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平直的官道上,自南向北走來兩人。

牽馬在前的男人約莫四十出頭,蓄著短鬚,一身短打衣衫,除了臉色稍白淨些,看起來與尋常販夫走卒並無兩樣。

後方那位就要惹人注目得多,十四五的年紀,唇紅齒白,一身灰色勁裝襯得臉色極為粉嫩,頭頂束髮成髻,以金銀雙股絞繩纏繞,繩子末端還點綴有翠玉,一看就價值不菲。

少年眼神透亮,粉雕玉琢瓷娃娃一般,看起來甚是討喜,身後揹負的長劍,更是為其俊俏的長相平添了幾分英氣。

……二人有馬不騎,偏偏牽馬而行,中年人穿著尋常布鞋,健步如飛,少年則踏著一雙短筒靴,看做工應該跟他的頭繩一樣,都是不便宜的稀罕物件。

雖然少年一身打扮較中年男人講究不少,但走起路來就沒那麼舒坦了,經過長途跋涉,額頭早就見了汗,一開始還算利索地步伐此刻也如同灌鉛一般,從他齜牙咧嘴的表情可以看出,腳底至少磨出了三四個大水泡。

即便如此,少年依舊沒吭一聲,不遠不近跟著男人,直至又前行近一個時辰,前方才終於出現了一個小鎮。

兩人牽馬入鎮,走在破舊的街道上,沿途引來不少目光,當中大多是看向少年。

窮鄉僻壤,少見如此俊秀的孩子,尤其是一些買菜的大嬸,看到少年皆是目露豔羨,只恨自己田薄種差,生不出如此好看的男娃,一些個情竇初開的女孩,也只敢躲在父母身側偷瞄這個外鄉人。

牽馬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打趣道:“那些女孩估計好幾個月都得茶不思飯不想了.”

少年因對方不讓自己騎馬這會兒還在負氣,根本不想搭茬,一瘸一拐朝前方飯館走去,中年男子見狀只是笑了笑。

……小鎮子的飯館,即便只有一家仍是門可羅雀,夥計無精打采揮舞著手巾驅趕蒼蠅,聽聞門外馬蹄聲也沒挪屁股,一旁掌櫃見狀踢了他凳子一腳,夥計這才不情不願起身迎了出去。

“客官,吃飯還是住店?”

“吃飯.”

少年撂下已經,頭也不回進了店,緊隨其後的中年人朝小二拱拱手道:“這位小哥,麻煩幫我們將馬匹照看好,順便來幾道貴店的拿手菜.”

說著,遞過一塊不輕的碎銀子,“剩下算作小哥的辛苦錢了.”

原本被少年無視的夥計還暗暗有些不爽,打算一會在二人飯菜里加點佐料,此刻見到銀子立馬眉開眼笑,點頭哈腰將男人請進店。

……少年坐在窗邊,扭頭望著窗外,一言不發,根本沒打算搭理對方,男人早就習慣了,自顧自坐在對面,開口道:“這次江湖之行,感覺如何?”

“沒勁透了,路上連個剪徑蟊賊都看不到.”

“沒有更好,說明如今咱王朝國泰民安,人人安居樂業.”

男人說完,給自己和對方分別倒上一杯茶,而後繼續道:“你以為闖蕩江湖真就跟說書先生口中那樣,高手遍地、仙人打架?告訴你,真正的江湖就是這樣,平淡到有些無聊,絕世高人不是沒有,只是太過鳳毛麟角。

別怪當爹的囉嗦,以後你獨自闖蕩江湖可得小心點,別穿這麼扎眼,你這長相且不說容易被綠林女俠綁到山上當壓寨夫君,就是那些有特殊癖好的男子看了也把持不住,那些傢伙可不懂得憐香惜玉……”不待男人說完,少年就豁然轉頭,眉頭微皺看著他,醞釀了好一會,最終嘆息一聲,重新扭過頭去。

對少年脾氣頗為熟悉的男子知道這聲嘆息意味著什麼,忍不住開口道:“你這小子,為父不過是在傳授過來人的經驗,你就這般不愛聽?都怪你娘和你奶奶平時在家把你慣壞了,一句話說不好就擺臉色,都說兒子是上輩子的債主,我還真就欠了你小子的.”

……男人在這滔滔不絕的時候,小二已經端著菜走了過來,在聽到二人談話後,知道是當爹的在訓斥兒子,也沒多嘴,默默放下飯菜後離開了。

有外人在場,男子也不便再說些什麼,只是拿筷子敲了敲碗邊說到:“趕緊吃飯,吃完還要繼續趕路.”

少年不為所動,悠悠道:“吃飯敲碗,晚年悽慘.”

“臭小子,你愛吃不吃!”

中年人說著,直接將飯菜攬入自己懷中,完全沒有當父親的樣子。

……吃過午飯,趁休息的功夫,男子向店老闆打聽有關北突大軍壓境的事,這才知道最近官道兵戎調遣頻繁,據許多開始向南遷徙的百姓所講,開平衛那邊已經兩軍對峙了。

開平衛到此處尚有一段距離,故而並未受到戰火波及,不過若是王朝軍戰敗,這座小鎮估計也得十去八九。

男子反應平平,一旁的少年卻是目露光亮躍躍欲試,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

飯館老闆開了這麼多年店,什麼千奇百怪的人沒見過,就在前不久,還有一個富家公子自掏腰包請街邊乞丐在青樓吃飯喝酒過夜,對於兩名去前線奔前程的父子,自然沒什麼好奇怪地。

二人離去後,飯館老闆站在門口,看了眼東邊壓上的烏雲,自言自語道:“唉,這世道,紛紛擾擾,啥時候是個頭啊.”

說完,轉過身朝夥計喊道:“別在那數銅板了,一會就要下雨了,早些關門吧.”

————烏雲壓城,延綿數百里,兩軍交戰可顧不得天氣如何,數千北突重甲兵已奔至一里以內,威力巨大的火炮儼然已經不適用了,在剛剛幾輪齊射中,已有幾百北突鐵騎永遠躺在了這片平原中。

北突大將袁白虎手持長槍,臉上帶著獰意衝向王朝軍,如今他年紀已過五十,衝鋒陷陣多年,數次死裡逃生,原本早該死在戰場上,但身邊的兄弟一次次用性命替他擋下攻擊,又一次次將力竭的他從死人堆里拉出來。

袁白虎粗人一個,自小生活在山間,與狼群為伍在虎口奪食,沒讀過什麼書,也瞧不起讀書人,但唯獨對中原的一首詩情有獨鍾,其中“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一句,最是深得他心。

他見識過太多身手過人的兄弟死在亂軍陣中,而後被馬蹄一遍又一遍踏過,全屍都留不下一個,自己能活到現在,純屬僥倖。

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惜命,因為這條命承載了太多人的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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