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地姚家集,楊家那間破舊的小院裡裡外外,幾乎擠滿了人。

原梁地禮部尚書劉明義長子劉大爺陪著淮南路過來的沈先生,以及俞氏族長俞老太爺,站在院子裡說著話。

三間破舊的正屋裡,劉明義長媳錢大奶奶微微欠身,正和萬師母以及楊莫言連說帶笑。

“都是沈先生的話,我們老太爺也說,俞大人是個仔細人兒,特意囑咐了沈先生,先繞到我們家,不要冒冒失失過來,驚嚇了師母和大姑娘,這可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老話說的一點兒也不錯,那姻緣薄子上寫好了的,就算隔著千里萬里,十年八年,該在一起,還是要在一起的。”

楊莫言臉色蒼白,看著同樣白著一張臉的阿孃,“阿孃,這不合適”

“大姑娘和俞大人青梅竹馬,合適得很呢。我們老太爺也是感慨的不行,說沒想到俞大人重情若此,實在是難得的好兒郎。”錢大奶奶忙接話笑道。

“多謝大奶奶跑這一趟。”萬師母看一眼女兒,和錢大奶奶陪笑道:“這是大事,實在是沒想到,我得和莫言商量商量,大奶奶”

“這是應該,極是應該。”錢大奶奶是個極其靈動,說著笑著站起來,“我和我家大爺先到客棧裡安頓下來,晚一晚,我再來和師母,還有大姑娘說話兒。”

萬師母起身送錢大奶奶出了門。

錢大奶奶和劉大爺低低說了幾句,幾個人笑著衝萬師母長揖告退出來,先去客棧安頓。

院子裡暫時安靜下來,四周伸頭探腦看熱鬧的人,卻只多沒見少。

萬師母進到屋裡,看著蒼白著臉,呆坐在小竹椅上的女兒,拖了把椅子,坐到莫言對面,莫言不等阿孃說話,先搖頭道:“阿孃,這不合適,我配不上他。我是再嫁身,又”莫言喉嚨哽住,她如今又老又醜,她配不上他,早就配不上他了。

“唉。”萬師母嘆了口氣,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等會兒他們再來,阿孃就回絕了吧。”莫言低下頭,聲音低低的說道。

“好。”好一會兒,萬師母才哽出一個字。

一個時辰後,洗漱歇息了片刻的錢大奶奶和劉大爺幾個,又回到楊家小院。

錢大奶奶早就料到了楊家母女的答話,並不多說,只笑道:“大姑娘別怪我多嘴,楊家和俞大人這份淵源恩情,說是情同父子,深若再造,一點兒也不為過,不管結不結親,俞大人眼裡,楊家都跟俞氏一族一樣,是至親。”

萬師母看了眼女兒,沒說話,錢大奶奶這話是實情,從前她看山哥兒,跟看拙言莫言一樣,後來唉,山哥兒也是個命道乖蹇的,這些年幾死幾生要不是他時時資助,自己和莫言,也撐不到現在

“俞大人也捎了話,結不結親,都是要接你們祖孫四人往淮南路奉養的,我知道師母的意思。師母和大姑娘,我看出來了,都是立身極正的硬氣人兒,結不結親,要不要跟著俞大人過活,這都是得師母和大姑娘自己拿主意的事。

我就是覺得,師母和大姑娘得往淮南路走一趟,一來,十幾年沒見了,也該見一見,俞大人駐守淮南路,守土有責,離不得,要見,也只能師母和大姑娘走一趟。二來,師母和大姑娘都是實在人,我就直說,這結不結親,奉不奉養的,師母和大姑娘當面跟俞大人說清楚最好,要不然,這樣的好事,倒沒說成,別萬一俞大人覺得沈先生辦事不利”

錢大奶奶陪著一臉苦笑,“不瞞師母和大姑娘說,來前,我以為這樁親事,俞大人和大姑娘青梅竹馬,必定是一說就成的,沒想到不怕師母和大姑娘笑話,我可得老著臉求一求師母和大姑娘,無論如何請走這一趟,實在是師母和大姑娘體諒則個。”

萬師母呆了片刻,看向女兒,莫言也呆了片刻,為難的看著母親,真要連累了沈先生和劉家大爺大奶奶,那就是罪過了。

“來前我們老太爺吩咐過,接了師母和大姑娘,讓我和我家大爺陪著去一趟淮南路,我家大爺高興的什麼似的,一心想到淮南路開開眼,長長見識呢。”

錢大奶奶看著萬師母和莫言一臉的為難,立刻打蛇隨棍上,“咱們就當出趟遠門,長長見識,大哥兒二哥兒也不小了,正好,也讓他們出門走走,讀萬卷書,走萬里路麼。我看就這麼定了,師母和大姑娘收拾收拾,咱們明天就啟程,早去早回,師母看呢?”

