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棲灣這幾日連下大雨,本就快到白露時節,夜色轉涼,如今一場秋雨一場寒,連續數日不見陽光的小村子愈發陰冷起來。

這日清晨,天剛矇矇亮,小西如同往常一樣起床開始收拾漁網,雖然他這光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前提是得能吃飽。

相較於其他地方百姓巴不得多降點雨水,龍棲灣的村民可恨透了這鬼天氣。

接連幾天的大雨,海上浪頭一個高過一個,村裡膽子再大的年輕人都不敢貿然出海。

今早雖然依舊有霧,可雨好歹是止住了,而且瞧這大霧架勢,想必是一個難得的晴天,村中家家戶戶都開始忙活起來,龍棲灣難得又熱鬧了。

正在小西費力解著漁網上的死結時,餘光瞥到村口方向來了一隊人馬。

他下意識扭頭望去,這一看不要緊,頓時嚇得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

朦朦朧朧的大霧中,一支披麻戴孝的隊伍朝村內走來,隊伍總管二十來人,抬著一口碩大的棺材,他們手中的嗩吶鑼鼓如同擺設一般,沒發出一絲聲響。

村裡發喪,一般都選在天明以後,樂隊吹打是必須的,送別故人的同時,也是在給生人壯膽。

可眼前這群人不但選在霧氣最濃的時候,而且死氣沉沉鬼魂一樣,任誰看了心底都得發怵。

“大白天見著鬼了?”

小西低聲嘟囔一句,卻見為首的一個白衣人扭頭看向這邊。

那“人”先是疑惑看了他一眼,隨即偏離隊伍朝這邊走來,小西見狀頓覺汗毛乍立,差點就像女子一樣尖叫出來。

此時陽光比剛才強了一些,濃霧也散去不少,待那人走近,小西這才看清對方真容,他有些難以置通道:

“阿越?”

男子含笑點點頭,伸手拉起了這位仍坐在地上的年輕人。

後者這才反應過來,滿臉驚喜道:

“你沒事可太好了,村裡人風言風語,說你……”

年輕人說到此處,突然止住了話頭,王柄權也沒有追問,只是平靜道:

“我是來給阿青遷墳的,以後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小西點點頭,張嘴想要再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王柄權見狀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說道:

“不用擔心我,沒什麼想不開的.”

小西木訥地點點頭,他總覺得眼前的男子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竟讓自己不由心生敬畏。

二人寒暄幾句,阿越便告辭離去,臨走前,還不忘將一袋銀子塞到對方手上。

小西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呆愣了好一會,待回過神後,整支隊伍已經走遠,此時濃霧也已散去,遠處海面一片平靜。

……

距龍棲灣不遠的一處小山,王柄權靜靜站在山頂一座墳包前,二十人的隊伍在不遠處等候。

當初走得急,甚至連墓碑都沒準備,僅是以薄木棺材裝斂,草草下了葬。

王柄權一邊清理著墳頭雜草,一邊輕聲說到:

“仇我已經幫你報了,榮榮也預設了咱倆的事,我今天來就是接你回家的,看樣子當初你擔心了那麼久都白擔心了。

最可笑的還是我,傻乎乎拖了半年才明白你的心意,看來不管我是王柄權還是阿越,反應都一樣有些遲鈍。

還記得有一次我吃魚卡到喉嚨,難受了好幾天也捨不得花錢看郎中,最後實在嚴重到吃不下飯,才被你發現。

本以為會被你罵一頓,結果你什麼都沒說就拉著我去了醫館,回來路上還給我買了一串糖葫蘆,咱倆一人一口,沿途饞哭了好幾個小孩……”

王柄權絮絮叨叨,說起來沒完沒了,直至快到晌午,被他強行拉來的周九二才不得不上前提醒道:

“王爺,再嘮下去就該錯過時辰了.”

王柄權聞言這才只得作罷。

……

上好的楠木棺材被十幾人共同抬著朝山下走去,村中百姓遠遠看到後滿臉好奇上前圍觀,待看清為首之人是阿越後,好奇更甚。

人群遠遠觀望著,卻無一人敢上前,因為在隊伍四周,站滿了披甲守衛的官兵。

這些平日裡村民見了都要繞道而行的官兵,此刻竟無一例外在阿越面前行了跪拜禮,為首一位富態中年男子,更是態度恭敬到近乎五體投地。

村中有年輕人去過城裡,小聲朝身旁同伴說道:

“那人好像是縣太爺.”

“你不會看錯了吧?”

同伴不可置通道。

年輕人搖了搖頭,肯定道:

“沒錯,有一次縣太爺審案我去看過熱鬧,絕對錯不了.”

年輕人的話語不大會便傳遍了整個人群,議論聲漸漸越來越大,待整隊人馬離開後,無論男女老少,皆談論起了有關阿越的話題。

與阿越相熟的小西反而沒去湊熱鬧,他愣愣地看著手上那袋銀子,袋子上以金線繡著一個精美的“王”字。

許久過後,年輕人才喃喃說到:

“咱龍棲灣,莫非真出了金龍?”

……

安康王府內設有一座靈堂,靈堂不大,是王柄權專替王潛英修建的,裡面供奉著王柄琸和紅杏的靈位。

王柄權雖認了王潛英做兒子,可也不希望其忘了親生父母,於是便讓他逢年過節過來祭拜一番。

已有五歲的王潛英很多事情也漸漸明白過來,雖然腦中對父母的記憶模糊不清,但仍是遵循王柄權的吩咐,每到初一十五便會過來上香。

王柄權將青杏的靈位擺在其姐姐紅杏旁邊,看著上面的生辰,喃喃道:

“乙亥年,屬豬,還真讓周九二給說中了.”

王柄權突然想起二人剛見面時的場景,那時醉杏樓還有兩位花魁,姐姐是王柄琸的心腹,妹妹是聖恩帝的諜子,真虧他們父子倆能幹出這種缺德事來。

當時自己在調查紅杏,卻遇到青杏出言提醒,後來他還特意尋問過對方這是否是父皇的意思,結果得到的答覆竟是一時興起。

王柄權當時哭笑不得,心說你這暗衛當得可也太隨便了,可現在再看,似乎當時二人之間的關係就已經註定了。

“青杏…阿青…”

王柄權翻來覆去唸叨著這兩個名字,只覺得忽略了什麼。

就在這時,門外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王兄,你回來了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

來人正是劉盧明。

王柄權聞聲轉過頭,“走,陪老子喝酒去.”

“啊?這大白天的……”

王柄權直接走出靈堂,與對方擦肩而過,頭也不回道:

“老劉,給你個公主你要不要?”

往日嘻嘻哈哈的劉盧明此刻好像被傷到了自尊,義憤填膺道:

“你把我劉某人當什麼了,我是那種見色忘義的人嗎?”

王柄權面帶驚奇地轉過頭,卻見其仍一臉正氣道:

“兄弟心情不好,陪著喝頓酒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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