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宗主唐致,一生育有兩兒四女。

大兒子二十年前在青樓和人爭風吃醋,被一名江湖莽夫砍去了頭顱,兇手殺人後便沒了蹤影,故有人猜測是仇家尋仇。

所幸唐致老來得子,年近六十又生了個小兒子,取名唐心。

唐心是小妾所生,傳聞那小妾剛過門不到八個月就產下子嗣,故而宗門內一直有傳言說他不是掌門的血脈。

不過唐致並不在乎這些流言,對於這個小兒子極為寵溺,甚至在其十歲生日那天送上了鎮派之寶做禮物,那是一件據說可瞬殺甲士三千的暗器。

王柄權三人眼前這名美婦名為唐月,是唐致的第五女,乳名五兒。

唐月那位大哥喜好眠花宿柳,對於相濡以沫的髮妻極其冷落,故而僅育有一子。

但這位名叫唐堅的侄兒資質平平,遠不及年紀幾乎小他二十的唐心,而且唐月每次想起他,都會打心底生出一股厭惡。

這個明面上稱呼自己為姑姑的男子,雖然見面都是謙遜有禮,背地裡卻藏有自己的一幅畫像。

至於他拿那畫像做了什麼,唐月甚至都不願意去深思。

唐家的另一位嫡系男子唐心,與其說是男子,倒不如說是孩子,前幾天剛過完十四歲的生日,毛都沒長齊,更別提子嗣了。

所以唐月眼前的這位以侄兒自稱的年輕人,絕不可能和唐家有血脈關係,除非……看向對面朝自己作揖的年輕人,唐月似笑非笑道:“我可不記得有你這麼個侄子.”

後者直起身來,面帶微笑道:“之前時常聽父親提起,說姑姑最是古靈精怪,經常作弄他。

剛才見姑姑第一面,只覺得姑姑生的端莊漂亮,絕非父親口中所言的輕佻女子,現在看來,是小侄眼拙了.”

這話要是擱在山莊任何一個人口中說出,勢必會惹怒這位平日以沉穩著稱的五姑娘,但此刻她聽到對面年輕人的言辭,反而嬌笑起來,也不否認,直接問到:“你爹真的時常提起我?”

“那是自然,像姑姑這般年輕貌美的女子,侄兒只恨自己晚生了二十年,同時也恨自家老爹不爭氣,怎就沒討回家給我做姨娘.”

“呵呵呵……”美婦發出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惹得周圍唐門弟子一陣側目,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這位山莊中地位僅次莊主的女子有如此反應。

“你們先退下吧.”

笑了好一陣後,美婦拭去眼角的淚水,吩咐下去,幾十名唐門後輩聞言不敢猶豫,紛紛退下。

待四周弟子退下後,美婦這才柔聲道:“伶牙俐齒的小鬼,那人若是當初能如你這般機靈,也不會……”說到此處,美婦噤聲,那雙隨著年齡增長而顯得愈發嫵媚的眸子,也流露出淡淡哀傷之意。

“他過得還好嗎?”

“回姑姑,父親他去年就仙逝了.”

“……”唐月聞言眼眸低垂,看向年輕人腰間懸著的雪白長劍。

那時那人年少正當時,手持純潔到無暇的霜寒將她拍落馬下。

那時的她揮舞起馬鞭,就要教訓下這個有眼無珠的男子,不成想反而被對方一把抓住鞭子將自己拉入懷中。

她又羞又憤,恨不得颳了這個可惡的男人,只是後來不知怎地,竟又時常想起對方,想起當時他嘴角扯出的笑意。

“唉……”唐月發出一聲長嘆,驀然發現對面年輕人正奇怪地打量著自己,嘴角帶有笑意。

這場景,恍如隔世。

……許久過後,斂去哀傷的唐月重新開口道:“你們殺了我二姐,終究是說不過去,即使我有心幫你,你們仍是逃不出巴蜀.”

王柄權聞言略一微笑,似是成竹在胸。

“自然不會讓姑姑為難,那唐楓夫婦惡貫滿盈,固然該死,可說到底終究是唐門中人,侄兒貿然出手,不佔理在先。

若是唐門可以既往不咎,我願意欠下唐門一個人情,有朝一日若是唐門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侄兒定當竭盡全力,保住唐門香火不斷.”

“你憑什麼覺得自己可以幫到唐門?”

唐月面色平靜。

“姑姑你我都是聰明人,何必再明知故問?當年您那一巴掌,不僅是扇在了那位五品千戶臉上,也扇去了唐門與我爹多年的香火情分。

雖然朝廷最終沒在這件事上追究下去,但從那以後唐門也失去了倚仗,做事不得不束手束腳起來,甚至對於江湖上剛興起二流魔派,也是能忍就忍.”