萬師母看著女兒,莫言猶豫了片刻,看著錢大奶奶點了點頭。

走一趟淮南路,一來,她很想看看他,現在好不好,二來,當面說清楚,不能因為她,連累了別人。

俞遠山直迎出幾十裡,將萬師母和莫言一行四人,接進揚州城,住進了從張忠義和趙五哥那兒借來的一處小宅院裡。

歇了一天,第二天午後,俞遠山忙完公務,急急去尋楊莫言。

莫言站在花叢中一間小亭子裡,遠遠看著俞遠山越過帶路的婆子,大步流星直奔過來,看著他走近了,急忙移開目光,垂頭看向亭子邊上一叢叢盛開的牡丹。

“莫言。”俞遠山站在亭子外,好半天,才聲音發哽的叫了聲。

“你來了遠俞師兄。”莫言突然慌亂無比。

俞遠山定定的看著瘦弱蒼老的莫言,心如刀絞,好半天才說出話來,“都是我苦了你了”

“我和阿孃,都好,這些年,多謝你。”莫言不敢抬頭,目光落在俞遠山靛藍長衫一角,和那隻靛藍起脊薄靴子上。

俞遠山直直的看著莫言,莫言垂著頭,看著那有長衫,和那雙靴子。亭子安靜的只有風輕輕吹過。

“劉大郎說你”俞遠山先恍過神,恍過了神,卻又手足無措起來,話說的愣愣呵呵,如同初涉人情世事的愣小子。

“我配不上你。”莫言答的飛快,“師兄如今您該找個門當戶對,年青配得上你的,明天阿孃說,跟你說一聲,我們就回去了。”

“我心裡,除了你就只有你,我”俞遠山急的後背一層冷汗,舌頭卻打著結,心裡一團紛亂。

“我配不上你。”莫言往後退了一步。

俞遠山急一步跟上,“莫言,我本來,本來早就斷了念想,我這輩子,就一個人,就一個人!是五爺說,讓我順著自己心意,莫言,我的心意,就是你,不是報恩,莫言,我不是我見你頭一面,你給我端我碗紅棗湯,你說我瘦的好可憐莫言,你出嫁那天,我覺得自己死了,後來後來我挺高興的,我知道我莫言”

“我已經這樣了這樣了”莫言痛哭失聲。

“你還是你,還和我頭一回見你時,在我眼裡,一樣,一模一樣,莫言,這十幾年,一想到你,我就痛恨自己,沒本事莫言,求你”俞遠山一隻手拉住莫言的衣袖,曲膝跪到地上。

“你起來!遠山哥,你起來,你起來我”莫言用力去拉俞遠山,“我只怕你嫌棄我,我不是隻要你不嫌棄”

遠遠的,錢大奶奶伸長脖子,看著亭子裡哭成一團的兩人,一把接一把的抹著眼淚,她就說,這是樁好姻緣。

李小么要嫁進梁王府了,沒能照她預想的那樣,及時趕回揚州城,主持俞遠山的婚禮,給莫言備嫁妝的事,飛馬遞信,交待給了張忠義和趙五哥。

張忠義和趙五哥沒能湊上開平府兩場大熱鬧,把那股子熱情,都用在張羅莫言的嫁妝,和俞遠山這場婚禮上了。

劉大爺和錢大奶奶留在揚州城,幫著認認真真的過著六禮,一絲不苟的走完三媒六聘諸禮。

施玉領了李小么的囑託,替李小么主持了這場婚禮,喜樂喧天中,莫言一身黑底紅邊錦繡吉服,嫁進轉運使衙門後宅。

俞遠山容光煥發,前前後後敬了一圈酒,擺脫揪著他,非要把他灌個不能洞房的張忠義和趙五哥,逃回後宅。

滿屋的大紅喜慶中,喜娘連說帶笑熱鬧喧囂的行了結髮禮,掩了門出去。

俞遠山目光灼灼的看著縱然容光煥發,依舊顯的蒼老的莫言,莫言迎著俞遠山的灼灼目光,眼淚卻滾下來。

俞遠山伸手摟住她,推著她走到鏡子前,推著她轉個身,頭從莫言肩上伸過去,臉貼著她的臉,示意鏡子,“莫言,你看,我們兩個,還和從前一樣,你九歲那年,我十二,你今年三十二,我今年三十五了,不是你一個人老了,我們兩個,一起,一樣,以後,我有了你,你有了我,大約,我們能老的慢一些了。

”嗯。”莫言淚如雨下,抬手摸著俞遠山的臉,想笑,卻一頭紮在俞遠山懷裡,痛哭失聲。

緊閉的門外,張忠義掂著腳尖,趙五哥蹲在地上,兩個側著臉,耳朵緊緊貼在門縫上,半張著嘴,全神貫注的聽著屋裡的動靜。

“象是哭了?”張忠義耳朵好使一點,趙五哥凝神聽了聽,點頭,“好象是,唉喲喂,你說咱們這位俞大人,不是會還是個雛兒吧?新娘子都哭了這也太”

“兩位果然在這裡,瞧你們,回頭讓五爺知道了快走快走!”施玉幾步衝上前,揪著兩人往外揪。

“施大人輕點!唉,輕點!”趙五哥和張忠義被施玉揪著一路往外,張忠義一邊走一邊笑,“要是五爺在,那門縫就輪不著我們了行了行了,不聽了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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