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么在門口叫了聲柳姐姐,柳娘子哎了一聲應了,李小么歪著頭,看著整個人堵在門口,彎著腰滴著汗,正用力擀麵條的柳娘子,遲疑了下,乾脆從柳娘子背後硬擠過去,將背後的鞋子送到柳娘子面前晃了晃,連說帶笑,“我大哥讓我送回來的,大哥讓我謝謝柳姐姐,他說他不少鞋子穿,讓柳姐姐以後不用再費心了.”

柳娘子直起身子,抬手用手背抹了把汗,麵粉從手上沾到額角,厚厚的嘴唇半張著,呆怔怔看著李小么,一時沒反應過來。

李小么說完,往後跳了半步,將鞋子放到桌子上,嘿嘿笑著,從柳娘子身後飛快的擠了過去,卻差點撞到站在門外兩三步的青年男子身上。

李小么剎住腳,抬起頭。

站在門口的,是住在柳家隔壁的黃遠山。

黃遠山是太平府本地人,父親嗜賭,敗光了家產,把妻女都輸給了人家,妻女被帶走那天,黃父說是喝醉了酒,一腳踩進護城河裡淹死了,就這樣,一家人就只剩下黃遠山一個,他是最早租住在這個院子裡的人,房東知道這些閒話過往,卻不知道黃遠山如今做什麼營生,只猜他大約是個幫閒的閒漢。

黃遠山對柳娘子極好,經常送些值錢不值錢的小東西給她,也經常幫她做些提水劈柴的粗活。

不過柳娘子對他卻不大上心,從李家兄弟搬進來起,柳娘子眼睛裡就只能看得見李宗梁了,跟高大挺拔的李宗梁相比,身形單薄、形容猥瑣的黃遠山是太讓人看不上眼了,姐兒愛俏,到哪個世間都一樣!黃遠山呆站著,身上隱隱滲出絲絲陰寒之氣,狠狠盯著柳娘子。

李小么心裡微微發寒,不敢多停留,陪著一臉尷尬的笑,含糊的招呼了一句’黃大哥’,趕緊往自家溜,走了幾步,突然覺得背後一陣寒絲絲,彷彿被什麼陰測測的東西盯住了一般。

黃遠山陰沉的目光一直盯到李小么進了屋,轉過頭,直直的盯著柳娘子,目光從她身上移到桌子上的鞋子上,突然從柳娘子身後硬擠過去,伸手抓起鞋子,轉頭盯著柳娘子,從牙縫裡慢慢擠出幾句話:“人家不要,還是給我吧,我不嫌棄這鞋破!”

說著,緊緊捏著鞋子,一把推開柳娘子,大步出了屋。

柳娘子被黃遠山推的趔趄著歪到門框外,呆怔怔的眨著眼睛,小么的話她剛明白過來,黃遠山這話,又是什麼意思?李小么一溜煙回到屋裡,李宗梁已經將荔枝腰子、白切肉和生炒肺各撥了點出來裝了一碗,見李小么進來,指著碗吩咐:“把這個給沈阿婆送過去.”

“哎.”

李小么脆聲答應,端起碗往隔壁送過去。

隔壁的沈婆子孤身一人,做的一手好針線,靠縫窮為生,經常幫他們縫縫補補。

二槐平時經常幫她做些挑水劈柴之類的重活,李宗梁原本想讓李小么跟著沈婆子學點針線活,可李小么實在沒那個興致,根本不願意掂針,李宗梁只好作罷。

李小么送了菜回來,水生已經盛好了飯,晚飯只有他們四個人吃,李宗貴每天要到亥初才能回來,晚飯自然是在長豐樓吃。

水生吃了口飯,彷彿想起什麼,看著李小么問道:“你下午說,池州制置使宋公升被殺頭了?”

“嗯.”

李小么嚥了嘴裡的飯,重重的點了點頭,“我去找你時,正好遇上行刑的車子,不過我沒擠進去.”

“殺的好!要不是他放了南越人進來,師父和師孃也不至於······殺得好!”

二槐一邊響亮的嚼著炒肺片,一邊恨恨的說道。

李宗梁慢慢嚼著飯,轉頭看向魏水生:“宋大人是咱吳國名將,駐守池州城這麼多年,南越都沒能打進來過,怎麼去年說打就打進來百十里?這事,我總也想不通.”

“嗯,大哥,你留意沒有?那天晚上,那些人衝進村子只殺人,不搶東西,從頭到尾,連句話都沒說過,那些騎馬的,還蒙著面.”

魏水生擰著眉頭,看著李宗梁低聲道。

李小么轉著頭看兩人,想了想,岔開了話題:“這種事,都是上頭爭權奪利,最後苦的死的全是咱們這些平頭百姓,殺了就殺了,殺了誰都不冤枉,二槐哥,你慢點吃!”