王柄權說到此處,止住了話頭,唐月既然能做唐門當家人,這些事就不需要說太透。

自從失去修為後,王柄權已經不再是做事單憑一腔熱血的少年,做出任何決定前,都是深思熟慮過的。

之所以敢闖入與龍潭虎穴無異的唐門,是因為他早就權衡好了利弊。

失去一個沒有天賦根骨,只會給唐門招致麻煩的唐楓,以及一個雖是宗門嫡系,卻已是半個廢人的唐蓉,換來一座還算堅實的靠山,這買賣怎麼看都是穩賺不賠。

果然,年逾四十卻依舊風韻不減的唐月在聽過王柄權的提議後,不禁眯起了雙眼。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才是她本來的模樣,冷靜睿智,如同一條伺機而噬的毒蛇。

……說實話,到現在她都不清楚當年那男子的真實身份。

後來被嘉瀘府的那位千戶輕薄,她一氣之下賞了對方一記毒砂掌,不成想竟為唐門招致了天大的禍患。

當時作為唐門當家人的大哥昏招頻出,先是千戶一家幾十口,之後是來此偵辦的朝廷大員,整個唐門已是騎虎難下。

老宗主唐致常年閉關不出,在得到訊息後也不得不提前出關,此事起因是唐月,鬧到不可挽回卻全因嫡長子唐寧。

縱使狠狠訓斥過二人,卻依舊回天乏術。

朝廷不需再調查些什麼,接連死了多位官員,朝中已然群情激奮,兵部的三萬甲士正在趕來的路上。

就在這時,一封書信被送到了唐月手上,信上僅僅只有一句話:“放棄唐寧,此危可解.”

唐月大驚失色,將信件交予唐致。

信中字型唐致再熟悉不過,是出自那名北方劍神之手。

過了沒幾天,唐寧果真死於青樓,朝廷那邊也莫名其妙撤了軍,這滅門之危也算是解了。

自那以後,唐月就對那位自己曾愛戀過的男子有了大概猜測,如今再看眼前年輕人的話語,這駭人的猜測已是八九不離十了。

……良久過後,美婦臉色終歸平靜,再次開口:“好,我答應你的條件,不過需要將我二姐的頭顱留下,至於唐楓,你若想要儘管帶走.”

王柄權緊繃的表情聞言立馬放鬆下來,嬉笑道:“還是姑姑識大體,唐楓的人頭我也不要了,看他們那麼愛吵,就讓他們在下面也吵個夠吧.”

說完王柄權就朝阿茶做了個手勢,後者面無表情地將雙手提著的兩顆頭顱放在了地上。

“姑姑,那侄兒告辭?”

王柄權拱手一禮。

“慢著!”

就在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一個身穿青衣的少年來到唐月身側,略一施禮道:“心兒見過阿姐.”

唐月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年紀約莫十三四的少年轉頭看向對面的王柄權,少年生得秀氣,明眸皓齒,笑意盈盈,但一開口,就差點讓對方吐出一口老血:“按輩分,你得管我叫叔叔.”

王柄權哭笑不得,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若說唐月是唐門目前的當家,那眼下這個小屁孩,就是日後的掌門,從某些程度上說,他比唐月說話還要來得好使。

“侄兒見過叔叔.”

糾結了一會,王柄權還是開口認了慫,不過這次沒有施禮。

對面少年滿意地點點頭,“乖.”

王柄權依舊面帶笑意,額頭的青筋卻高高鼓起,這死孩子!“侄兒莫要擔心,叔叔我並不是找茬的.”

這他娘還不是找茬?王柄權滿心腹誹。

只見對面少年依舊不緊不慢道:“之所以叫住三位,是因為那位持刀小哥已然身中劇毒,若是出了山門,便是神仙也難救了.”

“中毒?”

樸問聞言一愣,隨即運轉內力,果然發現有些許遲滯之感。

“究竟是什麼時候?”

樸問面露驚訝。

青山少年隨手丟去一個瓷瓶,說到:“本門研究毒藥,卻更擅長下毒,剛才的毒箭看似盡數彈開,實則毒氣在碰撞時就揮發開來,你身處中心地帶,即便屏住呼應,毒氣也會順著面板鑽入體內.”

聽完對方的解釋,樸問後怕道:“好歹毒的手段.”

對面少年並不氣惱,反而頗有些以此為榮:“那是自然.”

樸問毫不客氣地開啟瓷瓶,將裡面的藥液一口吞下,若是對方想要害自己,犯不著說這麼多廢話。

“所以說,瓷瓶內是解藥?”

這時,王柄權多卻餘問了一嘴。

不成想少年卻搖搖頭,“是巴豆,解藥在這呢.”

說著少年又掏出一個瓷瓶。

“……”樸問見狀臉都綠了。

“哈哈哈哈,逗你玩的,看把你嚇的,你們可以走了,若這位少俠出了問題,王爺自可隨時帶兵來剷平我們唐門.”

