么瞄著蘇子誠,突然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看著他問道:“這豐樂樓是你開的吧?”
“不是!這是官營,是我剛接管戶部那年開的.”
蘇子誠被李小么笑的有些狼狽,也就這丫頭敢跟他這麼說話,她難道不知道,他是君,她是臣麼?“看來,你挺喜歡這裡的幽靜典雅?可是,這是酒肆,是來尋歡作樂找熱鬧的地方,這麼個幽靜典雅法,酒肆生意肯定好不了!”
李小么不客氣的說道。
蘇子誠呼了口氣,有幾分惱怒的看著李小么。
李小么停住,看著他,抿嘴笑著,“有件事先得說到前頭,我接手之手,這豐樂樓,你最好別來了,要來,也得等生意紅火起來,怎麼樣?”
蘇子誠瞪著她,片刻,咬牙答應:“好,要是……”話沒說完,外面腳步聲近,幾個青衣小廝進來,撤了小吃,端上熱菜。
蘇子誠頓住話,看著專心的看著小廝擺盤的李小么,後面的話,自己嚥了回去。
李小么一眼不錯的看著小廝擺了滿桌的熱菜,示意小廝端了只蟹釀橙放到自己面前,嚐了一口,細細品了一會兒,看向蘇子誠誇讚道:“味兒很正,這廚子不錯,有靈性.”
說著,看著端坐不動的蘇子誠讓道:“吃啊,別客氣,先吃這蟹釀橙,這個一定要趁熱吃.”
蘇子誠沒理她,示意小廝取了只橙子過來,剛吃了一口,李小么一邊吃著蟹,一邊隨意的問道:“你剛管戶部那年?是哪年?那時候你多大?”
蘇子誠正吃著蟹,抬頭盯了李小么一眼,沒理她。
東寧嚥了口口水,上前到李小么身邊,低低道:“五爺,食不言.”
李小么恍然大悟,連聲贊同:“對對對!美食當前,就該埋頭苦吃,說話就太浪費了!”
蘇子誠一口蟹嗆出來,噴了半桌子,連聲咳嗽不停。
李小么上身後仰,一言不發的瞪著他。
東寧幾個忙著侍候蘇子誠漱口,淨手,又喝了兩口茶,青衣小廝則忙著撤下滿桌的菜品,重新換上一桌。
蘇子誠收拾乾淨,惱怒的看著李小么,“你是該好好學學規矩!”
李小么一言不發點了下頭,挪了挪坐端正,挑著自己喜歡吃的,專注的吃菜吃飯。
不大會兒,兩人吃了飯,小廝撤了碗碟,奉了茶上來。
兩人轉到屋外簷廊下坐著。
清澈的湖水幾乎與簷廊相平,夕陽的餘暉已經散盡,荷花荷葉中間,亮著盞盞燈光,四周靜謐而安然。
李小么往後靠到椅背上,沉浸在這份靜謐和安然中,卻在想著打理這間酒肆的事,這裡,這哪象酒肆,哪家貴人的後花園還差不多。
“我管戶部那年十四歲,大哥說要讓我知道知道北平國的柴米油鹽,就讓我去署理戶部.”
蘇子誠回答剛才李小么那一句問。
李小么側頭看著,“十四歲?那麼小?”
“不小了,大哥十歲就跟著大軍出征了,我小時候風一吹就病,大哥說小時候,我吃的藥比飯都多,母親急病去世那年,我病的起不了床,後來遇到師父,給我調理身子、打熬筋骨,才漸漸健壯,大哥先讓我署理戶部,後來又帶著我出征北寧,徵北寧那幾年最艱難.”
蘇子誠聲音裡透著濃濃的苦澀傷痛。
李小么憐惜的看著他。
他那個異母弟弟,三皇子蘇子信今年已經十歲了,他母親過世不過一年,新皇后、年青美麗的郭氏就被抬進了宮。
年青的郭後和蘇子義同齡,進宮時算起來只有十九歲,真是水一般花一樣的美人兒。
皇家立後典禮繁雜冗長,那就是說,先孝慈皇后真正的屍骨未寒時,皇上就忙著立新後了。
唉,都說皇上和先孝慈皇后伉儷情深無二,原來也不過如此。
“好在都過去了.”
李小么看著蘇子誠低聲道:“熬過來就好了.”
蘇子誠出神的看著湖裡的燈光荷花,半晌才重重的嘆了口氣。
李小么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這聲嘆息裡,沉甸甸沒有半絲輕鬆。
李小么打量著他,想了想,低低道:“我要是想家想爹孃了,就去廟裡上柱香,每次去的時候,都想著,這一回一定要好好訴訴苦,好好哭一場。
可等跪到廟裡時,又不想說一句不好的事了,淨挑著好事唸叨,我總覺得,他們能聽到我的唸叨,要是說那些難心事,他們肯定又擔心又難過,一想到他們難過我就會更難過,唉!”
蘇子誠看著一臉傷感沉鬱的李小么,正要說話,李小么又嘆了口氣,接著道:“父母心麼,都是盼著兒女好,過得越舒服越稱心越好,為了不讓他們難過,我只好好好過日子,吃好喝好玩好,一點兒也不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