李二槐已經扒完了一碗飯,站起來又出去盛了滿滿一碗,看著李小么,咧嘴笑道:“吃這生炒肺,怎麼慢?”

李小么白了他一眼,聽著二槐香甜的呼呼嚕嚕,慢條斯理的吃著自己小碗裡的半碗飯。

………………李小么有了精挑細選的阿膠棗兒,底氣足了,只守著後院雅間賣棗子,雖說比原來慢了些,可這價錢上卻差不多翻了個跟頭。

長豐樓的鄭掌櫃晃著李小么的棗簍子,看著裡面個頭勻稱、粒粒飽滿鮮亮的阿膠棗兒,“小么,你這棗兒,是一粒粒挑出來的吧?什麼價拿的?貴了多少?”

“嗯,也沒貴多少,能賺回來.”

李小么仔細的將棗子一粒粒擺到碟子裡,離遠一點,歪頭看了看,嘆了口氣,看著鄭掌櫃商量道:“鄭叔,您看,這麼好的棗子,這碟子太粗糙,配不上,要不,您把那一打纏金銀絲汝窯小碟子借給我用用?賃給我用用,一天十個大錢?要不二十個也行,要是打壞了,我照價賠您,不然,可惜了這些棗子.”

鄭掌櫃點著李小么,一邊笑一邊搖頭,“你個小么,這小算盤精刮的厲害,我那汝窯碟子才多大點,你一碟子能裝幾個棗兒,也照一碟三十個大錢賣?”

“嗯,鄭叔,雅間裡回回都是用銀子會帳,誰會在乎這幾十個大錢,人家要的就是個好看雅緻,您說是不是?”

鄭掌櫃若有所思的看著李小么,慢慢點了點頭:“你這孩子,肯用心也聰明,往後肯定埋沒不了,好,那一打汝窯碟子就借給你用,不用你那幾個賃錢,只一樣,若打碎了,一個碟子就是二兩銀子,你可小心點!”

“鄭叔放心!”

李小么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鄭掌櫃被她笑的也跟著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李小么的頭,壓低聲音交待道:“林先生剛剛打發人來訂佛跳牆,明天要和智靜師父過來吃,等他們來了,你記著過去好好謝謝人家,這幾天又有人打聽,想買你回去,虧的智靜師父說你妨主······不然,唉,你這孩子,這雙眼睛生的是太好了些,平日裡自己要小心,啊?”

“多謝鄭叔照應.”

李小么低聲謝了鄭掌櫃,心裡的沉鬱又冒著泡,一點點往上泛起來。

智靜和尚這個妨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個什麼名士林先生,不也是想把自己買回去,捧什麼硯麼。

自己若是個男孩子,再大幾年,長開了,發育了,也就沒這些事了,可女孩子,再過兩年長開了,更是要惹事!這個地方,這樣的活,不能多做,得趕緊攢夠本錢,開間果子行,外頭讓幾個哥哥照管,自己居中排程。

象溫娘子,管著溫家果子行,大家不都誇她能幹麼,若能這樣,這日子才算是真正安穩了。

………………隔天,林先生和智靜和尚到長豐樓時,李小么的棗子已經賣完了,只專給兩人留了兩碟。

林先生四十來歲年紀,是吳國望族林家嫡支,十幾歲就以人品出眾、才華橫溢著稱,他的文章詩詞,流傳很廣。

李小么找來看過,實在沒看出好在哪裡,比她看過背過的那些詩詞文章,差了十萬八千里。

林先生名士風範,以放蕩不羈著稱,和吳國有名的高僧智靜交好,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

智靜聽說出家前也是名門之後、世家子弟,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出了家。

都說他佛法高深,勘破前世今生。

照李小么看,這兩個人,一個是世家子弟中的才華橫溢,一個是世家子弟中的佛法高深,只能說吳國的世家子弟,也太不爭氣了些。

林先生和智靜和尚在長豐樓前下了馬,鄭掌櫃急忙迎上去長揖見禮,卻不敢多話,只側著身子,讓著兩人往福字甲號雅間進去。

李小么小心的縮在櫃檯後的角落裡,看著兩人。

林先生頭髮還是梳得紋絲不亂,用一支羊脂玉梅花簪綰著,一件天青綢長衫,還是不繫腰帶,衣衫隨著步子飄動,確實有幾分風流倜儻的味道,四十多歲還能有這樣的風采,想來年青時,這人品出眾一樣,應該是能名副其實。

智靜和尚好象又胖了,活脫脫一個能說會笑的粉白大湯糰!哪象高僧,分明就是一個酒肉和尚,他也真是無酒不行,無肉不歡。

鄭掌櫃恭送兩人進了福字甲號雅間,看著人奉了茶,退出來,招手叫李小么。

李小么托起托盤,帶著她的招牌微笑,在雅間門口稟報一聲,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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