少年直言不諱。

王柄權也不在乎對方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份的,直接說到:“那侄兒先行告辭了.”

說完,還不忘略有深意地看上唐月一眼。

“不送.”

……待兩男一女消失在姐弟倆的視線中時,唐月這才幽幽開口:“為何要告訴他?”

小了唐月整整三十歲,卻以姐弟想稱的少年用手指捲起鬢角一縷秀髮,若有所思道:“大哥已經死了二十年了,阿姐切勿因一時意氣而交惡於這位王爺。

那挎刀男子看似只是隨從,實則不然,若今日你真為了一時之快毒死了他,我敢保明日便會如二十年前那般,有三萬甲士挎刀持槍立於山門外.”

唐月聞言默不作聲,二十年前那男子不顧舊情,命刺客斬去了唐門嫡長子的人頭,如今他的兒子光明正大地現身唐門,再次摘去兩顆頭顱。

趙之逸,莫非你是唐門的剋星不成?見自家阿姐不再說話,年僅十四的少年似乎又有些遺憾,喃喃道:“那樣倒也不錯,正好試一試我的孔雀翎,是否真的可以瞬殺三千甲士.”

說完又立馬搖了搖頭,喃喃道:“還是活著比較好.”

一旁的唐月也不知他腦袋了究竟裝了些什麼,只當他是孩子心性,教導道:“小小年紀,反倒教訓起我了。

別怪當姐的囉嗦,那陰陽令從老祖傳到現在已有三百年,也不知爹犯了什麼糊塗,居然交給了你。

但既然給你了,你就好好收著,別每次遇到屁大點事就想拿出來試試威力.”

孔雀翎,原名陰陽令,少年嫌這名字不夠文雅,便改名為孔雀翎。

少年吊兒郎當,並沒有把唐月的話放在心上,結果捱了一板慄,這才老老實實應了句:“知道了.”

正在二人談話之際,一名三十左右的男子約莫也被打鬥聲吸引,來到了此處。

男子朝二人分別一揖,“見過姑姑,見過叔叔.”

“嗯.”

唐月冷著臉回了一聲,隨即招呼都沒打就離開了。

少年則是臉上掛笑點了點頭,問到:“大侄子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去廚房搞點吃的?”

男子笑容溫和,搖了搖頭。

“那我自己去了,你也早點歇息吧.”

少年故作老成,說完便將雙手交叉疊於腦後,朝廚房方向走去,邊走還邊唸叨自己編的順口溜:“孔雀翎,陰陽令,孔雀一開屏,黃泉路上人滿行.”

……回去的路上,王柄權三人沉默不語,走到山腳的牌坊時,王柄權突然提問道:“阿茶姑娘,依照剛才的形式,你說咱三個若是硬跑,有幾分把握能跑的了?”

阿茶聞言認真思考起來,之後認真說到:“七成.”

王柄權繼續問到:“你既然那麼瞭解機關,那是不是也可以解毒?”

阿茶點點頭。

“什麼毒都能解?”

阿茶繼續認真思索,隨即說到:“唐門的毒,都可以.”

“乖乖.”

王柄權一拍腦袋,“剛才那筆買賣虧了,本來可以裝完逼就走的,現在欠下個不小的人情.”

不過緊接著他又回頭看了眼牌坊,喃喃道:“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心機,說不準這對子還真就能一語成讖.”

……回到姜家小屋,王柄權將事情經過講了出來,當然,他刻意隱瞞了自己那駭人的身份。

即便如此,等他講完,姜老頭祖孫倆還是驚訝的半天說不出話來,尤其是姜秀成,更是沉默了許久。

唐楓是他的父親,同時也是他恨之入骨的人,但乍聽到他被殺,心裡還是難免有些異樣。

老薑頭明顯鬆了口氣,雖然不至於痛飲三百杯慶祝,內心卻也順暢了許多。

“老薑頭,我們大鬧了唐門,雖然他們不敢找我們的麻煩,但保不齊就遷怒於你們,怎麼樣,跟我們一起走?”

王柄權說話間,眼神不忘瞥向一旁姜秀成。

老儒生聞言也看向一旁的外孫,沉吟過後,點點頭道:“老頭子我曾發過誓,誰若是幫秀兒報了仇,我願意將滿腹韜略賦予那人。

主公在上,受姜修業一拜.”

原名姜修業的老者說完就要跪拜,王柄權趕緊攔著。

“犯不上犯不上,還主公呢,你這都哪淘來的酸詞。

你要是在過意不去,咱就拜個兄弟,我不怕折壽.”

還在發呆的姜秀成聞言立馬回過神來,眼睛一瞪,說到:“佔便宜沒夠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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